丟雞毛，村裡出怪事！老太太進陰宅，給狐狸接生！搶回村裡的雞毛

順治年間，香河城東的黃土崗子上，有一個柳棵子編成的籬笆院，三間小土房，裡面住著一位京東有名的接生婆，人稱王二奶奶。這王二奶奶六十來歲，長得人高馬大，身子骨倍兒硬朗，手腳倍兒靈活，心眼倍善良。自打三十多歲幹上接生婆這行當，經她手接生的孩子上千個，沒一個出差錯，就連紫禁城的娘娘難產，都得八抬大轎把王二奶奶接去。一來二去的，王二奶奶名聲遠揚，小籬笆院三天兩頭有人登門，有抬轎子的，有趕花軸轆車的，有拉小毛驢的，都是請王二奶奶去接生。二奶奶甭管是誰。甭管白天黑夜，有求必應，隨叫隨到，京東八縣都走遍了，從沒栽過跟頭。

這一年臘月初八，王二奶奶清早起來，刮刮舌頭，洗洗臉，出門頭件事，先奔雞架窩，打開雞窩門，半天也不見雞出來。王二奶奶心裡直納悶，往常雞窩門一打開，裡面的幾隻老母雞就撲啦啦地飛出來，圍著雞食盆子啄食吃，今兒個是咋啦？王二奶奶拾起雞窩邊的一根棒秸棍，往雞窩裡捅了幾下，才把雞掏出來。只見這幾隻老母雞渾身一毛不掛，一個個成了光禿禿的白條雞，比開水褪得還乾淨，出窩就紮成一堆兒，聾拉著翅阿膀縮著脖，在西北風裡打哆嗦。王二奶奶瞧著這幾隻禿雞，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裡話：今兒個這事可邪了！長這麼大隻聽說過鬼剃頭，還沒聽說過鬼拔雞毛哇！這雞身上的毛是誰拔去了呢？這寒冬臘月的，還不把雞凍死啊！

王二奶奶心裡正犯嘀咕，忽聽得左鄰右舍傳來老太婆的叫罵聲：「是哪個八輩沒德性的，把雞毛拔走啦！……」這叫罵聲開始一兩家，三四家，越來越熱鬧，最後也分不出多少家了。王二奶奶拉開院門，到村裡轉了轉，拿耳朵一掃聽，敢情家家戶戶的雞都沒毛了。王二奶奶眉頭皺成了大疙瘩，也沒心思串門，扭著小腳進了家門，把雞抱進裡屋，生上一盆棒骨火，烤了一會兒，幾隻禿雞才緩過勁來。王二奶奶搓了幾把棒子粒，餵了一會雞，瞧著禿雞可憐樣，肚子氣得鼓鼓的，也沒心思做飯吃，盤腿卧腳地坐在炕上，叼著一根細竹竿長煙袋，叭嗒叭嗒去抽悶煙。

到了掌燈時分，王二奶奶才下地做了一碗麵條湯，好歹吃了兩口。便掃炕悟被窩，想早點插門睡覺。這時只見門外面有幾隻燈籠亮晃晃進了籬笆院。甭問，又有孩子要等她接生了，她便迎出屋門。只見院子里停著一輛帶篷的花枯轆小轎車，一個車把式，三四個家人打扮的人提著燈籠迎上前來。打頭的一個半大老頭。尖嘴猴腮，下巴頰長著稀稀拉拉的花白鬍子，沖王二奶奶點頭哈腰地說：「王二奶奶，久聞您的大名，給您添麻煩來啦！」王二奶奶瞅著半大老頭陰陽怪氣的模樣就膩歪，一咧嘴嘎崩響脆地說：「有話說，有屁放，別這麼酸文假醋的！」半大老頭低著頭說：「是……是這樣，俺府上大奶奶臨盆難產，請您去接生。」

王二奶奶二話不說，扭頭進了屋，提起接生用的家什兜子，來到院里，問半大老頭：「哪兒？」

半大老頭撩開車簾，說：「上車，您上車，一會兒就到。」

二奶奶抬腿上了小轎車，半大老頭撂車簾，車把式趕著駕轅的白馬，出了籬笆院，直奔村外。王二奶奶坐在轎車裡，黑咕隆咚，也不知東南西北，只覺得小轎車兩輪生風，呼呼作響，騰雲駕霧一樣。把王二奶奶弄得迷迷瞪瞪，心裡說，這車咋這快呀！長這麼大坐這車還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今兒個這邪事咋全讓我趕上啦！王二奶奶心裡正琢磨不透哪，小轎車停下來了，半大老頭撩開車簾，把王二奶奶攙下車，說：「到啦！」

王二奶奶揉了揉眼睛，抬頭一瞧，好大的一片宅院，青磚青瓦，磨磚對縫，大門樓子上掛著兩盞青燈，青虛虛，亮晃晃，讓人瞅著疹得慌。

王二奶奶心裡話：這哪是人家呀！純粹是他娘的陰宅！老娘不管你是陰宅陽宅，就是閻王奶奶生孩子，我也不在乎！王二奶奶胳肢窩夾著家什兜子，邁著小腳，瞪瞪上了石階，進了大門讓半大老頭帶路，順著院里的泥鰍背磚漫道，頭也不回，直往裡走。只見裡面青燈閃閃，道兩旁山石樹木。奇花異草，也都青綠青綠的，穿走廊，過涼亭，跨過青石橋，又拐了個九曲十八彎，來到一個大殿似的房前，房子前臉一色的木格窗戶，糊著窗戶紙，裡面亮著燈光，晃著人影。半大老頭走到門前，再不敢邁一步，只見兩個青衣女子打開房門，將二奶奶攙進去，順手把門關得嚴嚴實實。

王二奶奶站在屋裡，轉遭瞅了瞅，只見屋角的一張大木床上，躺著一個大肚子女人，臉色青灰，披頭散髮，呲牙咧嘴地亂哼哼。

床旁邊圍著幾個身穿青衣的小丫頭，一個個急得直抓撓。屋子裡，一團腥燥之氣，順著王二奶奶的鼻子眼往裡鑽，噎得她直打噴嚏。這時，攙著王二奶奶進來的青衣女子說：「王二奶奶，您快動手吧，我家大奶奶折騰一天一宿了，您想法讓孩子快點生下來吧！」

王二奶奶點了點頭，走到床前，挽了挽袖子，雙手揭開蓋在大奶奶身上的被子一瞧，心裡這氣不打一處來，咋的？敢情這床上鋪了厚厚一層雞毛，腳底下軟乎乎的，拿腳尖一划拉，床底下邊也是雞毛！王二奶奶心裡說：鬧了半天，雞毛都讓你們拔下來了，怪不得孩子生不下來，缺德缺的！王二奶奶咬了咬牙幫骨，撂下被子，煽得床上的雞毛滿天飛！王二奶奶扭頭走到一邊，說：「骨縫還沒開呢！早著呢！甭著急，瓜熟自落！」

青衣女子拽著王二奶奶的衣裳襟，央告說：「王二奶奶，您看孩子大人都要不行了，您快發發善心吧，只要孩子大人保平安，多多賞您喜錢。」說著話，青衣女子一甩袖子，變戲法似的，捧出盤金燦燦的金豆子，遞到王二奶奶手裡。王二奶奶一甩袖子：「我不稀罕！我要你們還我們百姓家的雞毛！」

青衣女子一愣神，趕緊點頭：「行啊，有啊，您先把孩子接生下來，這就還您雞毛。」

王二奶奶盯著青衣女子：「說話算話？」青衣女子一跺腳：「吐唾沫是釘！」

「好！」王二奶奶解開家什兜子，來到床前，伸出雙手，在大奶奶的肚子上摸了摸，說，「你這是橫生倒養，坐胎不正。」說著話，雙手較勁。順正了胎位，擺弄了一會兒，就聽「哇」的一聲，胎兒落地。王二奶奶出了一口長氣，抄起剪子。剪斷胎兒肚臍，捧著胎兒一瞧，只見這胎兒渾身血紅，細胳膊細腿，屁股上長著一條細巴溜溜的狐狸尾巴！王二奶奶心裡這罵呀，鬧了半天是狐狸子，怪不得拔雞毛呢！你們這幫狐狸精，請我這老婆子來接生，我看你這狐狸尾巴往哪藏！心裡罵著，臉上不顯山不露水，伸手拔下腦後的銀簪子，扎在狐狸崽子的尾巴根子上，把狐狸崽子撂在床上，對青衣女子說：「咋說咋辦，還我雞毛吧！」

青衣女子臉上掛著媚笑，說：「二奶奶，您寬容幾天，等我家大奶奶過了滿月，再把雞毛還給您吧！」

「不行！」王二奶奶瞪起眼睛，「等你們過了滿月，我們的雞早就凍死啦！」

青衣女子呲著小白牙說：「說話就過年了，雞凍死了，您吃雞肉還省得褪毛了呢！」

王二奶奶一聽這話，氣得纂圈子亂搖晃，指著青衣女子說：「你甭跟我耍貧鬥嘴，告訴你，庄稼人費勁巴拉養倆雞，靠雞下蛋換錢過日子，誰捨得吃肉啊！」

青衣女子一撇嘴：「吃不吃雞肉由您，還不還雞毛由我！我看您還是趁早回去吧。」

王二奶奶冷笑了兩聲，說：「你甭高興得太早了，告訴你，你們大奶奶懷的是雙胞胎，還有一個在肚子里呢！」

王二奶奶話音剛落，床上的大奶奶果然又折騰起來，捂著肚子直打滾。這下，青衣女子可傻眼了，撲通跪在王二奶奶腳下，哭天抹淚，一個勁兒地央求：「王二奶奶，您別生氣，我還雞毛，您快把肚子里那個接生下來吧！」

王二奶奶不慌不忙地說：「你呀，說話帶掃帚，說完就劃拉！這回呀，我得找個有把的燒餅摸了，你先還我雞毛再說吧！」

青衣女子六神無主，抬眼望了望床上的大奶奶，大奶奶瞪了一眼青衣女子，有氣無力地說：「還，還雞毛，你把雞毛裝起來。」

青衣女子眼珠子嘀溜一轉，爬起來，走到床前，從懷裡掏出一塊青巾，朝床上床下晃了晃，只見一團團雞毛像被氣吹得似地，唆唆飛進青巾里。青衣女子把青巾系成個小包袱，放在王二奶奶的家什兜子上，說：「這下您放心了吧？快接生吧！」

王二奶奶呵呵一笑：「你們大奶奶這是心病，實話告訴你們，就這一個。我不嚇唬嚇唬你，你還我雞毛嗎？」

青衣女子一聽這話，再一看床上的大奶奶，真的不叫喚了，過。去一摸肚子，癟臭蟲似的，知道上了當，忙一步，飛跨到王二奶奶身邊，一把奪過青巾包袱，要把裡面的雞毛抖落出來。王二奶奶也不攔擋她，笑模哈樣地說：「你別看大奶奶沒事了，我還留一手呢！」

說著，用手一指床上的小狐狸崽子。只見那小狐狸崽子手腳亂動，抽起瘋來，嘴裡一口氣不接一口氣，眼看就要踹腿玩完，大奶奶驚叫一聲，坐起來，抱住小狐狸。沖青衣女子急喊：「快還快還！」

青衣女子腦瓜子聾拉下來，把青巾包袱雙手捧給王二奶奶。王二奶媽連青巾包袱和家什兜子都夾在胳肢窩下，慢條斯理地問：「你把雞毛還給我，我咋把雞毛長到雞身上呀？」青衣女子指著青巾包袱說：「這個容易，您把青巾包袱打開，從各家各戶的門前一走，誰家的雞毛就長到誰家的雞身上去了。把雞毛還完了，您把青巾往天上一拋，就飛回我身上來了。」

王二奶奶點了點頭，走到床前，抄起小狐狸思子的尾巴，從尾巴根子拔出銀簪在褲腿上蹭了蹭，插在腦後小纂上，小狐狸崽子立時不鬧了。王二奶奶拍了拍胳肢窩裡的青巾包袱，問青衣女子：「這回算不算數？」

青衣女子連連點頭：「算數！算數！王二奶奶，我們惹不起您，您快回去吧！」

王二奶奶抿著嘴一樂，出了屋門。站在外面伺候的半大老頭領著王二奶奶回家。小轎車帶著風聲往前跑，又快又穩當，王二奶奶坐在裡面可不踏實，心裡又犯開了嘀咕，這幫狐狸精，賊鬼溜滑，可別變卦，再把我拉回去，搶走雞毛，乾脆我不坐這車了！王二奶奶有心要下車，可這車跑得這麼快停不下來呀！王二奶奶急得直撓腦袋，撓著撓著，手指頭碰到了腦後纂圈子上的銀答，心裡一動：

聽說老太太的銀答能避邪，再用這銀簪試試！王二奶奶拔下銀替，朝小轎車幫上一戳，撲地戳了進去，車停住了，顛得王二奶奶的屁股生疼。這時，天已蒙蒙亮，王二奶奶借著晨光一瞧，婆口大罵。罵啥？敢情王二奶奶來回坐的是一個柳條編的糞簍子，被狐狸精點化成了小轎車。

「這幫狐狸精，可真他媽的夠損的，讓老太太坐糞車！」王二奶奶罵罵咧咧地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看看青巾包袱還在，心裡話：把雞毛要回來了，坐啥都值得。王二奶奶一瘸一拐地進了村。打開青巾包袱，從各家各戶的門前一走，青巾里的雞毛便一根根地各回各家，飛到了禿雞身上，給禿雞披上了羽毛。王二奶奶最後走到自家門口，把剩下的雞毛抖落到屋裡的雞身上，然後，提著青巾包袱，走到雞窩前，拔下頭上的銀替，把青巾牢牢地釘在雞窩上。打那以後，再也沒出拔雞毛的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