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牛人，叫「罵神」！

任伯年《竹林七賢》團扇鏡片

裕王朱載垕，嘉靖帝第三子，因為兩個哥哥死得早，所以皇帝的寶座最終屬於他。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朱載垕繼位，年號隆慶。

朱載垕的運氣比較好，但能力水平比較差。也正因為他的能力夠嗆，所以他這一朝治理得比較好——許多國家大事，他索性交給內閣。皇帝是天生的，內閣成員則是競爭的，制度的先進性同樣體現在這裡。能進入內閣，哪一個都會有兩下子，否則也爬不到這個位子。內閣主政，所以有了所謂的「隆慶新政」，大明王朝出現了一線生機。

隆慶初年（1567）年，內閣成員共有六人：首輔徐階，次輔李春芳、郭朴、高拱、陳以勤、張居正。

張居正與陳以勤是最後同時入閣，論資排輩，最後一名當然非張居正莫屬。

排名倒數第一，正常情況下張居正排隊接班首輔，估計那是退休以後的事情。退休以前幹上首輔，那必須要有不正常的事發生。

隆慶初年內閣班子的不正常，那是天生的。如果很正常，那就是出了鬼了。當初徐階領著張居正進宮擬遺詔，就是一件極不正常的事。根據慣例，擬定遺詔是頂級的國家大事，必須由內閣大臣共同商議決定。當時的內閣成員有四個人，那天只有徐階一個人在場，高拱、郭朴和李春芳壓根不知道。也就是說，本來是四個集體研究的事，實際上是徐階一個人說了算。高拱等三人當然有意見，並且擺上桌面也是徐階違規。好在李春芳是個厚道人，不怎麼太計較這件事。但高拱和郭朴就不一樣了，與徐階是對頭，又被徐階耍了，報復那是遲早的事。

徐階像

徐階對這事時刻提防著，希望不要出什麼差錯。結果，遇上了一個攪局的——這個人還又胡應嘉！

胡應嘉上次要幹掉高拱，結果撞上大運，嘉靖帝恰好駕崩，最後胡應嘉沒有幹掉高拱，也沒有被高拱幹掉。這對胡應嘉來說，本來是最好的一種結局。但胡應嘉不是一件省油的燈，正好又遇上京察。所謂「京察」，就是六年一次，對官員考核，決定升降去留。要想搞倒別人，自己爬上去，這是極好的機會。胡應嘉這次彈劾的對象，是吏部尚書楊博。

楊博資歷很老，也是個狠角色。雖然沒進入內閣班子，有時比大學士還狠。在楊博的眼裡，除了首輔徐階，剩下的人，沒有一個在他眼裡算個人物。而內閣里的這五個人，平時對楊博也是禮讓三分。

胡應嘉這次彈劾楊博，多少有些道理。因為這次京察，被處理的官員一大批，就是沒有一個山西人。楊博是吏部尚書，又是山西人，從結果推測原因，楊博就該是山西官員的「保護傘」！

高拱見到胡應嘉的奏疏大為高興，楊博還沒作出反應，他先作出了反應。這前提是高拱十分精明，胡應嘉的一箭之仇他還一直記著，如今胡應嘉要整楊博，借刀殺人總比拿自己挺身而出好，也不至於自己背個打擊報復的嫌疑。所以，高拱在內閣里大罵胡應嘉，要對胡應嘉嚴肅處理。

高拱一發話，郭朴立即附和。高拱見郭朴投了贊成票，狠狠地瞟了徐階一眼，意思是說你什麼態度？

徐階很被動，贊成吧，等於幫高拱；不贊成吧，瓜田李下，胡應嘉說楊博袒護鄉黨，那自己不也是袒護鄉黨嗎？

論智商，高拱比徐階要短一截。高拱逼徐階攤牌，徐階給了高拱一句話：我同意你的意見！

這就是高人：給了你面子，也給了你一刀！要處理胡應嘉，是你高拱的主張，我只是附和。有什麼後果，你自己承擔。

一切正如徐階所料，自打胡應嘉要貶官的消息傳出，高拱就像捅了馬蜂窩。唇亡齒寒，胡應嘉不僅是胡應嘉，更是言官。處理胡應嘉，也就等於處理言官。而言官風聞奏事，那是職責所在，說得不準確就處理，那是違反朝廷法令的。好在高拱還有兩下子，言官上來一個，他擺平一個。但等歐陽一敬出手時，鬥爭的形勢很快就逆轉了。

歐陽一敬（？—1570），字司直，江西人，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進士，給事中。官場混了將近十年，還是個從七品，看起來混得很倒，但他的政績卻十分驚人：倒在他筆下的三品以上高級官員二十餘人，並附侯爵一人，伯爵兩人。所以，歐陽一敬人送外號：「罵神」！

蔡京是宋朝著名奸臣，在歐陽一敬的罵聲中，「當代蔡京」的帽子套到了高拱頭上。高拱氣急敗壞，御史齊康決定替老師出口惡氣。但是，與歐陽一敬過招，老師都勉為其難，學生自然更不是對手。齊康犯了一個最致命的錯誤：一邊與歐陽一敬過招，一邊把徐階拉了進來，認為整高拱這一幕，是徐階指使。失策呀，就算是徐階幕後指使，關鍵時刻也不能戳破。錢越多真好，敵人越多越壞！

齊康這一露頭，徐階就知道坐收漁利的想法不現實了，自己不得不親自動手，何況有龐大的言官隊伍已在前面衝鋒陷陣。

高拱比齊康水平要高，內閣里他要求徐階公事公辦，擬旨責杖歐陽一敬。「借兵給賊，送糧給盜」的事，徐階是不會幹的。徐階要乾的，是把六部的官員全部動員起來，讓高拱陷入四面楚歌。高拱終於與徐階撕破臉皮，在閣中大罵徐階「先帝時導之為齋詞以求媚」，現在「又結言路而逐其藩國腹心之臣」。徐階回答說：正確領導言官，我有責任，你也有責任啊！至於求媚一事，徐階坦認「因我罪」，但他提醒高拱：你當年也想求媚，只是水平不夠，先帝曾以密札問過我，這封密札我還完好保存著。

被人掀開裙底，高拱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徐階除了門生眾多，還因遺詔復起了世宗時被謫的諸多官員。感恩戴德的時候到了，大家自覺行動，甚至群集闕下，吐唾辱罵齊康、高拱。

大勢已去，高拱稱病乞休，自己給自己找個面子回到老家。齊康則坐黜外調，郭朴覺得沒希望了，省得別人動手，自己回家算了。

改朝換代後的首輪較量，徐階大獲全勝。

御賜匾額

得到一枚最大勝利果實的，顯然不是徐階，而是張居正。在內閣，徐階本來就是排名第一，張居正是名列第六。現在一氣拿下了兩個，張居正就是排名第四。若再除卻「老好人」李春芳、「老同志」陳以勤，張居正基本上名列第二。

離權力的巔峰，張居正只有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