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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乍見一朵花時,心是怎樣工作的

當我們乍見一朵花時,心是怎樣工作的



所謂美感,是人心感於美而興起的一種美好體驗。從感官識取美到心地產生美感,其過程正如《大學》所謂的「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才一見漂亮的東西,心便好之;才聞到難聞的氣味,心便惡之,絕非一番思慮而後知好惡。由此可以說,審美的能力固然有深淺之別,審美卻是人類天生的本事,是一種清清爽爽的良能,一如四肢百骸的原理複雜至極,人卻只消去用便是。


然而,不深明四肢百骸的道理,終不足以將一副身體運用至高妙境地,明或不明,其所造或相倍蓰而無算。審美固然是不學而能的本領,然不洞明其理,則仍不足以光大這種本領,故而這一部分當如工匠拆開鐘錶一般,須細細觀察其齒輪和發條的運動,窮究其所以然之理。


《周易》說「天地設位,聖人成能」。天地覆載化育,其功用自不必言,至於教化百姓、掌管動植之類,天地則不得靠自身完成。雖則如此,天地也不是沒辦法——它可以造化出聖人來,由聖人接手這些天地力所不及之事,一如《尚書》所謂的「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聖人之興,是聖人自己興起,然而也不妨其人是天地之所成、能天地之所能,所以說聖人是天地的成能處。其實不止聖人,生民也是天地的成能處,只是不如聖人純全。


說天地與聖人,其實是為了把「成能」一詞借到道體元、亨、利、貞的動態中來用。元、亨、利、貞四者,前面已經言之頗詳,此處須說貞界就是元、亨、利三界之外的成能界。細說下來,「成能」二字本身便包含兩個相連屬的意思,它們正好對應貞界的兩個部分,我們且不妨叫它「成」界和「能」界。

當我們乍見一朵花時,心是怎樣工作的



道體的創生態勢由顯至隱的一界,這是貞的「成」界,所謂「成」,就是道體的創生態勢經過元亨利三界後,終於有所蓄成的階段;道體的創生態勢由隱至顯的一界,它是貞的「能」界,所謂「能」,就是有起元之能,是從蓄成始發到出貞入元的階段。


道體創生的強度達到亨界中段,其創生的態勢已完全直遂,自此時起,其強度便開始趨於收蓄了,經過利界的持續收蓄,到成界,道體創生的態勢已收蓄到隱微難見,及這一態勢到了成能交界處,新一波的創生已經蓄到充沛,與此同時,道體便也開始了新一輪的創生、新一輪的直遂。我們說道體「生生」不已,成能交界處就是前後兩個「生」字的交接處。值得注意的是,當道體的創生態勢處於能界時,它的創生態勢還微弱不顯、好似不足以動物,須待這個起元之能也充沛了,道體創生的態勢才實可以由隱微至於彰顯。


道體上的情形不易形容,這道理在器世界中卻時有可見,譬如一年中,冬至日於十二消息卦中值復卦,復卦是一陽始生,此時微陽雖生,卻是冬季,仍未過貞字地界,及新年三陽開泰之時才是春天,此時才入元之地界,始可灼見個「天地變化草木蕃」。孔子曾舉「尺蠖之屈」、「龍蛇之蟄」兩語,從中也都可以體察到這個變化。

道體的鼓盪,可以說是因元、亨、利而有所成,因有所成而有所能,因有所能而又有元、亨、利的變化。道體就是性體,貞有成能二界,智就有成能二界,智之所以獨異於仁、義、禮處,正在這裡,智性的大用也因此而起。


值得強調的是,智性是形上之物,本無情意計度,它不是一種形而下的明覺,所以不會自己判斷是非,智性只是判斷是非的尺子,還須人心的明覺用這把尺子來度量萬物。



孟子說:「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惻隱之心是本性之仁的作用,但是,在惻隱之心湧現之前,是非之心就已經在作用了,實際上,是非之心的作用一直沒停過,其工作,就是不停判斷正在發生的一切,及斷定「是孺子將入於井」,然後惻隱之心開始發動。若沒有是非之心的時時判斷,那麼人就只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茫然看著孺子落入井中而已。


對這個時時作用的是非之心,孟子說: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的是非之心,是本性中智性的端倪,這句話的字面意思也不難理解。然宜於注意的是,「是非」二字包含的內容可以很豐富,這是作為仁之端的「惻隱」、作為義之端的「羞惡」、作為禮之端的「辭讓」三詞所不能比擬的。可以說,知真偽是一種知是非、知善惡是一種知是非、知美醜也是一種知是非。

且不論是非之心如何判斷真與善的,此處唯獨討論心如何用智性判斷美醜,然而欲解決這一問題,先須回答的一個問題是,性體仁、義、禮、智之中,為什麼唯獨智性可被用來判斷美醜?


性體的仁、義、禮、智就是道體的元、亨、利、貞。元、亨、利都是道體動態的區間,即便把它們三個加起來,也不足以構成道體一次完整的、一專一直的鼓盪,所以於道體的八特徵(即前所謂八經美之八經)中,儘管元、亨、利三者自身的存在必然兼有不易、無形、至大、至純、不已、至健、生機七個特徵,卻因為它們各自只是一專一直這一動態中的一界,所以總無法具足道體的專直特徵,不具備專直特徵,就不足以總括道體的全部特徵,不足以作為道體的提挈處。


貞界之所以有別於元、亨、利三界,在於唯有貞界是道體鼓盪的成始成終處——所謂成始成終,是說貞界是道體鼓盪的最先發動處和最終結束處。道體的每一次鼓盪,必定有個由貞的能界開始興發,又到貞的成界徹底結束的過程,唯到此時,貞界才是完全的,貞界完全了,則成能二界間的元、亨、利三界也自然囊括其中,如此,則道體元、亨、利、貞的動態得以完全,元、亨、利、貞的動態完全,則一專一直的特徵得以完全,一專一直的特徵完全,則道體的八大特徵得以完全。可以說,只要貞界或者說智性是完整的,道體的全部特徵就是全盤畢現的。


或又有人問:依元亨利貞的次序看,則自貞的成界為始,以貞的能界為終,它本身便是一個完整的貞界,它並未經過元、亨、利三界,何以說「貞界完全,則成能二界之間的元、亨、利三界也囊括其中」?

此處須知道體的鼓盪有起處,有終處,人們常說「元亨利貞」,似乎元是起處,貞是終處,然而道體的創生實非從元界開始,它在貞的成能交界處就已經開始了,只是此時動態微弱不足觀,及出了貞的能界,然後可見元、亨、利的變化,道體這一次鼓盪的結束,則是在貞的成能交界處結束的。也就是說,道體一次完整的鼓盪中,貞佔一首一尾,是一能一成,不是上一次鼓盪的成加上這次鼓盪的能。這個道理,正如前半夜與後半渾然無間,然而,一天總以零點為起頭處,零點以前的夜只是昨天的夜,不能因為昨天的夜與今天的夜相聯屬,便全當成昨天的夜或今天的夜。


辨析至此則可以說,人以是非之心判斷美醜,與其說是心用智性來判斷美醜,不如說心以智性為把柄,進而用性之全體、用道體一次完整鼓盪所帶出的全部特徵來判斷美醜。萬般器物於道體八經總是有限的,而性體是無限的,因此也就沒有性體不能衡量的美。


外物紛然過眼入耳,心便無不用道體一一加以判斷,於是妍媸美醜得以一一朗然。譬如高山自是彰明了道體的至大、不易二特徵,及被人所見,心便以性體一次鼓盪帶出的八大特徵衡量之,知其彰明了道體的至大、不易二特徵然後知其為美;大河自是彰明了道體的生生、不已二特徵,及被人所見,心便以性體一次鼓盪帶出的八大特徵衡量之,知其彰明了道體的生生、不易二特徵然後知其為美。土丘對道體至大、不易特徵的彰明不如高山,人便知土丘不如高山美;溪流於道體生生、不已的彰明不如大河,然而它清澈見底,大段彰明了道體的無形、至純二特徵,我便知它與大河各有其美。心之以性體判斷美醜,粗說起來便是這樣的情形。

當我們乍見一朵花時,心是怎樣工作的



或有人又問,心為什麼不能用別的東西,唯獨用道體做為衡量美醜的尺度?這裡固然可以引孟子一句「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回應,然而也可以就以下四個角度分別來說。


其一:心不肯只是泛泛照物,還要去判斷其美醜,判斷便需要一個尺度。所謂「心統性情」,人心除了被事物感發出來的、乍起乍滅的情意思慮外,內中實有的只是道體。


其二:凡氣化之物都是有形跡的存在,有形跡,便無不可以作為審美對象。然在審美過程中,必不能以一個可以作為審美對象的存在去衡量審美對象。宇內不能作為審美對象的存在,則唯有道體而已。


其三,對美醜的判斷,古今中外之人是大同而小異。人與人審美取向的各自不同,是因為氣秉與習染各異,人與人的審美又必定有個同然處,而古今中外之人的唯一共通處、公共處只是人性,亦即道體。


其四,美是器物對道體特徵的彰明,這一點,在前面八經美部分已經言之頗詳,那麼可以說,除了道體本身,任何一種尺度都不足以衡量器物是否彰明了道體的特徵。


心以性體判斷美醜這一機制,論述起來實費筆墨,然而說到底,它只是人心的一種良能而已,所謂良能,就是人類天然具備,不學而能的本領。以良能判斷出來的結果,則是一種良知,所謂良知,就是一種不證自明的知。良能不待發動而用,良知不待思慮而知,二者都不經由心思謀劃——所以當我們見到一朵花,我們知道它是美的,我們就是知道,心下卻連一絲微瀾都沒有。


審美的不學而能從嬰兒身上便能見到,當嬰兒初次睜開眼睛,他對世間萬物的印象、記憶、知識和經驗是完全空白的,此時他連是人是物都未能分辨,自然也不足以知善惡與真偽——此時他卻是知道美醜的,嬰兒會看著一樣尋常的器物笑,會盯著一道光線或一串風鈴看上半天,見到什麼漂亮的東西便總想抓取,會偏愛一些玩具而不碰另一些,被漂亮的人抱則不哭等等。舊聞說,英國科學家們曾研究嬰兒是否能審美,結論是,才出生十五個小時的嬰兒便已經能區分美醜了,這一實驗結論與常識不同,與儒家學理卻大體相符,其結論之所以有可信處,因為唯有審美能力可以在所有印象、記憶、知識和經驗都缺席的情況下仍發揮作用。審美的良能保證嬰兒有足夠的好奇心,使他們不停地去看、去聽、去觸摸,及隨著經驗見識不斷累積,直到嬰兒已不是嬰兒,他才能漸漸生出分辨真偽、善惡的本領。

當我們乍見一朵花時,心是怎樣工作的



像風景、美人、佳饌之類,審美的良能皆知其為美,完全沒有問題——除了這種審美之能禽獸也未必無。一個健全的人,其審美能力則不當止於良能,因為審美的良能只是人類審美能力的萌芽處,它的認識力和有效範圍都是非常有限的,人若唯獨仰仗這一點天賦,一旦進入稍微複雜的審美世界,則非但無法對美作出公允的判斷,往往還要顛倒美醜,自我迷失其中了。


所幸,人還具備一種天然的能力,它就是「藏往知來」的能力。「藏往知來」就像審美之良能的臣僕,它能使審美之良能不再孤軍深入,而是時時供其驅使,不辭勞苦地為其服務。有「藏往知來」這一能力的助益,人類的審美能力才得以羽翼豐滿,更能藉此進入一種更為深邃且豐富的美的世界,亦即進入藝術之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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