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相逢狡者勝

佚名 文會圖1

陰風巨浪

擠走高拱，徐階也只幹了一年。

隆慶二年（1568年），六十六歲的徐階決定退休。血拚幾十年，好不容易坐穩了位子，為什麼要主動放棄呢？因為皇上有意見。

從情感上講，高拱離隆慶帝近，徐階離隆慶帝遠。高拱與徐階的鬥爭結局，隆慶帝不是很樂意，加上徐階時常制約，君相之間總是很彆扭。好在隆慶帝不是很強勢，所以徐階並沒有什麼多大的麻煩。有次隆慶帝想出城玩玩，徐階想都沒想，果斷拒絕：不行！

好脾氣的人也有發脾氣的時候，隆慶帝對徐階的兩個字大為光火：你憑什麼呀？又不是我爹！

徐階想想，也是。再想想，還是見好就收吧！這一輩子，徐階收拾過無數人，包括「一把手」嚴嵩。但收拾皇帝，徐階從來不敢想。

短短兩年，高拱走了，郭朴走了，徐階也走了，張居正從第六排到了第三，儘管還是最後一位群輔。但前兩位的李春芳、陳以勤，都以厚道著稱，張居正的地位是安全的，前景也是明亮的，這也是徐階最欣慰的地方。

徐階在老家安度晚年，生活幸福。這一點，那是老冤家嚴嵩無法仰望的。在這之前，倒霉的嚴嵩幾乎是窮得餓死。嚴嵩即使不倒霉，與徐階一樣光榮退休，論錢財差不多也只有徐階的十分之一。

徐階的美好生活，很快又被一個人給攪了。這就是邵大俠。

髡殘 春山知音圖

邵大俠是誰，不是很清楚，《明史》「列女傳」中提到他。邵大俠後來被張居正斬草除根，婢女邵氏冒著生命危險，將其三歲幼子收留，任由官軍拷打，堅貞不屈，不肯交待這孩子的下落。《明史》表揚的是婢女邵氏，而不是表揚邵大俠本人。

據野史《萬曆野獲編》記載：邵大俠真名叫邵芳，號樗朽，丹陽人。邵芳是個通天混混，隆慶三年（1569年），他混到徐階府上。徐階出於好奇接待了他，邵大俠開口就問徐階想不想再干首輔，如果想干，他有路子。論怎麼當官，徐階是專家，根本瞧不上這類業餘經紀人。邵大俠一開口，徐階幾乎笑倒，極不友好地揮手示意：滾！

其實，邵大俠還真不是水貨。他在京城混事，結識了掌事太監陳洪。陳洪是隆慶帝的紅人，所以作用很微妙，類似孫吾空的金箍棒，吹大起來威力無比。陳洪身份的限制不方便出宮，邵大俠身份的限制不方便進宮，二人合夥做官場生意，完全是個黃金搭檔。

徐階的嘲笑激怒了邵大俠，他橫下一條心，要生意、報仇一起做。於是，邵大俠調頭找到高拱——世間的騙子，居然如此獨具慧眼，作出隆慶朝唯一的高明決策！在邵大俠的遊走下，高拱重新與皇帝、太監之間建立起聯繫，一出出內幕交易後，隆慶三年（1569年）十二月高拱復出。

不僅是徐階，他線下的張居正，危險悄然而至。

明 沈時 蘭亭修褉圖卷 26.1×186厘米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8、逃離紛爭

趕走高拱，本不是隆慶帝的意思。高拱一回來，隆慶帝高興啊，先請高拱吃了一頓飯，接著恢復了高拱內閣大學士的身份，還給了高拱一顆含金量很高的大印：吏部尚書。

張居正有些坐不住了：當初內閣的排名，高拱在自己之前。現在壞了，高拱重進內閣，排名在自己之後，因為這是規矩。

排在人家前面還緊張？當然，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最科學的吃法，就是後面吃掉前面的。你排在人家前面，就是佔在人家前面，高拱要往上爬，首先就要吃掉自己。

事實上高拱沒有這麼做，張居正忽略了高拱的性格：有仇必報，誰最直接，最先幹掉誰！

高拱首先要幹掉的，是歐陽一敬。歐陽一敬年紀大了，也很有心理準備，高拱還沒動手，他主動辭職。接下來，當然是胡應嘉。胡應嘉運氣不錯，高拱落刀之前，他及時死掉了。當年跟風的言官就倒霉了，撤職、降職、罰款、坐冷板凳，一筆下來就是二十多個。

現在該輪到張居正挨整了吧？也沒有，因為半道殺出個趙貞吉，他跟高拱幹上了。

宋人人物 冊 絹本 設色畫 縱：29公分 橫：27.8公分

趙貞吉（1508—1576），字孟靜，號大洲，內江人，嘉靖十四年（1535年）進士，時任禮部尚書。高拱重進內閣前，趙貞吉新進內閣，排名在高拱之前。

趙貞吉進入內閣，按理應該心情舒暢，但他成天牢騷滿腹。趙貞吉嘉靖十四年進士，陳以勤嘉靖二十三年進士，李春芳與張居正則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世道不公啊！趙貞吉一想自己的資歷，就拿幾位同僚發泄，從「一把手」李春芳開始，經常罵到第三把手為止。除了自己，趙貞吉誰都找機會罵，挨罵最多的自然是張居正。

高拱進來後，內閣里又新添了一個挨罵的。李春芳、陳以勤厚道，張居正深沉，所以給趙貞吉產生了一個錯覺：自己真的是元老，罵誰都沒關係。他根本就不記得，高拱是個眼裡進不得沙子的人。

趙貞吉找高拱的茬，高拱一點都不客氣，立即組織言官彈劾趙貞吉。趙貞吉更來氣了，你找誰整我都可以理解，內閣里我分管都察院，拿我的人整治我，也太欺人了！

趙貞吉吩咐言官彈劾高拱，結果大失所望，根本沒有人聽自己的。趙貞吉忽略關鍵的一點：高拱是吏部尚書，又管京察，官員的命運掌握在他手上。吃力不討好的事從來就沒人干，趙貞吉與高拱爭天奪地，不被旁觀的官員捅一刀已經是不錯的了。

趙貞吉與高拱打得昏天黑地，最難受的是陳以勤。趙貞吉是陳以勤的老鄉，不幫趙貞吉不合適，幫趙貞吉也不合適。這麼惡劣的工作環境，陳以勤想通了：辭職回家。

趙貞吉斗高拱，本來就處於劣勢。陳以勤一走，趙貞吉也感到了勝利的渺茫，索性收手，辭職回家。

張居正本指望坐收漁翁之利，結果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高拱坐上了次輔的位子，自己的排名雖說沒動，但又重新回到了倒數第一的位子上。

旗開得勝的高拱，接下來是斗前面的李春芳還是後面的張居正呢？一個都不是，高拱最惦記的是報仇雪恨，頭號敵人徐階，這回挨刀了——這就是海瑞斗徐階的故事。在這場鬥爭中，張居正與海瑞進行了協調，徐階向高拱表示投降，最後敵我雙方互作妥協，徐階親屬被查處，家庭財產損失巨大。這個結果不算太壞，徐階基本滿意，高拱基本滿足，而不自覺充當鬥爭棋子的海瑞，則從熱坑頭坐到了冷板凳——這種異常工作調動，很長時間裡海瑞都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作為徐階的弟子，在徐階大禍臨頭的關鍵時刻，張居正雖然悄悄出手，但沒有不顯山露水……

蘇漢臣 嬰戲圖 頁 絹本設色 18.2×22.8公分 天津市博物館藏

（更多請看《官場上的正著與歪招》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