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雷：越過山丘的費德勒和納達爾，依舊少年

天下 01-31

文 | 沈雷

農曆猴年的最後一天，拉法·納達爾苦戰整整4小時56分鐘得以勝出澳網半決賽，在經歷了空白的2015、2016年以及反覆的傷病後，31歲的西班牙人又一次重返大滿貫決賽。有看球的朋友額手稱慶，「成功避開了春晚。」這堪稱偉大的復出和經典的比賽，尚不足以構成所有吸引人的戲劇元素——即將舉行於羅德·拉沃爾球場的決賽中，在球網那一端等著的，正是36歲的羅傑·費德勒——似乎全世界在半決賽的這一刻都站在納達爾的一邊，至少大部分人都希望能再一次看到「費納決」，彷彿昔日重現。

恐怕沒多少人預想過，2017年的澳網會將懷舊貫徹得如此徹底。農曆雞年第二天上演的「費納決」，細細算來，已在大滿貫決賽舞台闊別了近六年。本以為看膩味的對決，終成需要苦苦等待以及一絲運氣才能實現的偶遇，不是不曾料想，只是不願。2005年，亦是一個雞年，那年5月的羅蘭加洛斯見證了第一場大滿貫「費納決」：彼時24歲的費德勒已貴為四屆大滿貫得主、不可一世的世界第一；而19歲的納達爾方才在紅土賽季打出名堂，頭一番來到法網的大舞台。那一場的對決似乎為未來打下基調，納達爾勝得全無懸念，他在羅蘭加洛斯捧起第一尊大滿貫獎盃，並榮升為世界第二——這位靦腆得甚至略帶土氣的馬略卡少年是費德勒的一生之敵，而巴黎的紅土正是他阻擊瑞士天王的獨屬領地。

至少在當年，人們還只是帶著好奇的眼神看著納達爾。紅土歷來高產只適合這方水土的特型選手，他看起來很棒，但戰術打法卻可能對身體產生巨大的負擔，沒人能預測納達爾最終能實現的高度。2007年結束之際，劇本仍然波瀾不驚。費德勒已是12座大滿貫在手，皮特·桑普拉斯14次奪冠的紀錄肯定不會是他的極限，而納達爾在羅蘭加洛斯實現了三連冠，但他似乎只是一個長期而穩定的二號配角。「費納決」的故事卻終於在2008年與2009年接連反轉，並進入難以預料的高潮。

沈雷：越過山丘的費德勒和納達爾，依舊少年

奧運會前，納達爾在溫布爾登面對面地幹掉了費德勒，攻陷屬於瑞士人的全英草地俱樂部，並榮登世界頭號交椅。費德勒衝擊傳奇紀錄的速度大大放緩，他甚至開始失去自己的沉穩，2009年澳網決賽再次不敵納達爾、失去比肩桑普拉斯的機會，向來榮辱不驚的費德勒竟在頒獎禮上潸然落淚，「我只是沒能控制那一刻的失望，一種突如其來的失望和驚恐籠罩著你。可惜你不能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洗個冷水澡放鬆一下。你必須站在那裡，這種感覺糟透了。」如此情緒化的費德勒超出人們的想像。但當輿論紛紛預測網壇改朝換代之時，一切卻又天翻地覆——自2005年至2014年的十年里，納達爾在羅蘭加洛斯只輸了一場球，便是2009年法網第四輪，被名不見經傳的瑞典人羅賓·索德林淘汰的結果，間接成就了費德勒的全滿貫，也提前扼殺了單項大滿貫十連冠這個可怕紀錄的出爐。隔月的溫布爾登，在萬千擁躉和桑普拉斯的親眼見證下，費德勒拿下了自己的第15個大滿貫冠軍。

這一次的全英草地俱樂部給世界留下最深刻的回憶同樣是一段哭泣，只是主角換成了反戴球帽、玩世不恭的安迪·羅迪克——也曾一度被視作男子網壇潛在的王者，有天賦、有性格，也有過運氣，比費德勒年幼1歲的美國人，早在2003年11月就成為世界第一，三個月後，正是費德勒將其趕下了寶座——他哭著說：「我，安迪·羅迪克，這輩子有太多缺點，但不夠努力、不夠堅持肯定不是其中之一。」2009年6月的決賽里，羅迪克在決勝盤中堅持到了第30局，如何還能做得更好？他的眼淚里或許透著許多不甘，但必須接受這個事實：對抗羅傑·費德勒，努力和堅持是不夠的。

費德勒打哭過不少名將，又比如安迪·穆雷。就在半年後的澳網決賽，蘇格蘭人像個孩子般落淚，「我可以像羅傑那樣哭泣，卻無法像他那樣打球。」但打哭費德勒的卻只能是納達爾。在瑞士人不斷衝擊各項紀錄的路上，納達爾是最大的阻礙，卻也可能是持之以恆的動力。網球世界從不缺少這樣互為敵手、彼此難奈的雙巨頭組合——上世紀80年代的比約·博格vs約翰·麥肯羅、90年代的桑普拉斯vs安德烈·阿加西——但沒有哪對夙敵如費納這般具有壟斷性，自2004年2月2日至2011年7月3日的387周時間內，世界第一非彼即此，從未旁落。

不是沒有攪局者。羅賓·索德林就曾改寫了歷史。2009年他先毀了納達爾，再助攻費德勒實現全滿貫，可一年後的羅蘭加洛斯瑞典人又反著來了一遍：八強賽淘汰費德勒，令其連續24次大滿貫進入四強的紀錄戛然而止，決賽完敗於納達爾，將西班牙人再次送上世界第一的王座。但畢竟這些都只是費納二元王朝內部的榮譽交換。

諾瓦克·德約科維奇才是夠得上威脅的對手。塞爾維亞人是掀翻二元王朝統治的起義者，他讓世界不得不逐漸認可「三巨頭」的嶄新結構，並正在一點點抹去紀錄榮譽冊上本屬於費德勒和納達爾的名字。從某種意義而言，德約科維奇至今沒有得到輿論全面的接受，無論是球迷（絕大多數）還是媒體，都在談及費納時都充滿特殊的情感，卻沒有給予這位顛覆者相稱的讚美，儘管他在很多方面正在超越前輩。也許人們覺得，德約科維奇的崛起只因他身處一個更有利的時代——費德勒已近遲暮，納達爾渾身傷痛，在時間與身體面前，再偉大的運動員都只是渺小的大衛，任何試圖挑戰歌利亞的行動都會為其再增光彩。

如果德約科維奇早生五年，或許二元王朝根本不會建立，「三巨頭」才是理所當然的格局；如果他晚生五年，很可能誕生一個更駭人的壟斷統治，人們也應該已經不再留戀費納對決的場景。「如果奶奶有兩個蛋，那她就是爺爺了。」這是天賦甚至可能高於費納的馬拉特·薩芬，關於「假設說」的一段充滿哲理的戲謔。正如同無法假設薩芬若是全情投入網球能達到怎樣的高度，我們也無法假設德約科維奇與全面巔峰的費納孰強孰弱，歷史上諸多二元王朝之間同樣彼此無法比較。每個時代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活在那個時代的人們獨自緬懷著自己的歲月而已。

「對不起，皮特，我擋不住羅傑。」這是羅迪克在擦乾眼淚、恢復常態後所說的話，逗樂了全場，以及端坐於看台上目睹自己的大滿貫紀錄就此作古的桑普拉斯，曾經他的14次紀錄也被視作不可逾越。費德勒的18次大滿貫冠軍以及費納二元王朝的種種紀錄，也遲早將會在「最偉大」的修飾之後加上「之一」二字。而2017年羅德·拉沃爾球場的這個決賽之夜所上演的，或許是最煽情的告別。感傷的看客們大多明白，下一次「費納決」遙遙無期，這無論從年齡還是身體狀態，或者僅僅從兩人日漸升高的髮際線，都能得出的結論。

沈雷：越過山丘的費德勒和納達爾，依舊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