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坤：禪於心，狂於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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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禪 Live」的收官音樂會進行到深夜，這是陳坤繼「行走的力量」後舉辦的又一系列活動，從 2016 年春天開始，在這一晚結束。

整晚陳坤都在二樓，透過欄杆能看到他的身體隨電子樂節奏搖擺。他告訴經紀人自己打算上台唱最後一首歌。10 點 15 分，罩著黑色帽衫的陳坤走上台，人群狂熱，大屏幕逐字映出他所唱的金剛經七句祈禱文，「咕嚕貝瑪悉地吽」，字行像流水湍急，他反覆誦唱如狂野囈語。帽子最終落到肩膀上，他的臉露出來。

在一個擁擠不堪的小房間里，陳坤被十多名記者圍住，身前是密密麻麻的話筒，他幫站得遠的記者拿，雙手費力地塞進三個話筒。

怕不怕跑調？——從來沒跑過調。

今晚真的是素顏嗎？——不然呢？

復出拍電視劇的片酬量級是幾位記者感興趣的問題，陳坤巧妙避開這些提問，有時他似乎在按捺情緒。左耳上的寶塔形耳墜是他身上唯一搖動的東西。

《中國佛教文化》中這樣解釋「狂禪」，其是晚明時期的一種修行風格，打破崇拜對象的神聖，膽敢呵佛罵祖，強調個人的神秘領悟。最典型大概就是泉州李贄的「滿街皆是聖人」。陳坤借用了「狂禪」這個詞，但內核是全新的，他希望用更多元狂放的方式去刺激每個人原本的禪心，「狂禪」可以成為一種生活方式。

選擇「狂禪」概念是陳坤的決定。「禪於心，狂於形。當你內心力量非常穩定，外在表達反而不會像以前那麼拘束了。在別人看來可能顯得有點瘋狂，比如濟公。」

這些都是「 狂禪」收官演出的那天下午，他在為 《ELLEMEN》拍攝封面的時候說的。

《ELLEMEN睿士》2017年1月刊封面人物拍攝花絮

自己的哲學

和陳坤聊天，除了會知道他一直在思考，還能明白他為什麼自稱「鬼水瓶」。陳坤愛打比方，有些近於怪誕，比如若能把霧霾想像成海市蜃樓，人就會更快樂，比如，為什麼不能在咖啡杯里看到鯨魚？

他把這些神神道道的想法寫成奇幻短故事，集為《鬼水瓶錄》出版。他曾寫文章說喜歡《百年孤獨》開頭描寫的傳奇族長老何塞。那是一位難以捉摸又執拗的瘋狂科學家，馬爾克斯描述他「想像力常超越大自然的智慧，甚至比奇蹟和魔術走得更遠」。

「荒誕是帶著愉悅與世界做遊戲，不太當真，不太嚴肅，只嘲諷，不批評。比喻是想像力的遊戲。」陳坤說。

這些神鬼的想像力，以及對禪的思考，當然是為了解決問題：心靈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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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沒有現在這些財富，但我好像有一顆挺樂觀的心，覺得自己未來會好的。現在我什麼都有，倒有種沒有方向的感覺。」他這樣回頭審視年少時經歷的辛苦。

如果一直拍戲，他會難受，懷疑是不是太密，太跟得上時代，太世俗？

於是，在不惑之年，他發展出一套哲學來指導自己的選擇，希望自己能舒展，放下，少思考，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有直覺性的應對之道，人生要有「輕盈感」。「想休息就休息啰」，或者休息時「突然就特別想拍戲」，於是他把自己的2017年日程全部排滿。

同樣用這種方式，他期望能對名聲和批評應付自如。「喜歡我的人怎麼看都覺得我好。不喜歡我的人就覺得，『這麼傻X』，我怎麼做他都會那樣覺得。」

「我有很多時候迷茫，痛苦、失落、自卑，各種，還有很傲慢、自私、自大的狀態。當我慢慢長大，重新看過去，覺得自己像自己生命中的一個小丑。可又是個很活潑的小丑，他很歡快地活著，他不落入傷感，也不落入樂觀。我覺得這樣挺好的。」這樣看人生，像置身於自己的事外，他開始使用第三人稱。

他還開始考慮演員這個職業對於人生的意義：表演本身既是生活，也是知識，教育么，倒是障。「很多人會覺得演員沒有很多知識，但演員有很多經歷，那是另一種知識層面。並不是要為演員正名，但我僥倖成為一個演員挺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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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少年

髮型師忙著剪頭髮，發茬簌簌落在陳坤的衣服前襟上，他捻起來幾根。

「你看這頭髮。長在我頭上，沒剪前，你根本不會嫌它髒的。一旦剪下來掉到我們身上，瞬間我們會覺得，得這樣。」他吹走手上的發茬，拂掉身上的。「是二元對立讓人產生了分別念。一雙鞋，放到桌子上，我們嫌臟，我兒子就不覺得臟，就是放到碗旁邊，他都不覺得臟。」

換個視角，事物就顯得美好。他試著這麼理解人生。

「狂禪 Live」之夜，記者問他「最大的變化是什麼？」他立即回答，「我一天天地老了，但是我越來越開心了。」像一個人給自己念咒語。

他一度常演敏感陰鬱的角色，大眾和媒體對他本人也有這種性格印象。而如今的他在說服自己要讓別人愉快。「我覺得在長大的過程中，要找到讓自己心理狀態更好的方法。我要是喪著一張臉，工作人員也不愉快，那我調整心態，高高興興去拍，給大家開開玩笑，大家也很開心。這就是我覺得做到『日行一善』嘛。大多數負面問題都是情緒問題。」

所以，在走出更衣室前，他常會先準備好一個玩笑。有套禮服帶復古氣息，褲腳寬綽，「這套像卓別林」，他模仿滑稽步態，翹手扁腳踱出。

「能拍出我生活中沒有的貴族氣嗎？能同時呈現我屌絲的那面和貴族氣質嗎？」他逗攝影師。又看著照片感嘆，「我怎麼生活裡頭不長成這樣？拍出來才是這樣。」

黑色翻絨西裝外套、睡衣式絲質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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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陳坤拿自己的外表打趣，你會覺得完全沒必要，誰都知道他在生活中就長成那樣。他彷彿是在和歲月、和男明星的身份抗衡，又彷彿是在努力平易近人。有傲骨的人常是這樣，似乎非得禮賢下士不可。

陳坤覺得自己再一次成了年少時那個樂觀的小孩。某天早上，媽媽給陳坤做了早餐，叫他起床，可媽媽心情不大好，說北京天色陰沉，叫人不舒服。陳坤迷迷糊糊看外面，卻覺得「這陰天真像我小時候的重慶，就想起家鄉來」。

上次回重慶是 3 月 31 日，為電影《火鍋英雄》做宣傳。夜裡陳坤在酒店房間暈了過去，當時他站在洗手間里，心臟一疼，失去了知覺。醒來時頭上磕了個大包，「那時有點懵，感覺特別冷。」這是凌晨一兩點鐘，他爬起來，回到床上。次日工作人員才知道他累到暈倒的事，而當天他飛去上海，繼續密集宣傳。「我不能因為暈倒就調整電影宣傳安排，除非我不能走了，能走，就繼續。」

他彷彿想通了些什麼。「我現在從每件事中都能找到樂趣。正能量這三個字被用壞了，但每個人真的還滿需要有點兒正能量—— 一種自我雞湯的方式。什麼工作都能挑出來能埋怨的地方，但你找到愉快的地方不就行了嗎？這就是雞湯，自己給自己催眠。」

他看兒子也像看另一個自己。兒子正努力希望成為大人，而陳坤則努力想回到年少。那麼，他會希望兒子總是小孩子心性嗎？「不，他必須得從複雜回到單純，單純才會有力量。」他彷彿是在說自己，「他會不堪重負，被自己的慾望、野心、失敗帶領，在痛苦和情緒中迷茫。終有一天，他自然會覺得想要保持少年時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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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 緊張」對抗時間

學習如何與時間相處是每個人的必修課,似乎是為了思考這個命題，陳坤代言了瑞士名士手錶。「當代名士對我來講是一個摩登的態度」，這句為品牌準備的話，倒證明了陳坤的一以貫之—— 借用古早的概念解決當下問題。而對一名演 員來說，外貌和年齡是時間最重要的形式，陳坤對此的態度 有些搖擺不定。

2001年《像霧像雨又像風》走紅，他毫無疑問是少女的偶像，新千年後又演了不少俊美、憂鬱、複雜的角色。後來有幾年他刻意讓自己粗礪，演了《讓子彈飛》中的反派胡萬，為電影《過界男女》增肥，練習搏擊飾演《尋龍訣》中的糙漢摸金校尉，在《火鍋英雄》中被揍得頭破血流。當然還有為行走的力量公益項目在藏區任皮膚晒黑。

四十歲的他追求演技，角色多樣化，不怕扮丑，同時愛看動漫，代言遊戲，平時在 B 站看視頻，也是二次元最愛的美顏男星，臉被 COS 到各種動漫人物上。問他如何看待青年文化與亞文化，他坦然說：「我就是青年呀。」

這確實是一張非常年輕的臉。些微風霜為它增加的是沉默時的嚴肅，而不是年齡感。坐在陳坤對面時，要提起戒備，才能不被這張臉俘虜。

對名聲、知識、外貌這些異己之物，他一直在隨著時間的流逝尋找讓自己舒展的應對態度。為此，他製造了一個不斷吸收新概念的哲學系統，以至於他會有種導師般的姿態和腔調，告誡他人要放鬆、要跳出框架、要任性。他不接受那個緊張的自己，希望可以恣意張狂、沒有負擔，不含自我懷疑地狂妄。

這種與自我拔河的緊張讓他有濃郁的少年感。年青時的陳坤那種傳說中的陰鬱和難相處，現在化作了一種緊張感存留在他身上，成為一種卓爾不群的魅力。他無法自拔地不鬆弛，卻也因此抵抗了時間。

黑色西裝 Prada

高領毛衣 Hermès

口袋巾 Alfred Dunhill

同期出道的男演員紛紛演出愛家好父親的形象，多少有些居家的油膩感，或者說，和光同塵。陳坤在那撥有商業價值和號召力的男偶像中最早成為父親，如今卻是他的身上帶著最強烈的少年感。中年男人的特點是什麼？是鬆弛。腰帶、兩頰、性情一起鬆弛下去。那種中年人的「包漿」氣息，他一絲也沒有。

—— 他充滿觀點，敏於自我保護和反擊。請他解釋曾說過的一句話，他笑笑，離近一點，注視你。「你太注重邏輯了」。

—— 他不承認規劃。別想未來，只看當下，他總說。

—— 他想任性一點。「未來，我只希望自己不要流失掉 個性，同時也不要擾亂別人的心。」

—— 他曾懷疑自己的道路，成了名就想停下。現在他說， 「表演我當然很熱愛……也是經過調整才熱愛的。」

陳坤身上那些帶著一點苦味硬去逼自己的東西，讓他得以激蕩自己的才能。他挑戲，愛惜羽毛，不顧戲份要與大導演合作，願把配角演精彩，卻對大IP選擇謹慎。

回到「狂禪 Live」的最後一夜，三里屯紅館的氛圍熱躁，側面的小廳安靜地播放著「行走的力量」紀錄片。若從夜空中看下來，會看到兩個陳坤，一個隱藏在舞台上或者朋友與工作人員之間，一個在小廳的屏幕上穿著衝鋒衣教導眾人到達內心的方式。就像系住他人生的兩根繩子，一個盡量開著玩笑娛樂眾人讓彼此舒適，一個滔滔不絕地談論關於靜下去的事，讓自己相信。不妥協的少年，左臂與右臂拔河，較勁出他的力量。

攝影 梅遠貴 ／ 策劃 董江威

造型 高雅 ／ 採訪、撰文 淡豹

編輯 陳晞 ／ 化妝 邰凌軼

髮型 賀志國 ／ 服裝助理 丁爽、小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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