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叔華：靠一本書就征服了歐洲的中國才女

來源：微信號谷聲熊

有這樣一個女人，林徽因或許嫉妒她，因為泰戈爾盛讚她：比林徽因有過之而無不及；陸小曼或許怨恨她，因為徐志摩將一生最機密的文件，包括日記，都託付於她；陳西瀅或許愛她也恨她，因為作為他的妻子，她才華橫溢，卻也有點任性妄為……

她是凌叔華，一個活躍於民國名家逸聞中的美女，也是首位征服歐洲的中國女作家，她的書在歐洲曾紅極一時。

1924年泰戈爾訪華留影

但大家已習慣在「閃耀」的民國精英八卦中，窺探她、定義她、消費她，卻忽略了她也是當時的時代新女性，她也有夢，有理想，有獨立與解放的渴求。

她的一生，從文學作品到畫作，從家庭到婚姻，從北京到倫敦，都在尋求解放自己的方式，可惜，最終她什麼都沒找到……

［1］

「民國小公主」逃離豪門

寧願獨自粉身碎骨，也不願從眾慢慢腐朽

都說與張愛玲同時代的作家中，沒有誰的家世比她更顯赫。那可能是他們遺忘了叔華這位「民國小公主」。

凌叔華生於北京。父親凌福彭在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中進士，並點翰林，同榜的有康有為；

此後，凌福彭官運亨通，一路往上走，1908年曾任順天府尹代理（即現在的北京市市長一職）；

1911年後，任北洋政界參政院參政，為袁世凱做事……凌叔華的母親是凌福彭的第四房太太，凌叔華在眾多同父異母中的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十。

和張愛玲一樣，凌叔華從小就耳聞目睹了這個「高門巨族」的腐敗與沒落——三媽公然包養男子，六媽天天與三媽撕逼，兄弟姐妹間的情分也很淺薄，小小年紀便已學會勾心鬥角……深宅大院，庭院深深，凌叔華就這樣慢慢長大。

還好，凌叔華是凌福彭最寵愛的孩子。

6歲時，她無意中顯露出的繪畫天賦，讓凌福彭欣喜若狂。於是，為慈溪太后畫畫的宮廷畫師王竹林成為她的啟蒙畫師，「一代怪傑」辜鴻銘成為了她的英文老師……母親的溫厚和父親的疼愛，讓凌叔華內心的某一處，始終是溫暖的。

因此，凌叔華與張愛玲又那麼不同。她就像一輪熱情的太陽，大膽、果敢，逃出家庭這個瘋狂牢籠，義無反顧地奔上自我解放的女性之路……

［2］

提起筆就想改變世界

寫著閨秀大白話，開啟了不歸的文壇之路

1922年，凌叔華22歲了。她考入了燕京大學（即北京大學前身）預科，之後升入本科外文系，主修英文、法文和日文。

在這個美麗的校園裡，她常揮筆作畫，以清逸、細緻的大自然畫作，表達她的青春與嚮往。

但受到風靡文壇的胡適、郭沫若等新詩影響，白話寫作，這個在當時看來更現代、更自由的創作方式，讓善於丹青的她，更心馳神往。顯然，古典雅緻的繪畫已無法釋放凌叔華那顆悸動的心。

年輕時的凌叔華

於是，她給在燕京大學教授「新文學」課程的周作人，寫了一封信：

「這幾年來，我立定主意做一個將來的女作家，所以用功在中英日文上，我大著膽，請問先生肯收我做一個學生不？中國女作家也太少了，所以中國女子思想及生活從來沒有叫世界知道的，對於人類貢獻來說，未免太不負責任了。」

之後，受周作人提攜，凌叔華踏上了文壇這條不歸路——

1924年1月13日，凌叔華以「瑞唐」為筆名，在《晨報》副刊發表了白話小說處女作《女兒身世太凄涼》，一舉成名。

從提筆的初始，傳統舊家庭中的女性便一直是她的創作主角，直到晚年，她的封筆之作自傳體小說《古韻》，說的還是大宅門中的女人們。

為何寫她們？因為她們，她最熟悉；因為她們，讓她時刻對照自己，更堅定地尋求新女性的獨立與成長。

白話寫作，便是她自我解放的第一次嘗試。

無疑，這一次嘗試是成功的。

魯迅評價她：「適可而止地描寫了舊家庭中的婉順女性」，她那怡靜、耐人尋味的優雅，被譽為「閨秀派」。她成為了中國新女性作家的代表之一，和冰心、廬隱、蘇雪林一起。

［3］

門當戶對，靈魂卻不登對

夫妻雙雙，陷入傳統的泥潭

很快，這樣一位雙兼美貌與才華的「公主」作家，走進了大家的視野中。自然，她也受到了徐志摩、胡適等男作家們的愛護與關注。其中，便有陳西瀅。

倘若說文如其人，那麼，陳西瀅就是那個意外。

陳西瀅因為與魯迅持續筆戰，筆觸犀利、辛辣，極盡尖酸刻薄之勢，在文學史中留下的並非美名。但真實的陳西瀅，其實寬厚、不愛說話，甚至中文有點結巴。

不難想像，這樣的陳西瀅，在面對正當青春、才華橫溢的凌叔華時，會有多麼木訥，遠遠不及徐志摩的多情表達。

但凌叔華是聰明的。面對徐志摩這個曖昧不定的多情種，她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麼——走出舊家庭。三妻四妾的舊社會陋習，絕不能在自己身上重演。母親如此，但她不該如此，因為她是新女性。

所以，面對陳西瀅時，凌叔華是主動的一方。

一日，她主動邀請陳西瀅到乾麵胡同的家裡喝茶。這段孽緣有了一個尷尬的開始。

第一次赴約，陳西瀅本就緊張。一路上，他對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女作家的家充滿了各種好奇——書房藏書多少？寫作的書桌上擺放著什麼？是否有梳妝台？閨房是樸素的還是華麗……殊不知，所有想像在迷路中，一一消解。

前院、二院、三院、後院，東廂房、西廂房，院套院，屋連屋，先是門房帶路，然後老媽子迎接，繞來繞去，像打通關似的，一關跨一關，直到丫環的盈盈笑臉出現，才確定凌叔華的閨房近了。

不知陳西瀅第一次拜訪作何感想？或許，曾心有疑慮，如此高貴的「公主」，即便是新女性，也確實高攀不起吧。但他的愛才之心，很快就過濾掉這層不利好的信息。

熱戀中的人，大都如此，只願看見他們想看見的好。

凌
叔華亦如此。她被陳西瀅的「光環」深深吸引——留學英國，倫敦大學政治經濟學博士畢業，北大外文系教授，翻譯西方作家作品，和徐志摩、胡適、梁實秋、聞一
多組織新月社，還組織操辦泰戈爾訪華……這些於一心尋求自我解放的她來說，就像一個救命稻草，一段充滿「現代性」的婚姻，不就是新女性的最佳註解嗎？至
少，年輕的凌叔華，是這麼以為的。

1926年，陳西瀅與凌叔華在北京歐美留學會結婚了。婚禮簡樸大方，沒有舊時婚禮的繁文縟節，看上去，凌叔華確實在新女性的成長之路上，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與陳西瀅的婚姻，是凌叔華尋求自我解放的第二次嘗試。

1926年，陳西瀅和凌叔華新婚

可是，這次嘗試，才華學識如此「門當戶對」的一段婚姻，唯有凌叔華心裡清楚，是失敗的。

［4］

詩意的偷情卻沒能解放愛情

她如煙花，綻放一時，最終被世人遺忘

結
婚沒多久，隨陳西瀅回到夫家，凌叔華便失望了。跟公婆請安、遞茶送水，這些她想擺脫的舊家庭禮節，卻重新上演了。原來，陳西瀅即便留洋歸來，即便在《現代
評論》上抨擊各種舊社會惡習，但男人大多是自私分裂的，他們的理想和現實是可以脫離的。他希望的妻子職責，依然是傳統的相夫教子。

婚姻初始，便有了深深的裂痕。

1928年，陳西瀅受邀前往武漢大學任文學院院長。凌叔華夫唱婦隨。離了繁華熱鬧的京城，來到陽光不完整的武漢，凌叔華極其不適應，日漸消沉。畢竟，「都會中的女子，認了一點字，卻只願意生活是詩。」，更何況凌叔華，從小受藝術熏陶長大的女子。

直到遷居珞珈山，這一切才稍有好轉。珞珈山雖無京城的文化藝術氛圍，但如詩如畫般的情境，倒另有一番別緻。於是，凌叔華漸漸恢復了生活的生氣。她又開始寫作作畫，邀請文藝圈好友到家做客，談論詩畫。

這時候，朱利安·貝爾，一個比凌叔華年輕8歲的英國男子，闖入了她的世界，寂寞如她，詩意也如她，她的世界因他再度活躍起來。

朱利安·貝爾是誰？

他
是女性主義先鋒、意識流文學代表人物弗吉尼亞·伍爾夫的侄子，他的母親瓦奈薩·貝爾是英國著名畫家，他在倫敦最有名的知識分子聚集地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長
大，他是詩人，是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他是那道熾熱的陽光，照進了凌叔華因婚姻而沉寂的生命里，喚醒了她曾不孜不倦追求的自我解放。

朱利安·貝爾

「整個下午我都和文學院院長一家呆在一塊，有他的妻子，還有他六歲的女兒——非常可愛迷人的小女孩。我們談話的方式很自由——簡直是內地的劍橋。」

「她，叔華，是非常聰穎敏感的天使……請想像一下那麼一個人，毫不造作，非常敏感，極其善良極其美好，生性幽默，生活堅定，她真是令人心愛。」

「親愛的瓦內薩，總有一天，您要見見她。她是我所見過的最迷人的尤物，也是我知道的唯一可能成為您兒媳的女人。因為她才真正屬於我們的世界，而且是最聰明最善良最敏感最有才華中的一個。」

從朱利安·貝爾寫給母親的一封封信件中，不難看出，朱利安·貝爾被凌叔華深深吸引，並陷入了一段不忠的「熱戀」中。

凌叔華呢，無非也是快樂的。她或許也做好離婚的準備，不然不會帶著朱利安·貝爾回到北京，一同看望齊白石，同赴沈從文的茶會，並帶他會晤了朱自清、聞一多、朱光潛等大家。

這段在京城的半公式「幽會」，讓凌叔華更迫切地渴望著自由與解放，因為她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

這段充滿詩意的婚外情，便是凌叔華尋求自我解放的第三次嘗試。然而，越大的希望，總是帶來更大的失望。

朱利安·貝爾始終是混跡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的人，對於建立一段忠誠不二的婚姻，本就毫無興趣，他要的是徹底的自由，愛情亦然。

還好，熱戀中的凌叔華依然清楚。

或許她意識到了這點，當陳西瀅提出三種選擇：一，離婚；二，不離婚但分居；三，與朱利安斷絕關係，破鏡重圓。凌叔華選擇了第三種。對此，陳西瀅寬厚得可以。

如果說，凌叔華一直在忍受這段婚姻，那麼，陳西瀅又何嘗不是呢？

不久，朱利安·貝爾提前離開武漢大學。據說，此後，他與凌叔華又在香港密會過一次。

直至1937年7月，朱利安·貝爾死於馬德里保衛戰。這個愛情故事才畫上句號。

從此，凌叔華的書房裡多了一個秘密——朱利安·貝爾給她的所有信件。陳西瀅和女兒陳小瀅都不得進入這個房間。她將自己徹底包裹了起來。

之後，凌叔華以各種理由，逃避與陳西瀅共同生活。隨武漢大學遷移重慶樂山時，她找母親病危為由，逃回北平；陳西瀅出任中國駐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常駐代表，在巴黎工作，她又以巴黎物價太高為由，和女兒選擇居住在倫敦。

這樣的婚姻生活，其實更像第二種選擇：不離婚，但分居。

1953年，凌叔華以英文創作了長篇小說《古韻》，這部以她童年為回憶起點，描寫「高門巨族」里的真實生活的自傳體小說，在英國一出版，便成為了暢銷書，而她也一躍成為首位征服歐洲的中國女作家。

對此，凌叔華並不自豪，反倒感到悲哀。因為英國人是因好奇妻妾成群的東方式家庭而肯定她的作品。

自始至終，都沒有人看到甚至體諒到——她作為一名新舊社會過渡期成長起來的新女性，她那愛與被愛、希望與失望、不斷追求又不斷破滅的心路歷程，她那尋求自我解放無果而終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