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校園：輕小說《灼熱的小早川同學》推介

封面來源：《灼熱的小早川同學》

書名：《灼熱的小早川同學》（灼熱の小早川さん）

作者：田中 羅密歐（田中 ロミオ）

插畫：西邑

日本出版：小學館ガガガ文庫，一卷完結

台灣出版：尖端出版社

對於經常混跡日式AVG領域的玩家而言，田中羅密歐的名字自然不會陌生。《加奈》、《家族計畫》等經典作品陪伴很多人走過少年、青年時代。這位遊戲腳本界殿堂級的作家曾創作過數本輕小說，除了2012年被動畫化的《人類衰退之後》，還有一些別具特色的小說也同樣精彩，例如2011年出版的——《灼熱的小早川同學》。

何為「灼熱」， 像火燒著、燙著那樣熱。女主角小早川千尋在縣立今野高中的入學自我介紹時一出場，便揮舞著凶暴危險的火焰之劍，圍繞在刀身上熾烈的火焰放佛能把前排同學的劉海燒焦，一場非日常的熱血冒險即將開始……之類的，都不會發生。火焰之劍只是男主角飯嶼直幸的幻覺，高中生活里真正的暴力其實是隱藏在日常下的校園霸凌。

校園霸凌題材也算是田中羅密歐的「傳統項目」，對於學校生活黑暗面毫不避諱的披露在讓人感嘆田中心理陰影之深的同時，也常令讀者的心靈蒙上陰霾。封閉環境里的軟暴力無聲無息地扼緊角色的咽喉，是做明哲保身的加害者，還是做奮起反抗的革命者，每一個接觸過校園霸凌的讀者都能在這本小說里找到自己的倒影。

《小早川》是一部現實感很強的作品，角色之間雖然有著對立和衝突，但卻很難用「善」、「惡」加以區分。為了融入集體而隱藏自己；為了不被排擠而霸凌別人；為了改變現狀而引發衝突，不同的立場上不同角色都有著自己的無可奈何。盲目從眾下的隨波逐流感侵染全書，矛頭直指日本社會集體主義教育的陰暗面。

小早川千尋是一個孤膽英雄式的角色，她正直、清醒，試圖用權威糾正班級的不正之風。然而集體主義擁有指鹿為馬的魔力，多數人的錯誤一旦被戳破，就會演變成多數人的暴力。不懂察言觀色的小早川卻抱持為真理殉道的覺悟，化身高舉火焰之劍的正義女神，與集體主義操縱下的傀儡們戰鬥，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男主角飯嶼直幸圓滑世故，白天戴著順從集體的面具明哲保身，夜晚在網路世界中窺視人心的黑暗，放縱心靈。在複雜危險的人情陷阱中，飯嶼既要迎合多數同學盲目反抗的狂熱，又無法拒絕內心天平朝小早川的不斷傾斜。在理想和現實中搖擺不定的飯嶼正應了芥川龍之介的名言：「最聰明的處世術是，既對世俗投以白眼，又與其同流合污。」

田中羅密歐的文筆實在無需過多介紹，在輕小說界普遍以誇張設定和出位劇情博人眼球的時代，田中拿出了實力派作家不為潮流所動的氣魄，反其道而行之，使用貼近現實的情節鋪陳和真實感十足的人物描寫，讓校園霸凌這個有點小眾的主題仍能足夠吸引讀者。《小早川》一書文風偏平淡溫和，雖然夾帶了些許影射現實的「私貨」，但仍然符合輕小說輕鬆閱讀的一般特點。

人類學家魯思·本尼迪克特曾在著作《菊與刀》中闡釋過日本人的「恥感文化」，注重他人反應和評價，對和別人不一樣的自己感到羞恥。恥感文化的缺陷之一在於不存在恆定的道德標準。在由不成熟的青少年組成的封閉校園中，這種缺陷往往被極端放大，一味迎合眾人，與道德和正義相背離，個體失去自由，被迫成為集體主義的奴隸。

反觀《小早川》里作為故事舞台的一年B組，當幾乎全班同學都把霸凌當作審判之錘砸向小早川時，小早川正義感爆棚、行動力爆表的性格使她能無視恥感文化的枷鎖，昂首面對千夫所指。目睹一個女孩子獨自與大眾的罪惡對抗的光景，不僅是男主飯嶼，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做不到袖手旁觀。可是那些在現實中遭遇校園霸凌的孩子，沒有飯嶼直幸的幫助，沒有火焰之劍的力量，他們還能在霸凌和暴力下倖存嗎？我不敢想。

至此，田中羅密歐的創作母題呼之欲出：「異常者」的生存姿態。與大多數人不同是否就是「異常」，「異常者」是否應該隱藏真我加入「正常者」的集體，而所謂「正常者」是否又有資格審判他人。

《家族計畫》里與社會格格不入的高屋敷一家，《AURA ～魔龍院光牙最後的戰鬥～》里深度中二病的主角，還有本作里的小早川千尋，他們都從未放棄過有關生存的努力。與別人不同絕不是錯誤，真誠活著的人無需感到羞恥，真正該感到羞恥的是那些只敢躲在集體主義遮羞布後的霸凌施暴者。

《小早川》出版以來，有關其「爛尾」的爭議不時入耳。的確，從表面上來看結尾轉折突兀，與全書的氛圍迥異，既然能在高潮處戛然而止，又何必平添一筆畫蛇添足？當讀完結尾有此疑惑時，不如把出場角色的轉變和前文作一對比，或許會得出和筆者一樣的結論：這個難以名狀的結尾是田中刻意為之。

異質感過於強烈的結尾無法單純用Happy Ending、Bad Ending來評判。樂觀者、悲觀者、陰謀論者都可以找到自己觀點的依據，田中在一派祥和下灌溉的惡意讓所有懂的人不寒而慄。事物尚有兩面性，人類又豈能非黑即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