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有下次了

「親愛的，我準備走了，12點10分飛。」

深夜，正準備入睡的我，手機叮的一聲，看到朋友發來的消息。

她將要啟程飛往英國，和男朋友匯合。異國戀兩年，能夠團聚實屬不易，真心為她高興。

難免也有一絲傷感。最好的姐妹，從此隔著8個小時的時差，你在你的世界，我在我的世界奮鬥。

我遲緩，但是堅定地打字：你要好好的，一直愛你。

01

想起前幾天，聖誕夜前夕一個人飛武漢，也是晚上的飛機。

那天，一直萬里無雲，天氣晴好的廈門竟然也被北方的霧霾遮住了天空，傍晚還下起了雨，我在下班的洪流中匆忙趕往機場。心裡有一絲怪異的感覺，來廈門快一年的我，去往生活了九年的武漢，此行應是回家，卻隱約有離家的不安。

機長發來關閉電子設備的通知，我依例將手機關機，然而不安的感覺襲來。像那些遇到事情總是會往壞處想的人一樣，只要坐飛機都會買保險，起飛前，一定會跟親近的人報告行程，發個朋友圈、微博。

我想起了一個朋友，最後一次的分別有點不愉快，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但其實，我心裡一直非常喜歡她，欣賞她，感激她。她看到我身上的毛病和缺點，也由衷欣賞我身上好的地方，跟她認識以來，我變得更加開心、快樂。

然而，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這些真實的想法我都沒有告訴她，我們的最後停留在一次並不愉快的交談上。

如果，此後再也沒有機會交流，她是不是就無從知道我的真實想法，就不知道，其實我一直很欣賞、喜歡她呢？她是不是會一直在心裡存著一個巨大的疑問和遺憾：不知道小夜最近過得開不開心，她是不是還在怪我？她生命的最後在想些什麼呢？

坐在飛機上，看著被雨模糊掉的窗外，我腦海里不由自主冒出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就在那一刻，我決定，一定要把沒有聯繫的這幾個月的心情告訴她，寫一封長長的信給她，告訴她這些心事，我的欣賞與感激，我的想念和困惑，生活里各種觸動我的事情。

於是，我再次開機，在微博中寫下一些只有彼此明白的話。

我想，就算此後沒有機會交流，也應該將我的想法留下來，她會通過各種途徑知道。如果沒有這些，在一種完全空白的情況下分別，彼此都應該會很困惑，很痛苦吧。

02

媽媽不是個愛哭的人，她一直很好強、堅強，此生見她哭得最厲害的一次是姥爺去世。

姥爺是高血壓引發腦出血去世的，從發病到去世不過半天時間，然而那時候媽媽在遙遠的一個城市，陪著妹妹做手術，得到消息的當下，她就立即買票，火車、汽車、摩托車，跌跌撞撞到達村口的時候，接她的舅舅告訴她姥爺已經去了。

她沒有見到她的爸爸最後一面，沒有聽他說最後一句話。她從村口就開始嚎啕大哭，完全沒有顧及形象，邊走邊哭邊說：為什麼不等等我呀！

她一定想起了，從前在心裡許下的許多願望，下次要給姥爺買他想吃的蛋卷，下次專門過來和姥爺聊聊天。媽媽大概沒想到這麼快，就再也沒有下次了。

最近在看梁實秋的散文，得知梁實秋和程季淑育有三女一子，而長女和兒子在1949年留在了北京。長女當時已經結婚，所以不願意走，兒子本來已經到了廣州，但是覺得台灣沒有很好的學校，於是決定回到北京求學。

雙方都以為戰爭只是暫時的情況，不久就可以再次團聚，卻沒想到那次的情況如此不同，此後30多年，雙方就再未見過面。梁實秋的女兒梁文薔回憶，在台灣，父母盡量不提留在北京的哥哥姐姐，儘管他們都明白彼此心中的痛苦和思念。

世事無常，無論是過去，還是今天。

03

李淼說過這麼一段話，我們中國人每次送朋友走，總會說「再約！再聯繫！」總覺得這一次見面是個「開始」，而不是「結束」。

聖誕節，一幫高中朋友在好友的婚禮上再聚了，都是一兩年沒見的，而這兩年，結婚的結婚，生子的生子，彼此有太多想法和想傾訴的，相約見面要好好聊天，關於婚後生活、工作是否如意，感情現狀如何......

見面之後發現，新娘和同為伴娘的姐妹一直忙著，在匆匆忙忙中趕著說了一些話，分開了才發現，許多想問的沒問，想說的其實都沒來得及說，或者言不及義。於是還未分別已經在期待下次聚會了。

朋友最近去心心念念的雲南旅行，回來跟我說，下次再去的話，我就在大理住上幾天，每天晒晒太陽，買點菜做點飯就好了，不想跑那麼多地方。

我理解的是，她這次去肯定有遺憾，比如去的地方不滿意，天氣不好，或者同去的人聊的並不是很投機。

我真的想告訴她，很可能沒有下次了。

這種遺憾的習慣，一直深深植根在中國人心裡。我們總想著，下次我的表現可以更完美，下次我的行程規劃會更合理，下次我要去吃那個東西，下次我會穿一件更美的裙子......

可是真正的，又有多少個下次可以被兌現呢？

04

日本茶道說，一期一會。

什麼是一期一會呢？我一直理解的是，人要珍惜。

人生在世，無常是常態，緣分往往轉瞬即逝，所以要珍惜每一次相聚，珍惜那些只有短暫相處時間的人，珍惜一直存在你生命里的親密的人，珍惜當下。

小時候看電視劇看電影，我一直不理解，為什麼劇中的人總喜歡苦苦追問：他有留下什麼話嗎？

生前說了那麼多話，還沒說夠嗎？有什麼話非得等到最後關頭才說呢，有什麼事非得等到最後關頭才做，有那功夫，為什麼不在能好好相處的時候好好說，好好做呢。

現在我覺得真正的一期一會的意思是，不要想著下次，在每一次相處的時候都能全情投入於當下，敞開你的心，去感知朋友和你講的故事，打開眼睛，去看眼前的山水、風雨。

告別的時候，彼此凝視，好好看看她的臉；擁抱的時候，不去想別的，感受他懷抱的溫暖；吃東西的時候，慢一點慢一點，嘗嘗它本來的味道，不要吃了千遍萬遍，卻其實像沒吃過一樣。

如此，生活里的遺憾會少一些，所謂幸福、圓滿，會離我們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