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學是宗教嗎？為什麼是或者為什麼不是？

文史 01-06

在今天，很多人認為中國歷史上只有儒學而無儒教，這種錯誤已經成為常識。

其實儒教是不是宗教，早在西漢東漢時代，已經由兩本書決定了，一本是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一本是《白虎通義》。

特別是《白虎通義》這本書尤其值得我們重視，作為東漢皇家召集儒教領袖一起開會，確定下來的准官方意識形態其後影響和主宰了中國歷史的走向，一直到大清帝國滅亡，才告消停。

《白虎通義》是一本什麼樣的書呢？

和《聖經》、《可蘭經》這類經書一樣，解釋了世界起源（天人之道）的同時，提出一系列普世價值觀（三綱五常），視為不可更改宗教戒律。

很多不熟悉中國歷史的同學，往往認為中國人沒有儒教。

然後看到孔子的不語怪力亂神，也就信了。認為中國有理性之儒學而無宗教迷信之儒教。

其實真正的儒教，有一個非常龐大的天人合一的宗教體系，其中的災異之說也是非常迷信的。

只是現在大家談的都是儒學，對於儒教中的宗教迷信成分一語帶過。

如果我們去看歷代的筆記小說裡頭的中國人形象，就算是到了清朝，紀曉嵐、袁枚、蒲松齡的小說裡頭，中國儒教培養出來的知識分子沒有哪個不迷信，各種祖先託夢啊之類的，全是。

中國人的拜祖宗，就是最大的迷信，最大的最直觀的超自然力。我們看《三國演義》裡頭，死後的關羽救子，而讀者信之不疑，即可知曉了。

只不過今天共產主義的無神論全面取代了儒教的祖宗崇拜罷了。大家也就以為自古以來的中國人都是無神論者。

當代的中國人還有一種錯誤的常識，認為中國人自古以來在宗教上一點也不排外。

然而《二十四史》用血跡斑斑的事實告訴我們，為了維護儒教定為一尊，中國不惜流血，流異教徒的血。

試以佛教為例——

當佛教興盛到威脅到儒教的時候，中國人先後發動多次的毀佛排佛運動，和這些運動相比，穆斯林今天在巴基斯坦炸毀巴米揚大佛真是太小兒科了。穆斯林的所謂自殺式襲擊，也實在是太弱了。

最後，佛教在中國的傳布，要麼被逼到了青藏高原那些漢人儒教政權管不著的地方，要麼則被本土化，閹割成為所謂的禪宗，閹割成為一個對儒教有益無害的補充。

在中國這片大地上，在1911年之前，任何宗教要想和儒教爭鋒，就得付出無數條人命的代價，就得流血，但是儒教的教徒們不怕流血，他們每次都將對手徹底的擊潰，取得完勝。

到了1840年，鴉片戰爭一聲炮響，為中國人正式帶來一個全新的宗教的基督教。

此前，由於中國地理的特殊性，歐洲人一直無法將基督教傳布到中國，雖然自明朝以來，基督教通過類似玄奘遠征的模式，有少數的傳教士進入了中國。

但，基本上對中國人毫無影響。這個被儒教統治的神聖國土，99.99%的人口不知道上帝、基督、耶穌為何物。

基督教陸路傳教行不通，海路還不行通么？

隨著大航海時代開啟的是一個全球化時代。從此，原本山川險阻而隔絕的獨立文明，再也無法閉關鎖國自外於世界了。

鴉片戰爭的這一聲炮響註定將結束中國人的天朝迷夢，結束了儒教定於一尊之國教的特權，註定了中國除了加入全球化時代別無選擇。

於是，十年後，一個拜上帝教誕生。

從1850-1863年，一場太平天國運動席捲了江南，天下震動，這不僅僅是一場準備徹底推翻滿清的農民起義，而且還是一場宗教戰爭。

太平天國運動的領導者從一開始就和儒教勢不兩立，準備徹底的將儒教掃入歷史的垃圾堆。即便是失敗的最後一刻，這一場宗教戰爭的領導者洪秀全也沒有妥協過。

儒教教徒是如何撲滅太平天國運動，很簡單，組織群眾發動群眾。

曾國藩的衛道之文《討粵匪檄》說的最為清楚明白——

自唐虞三代以來，歷世聖人扶持名教，敦敘人倫，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

（聲明儒教是國教，是國本）

粵匪竊外夷之緒，崇天主之教。

（拜上帝教是異教）

自其偽君偽相，下逮兵卒賤役，皆以兄弟稱之，謂惟天可稱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農不能自耕以納賦，而謂田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買以取息，而謂貨皆天王之貨；

（儒教與拜上帝教宗教禮儀有別）

士不能誦孔子之經，而別有所謂耶穌之說、《新約》之書，舉中國數千年禮義人倫詩書典則，一旦掃地盪盡。

（儒教與拜上帝教經典有別，聖訓有別）

此豈獨我大清之變，乃開闢以來名教之奇變，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於九原，凡讀書識字者，又烏可袖手安坐，不思一為之所也。

（召喚教主孔子、孟子，就如今天伊斯蘭教教徒發動戰爭前要先來一句——真主至大）

自古生有功德，沒則為神，王道治明，神道治幽，雖亂臣賊子窮凶極丑亦往往敬畏神祇。

（儒教的宗教觀）

李自成至曲阜不犯聖廟，張獻忠至梓潼亦祭文昌。

（歷代農民起義軍領袖雖然反對朝廷，但尚可接受，因為都是儒教信徒）

粵匪焚郴州之學官，毀宣聖之木主，十哲兩廡，狼藉滿地。嗣是所過郡縣，先毀廟宇，即忠臣義士如關帝岳王之凜凜，亦皆污其宮室，殘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壇，無朝不焚，無像不滅。斯又鬼神所共憤怒，欲一雪此憾於冥冥之中者也。

（聲討儒教尊崇的教堂被毀）

這篇文章頗長，有興趣的讀者自己網上搜一下。

那麼曾國藩打算如何打贏這場宗教戰爭呢？且看下面這一句——

本部堂奉天子命，統師二萬，水陸並進，誓將卧薪嘗膽，殄此凶逆，救我被擄之船隻，找出被脅之民人。不特紓君父宵旰之勤勞，而且慰孔孟人倫之隱痛。不特為百萬生靈報枉殺之仇，而且為上下神祇雪被辱之憾。

是用傳檄遠近，咸使聞知。倘有血性男子，號召義旅，助我征剿者，本部堂引為心腹，酌給口糧。倘有抱道君子，痛天主教之橫行中原，赫然奮怒以衛吾道者，本部堂禮之幕府，待以賓師。倘有仗義仁人，捐銀助餉者，千金以內，給予實收部照，千金以上，專摺奏請優敘。

可以說，曾國藩組織起來的湘軍，是中國歷史上一隻以護儒教的衛道軍隊。這種軍隊一旦組成，即意味著他所參與的一場場戰爭已經變成宗教戰爭。

很自然的，統領這一衛道軍團的必然是類似伊斯蘭教之長老、毛拉的人物。按照中國人的美譽，則是儒將。

曾國藩要求湘軍各級將領都成為儒將，以父兄教子弟的方式，針對勇丁的切身利害諄諄教誨，「如父母教子，有殷殷望其成立之意，庶人人易於感動」。

比如王錱對兵勇也「時以義理反覆訓諭，若慈父之訓其愛子，聽者潸然淚下」

我們只要看湘軍的主要將領的構成就知道了，諸如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郭嵩燾、劉長佑、曾國荃等人，都曾是嶽麓書院的學生。

千年學府嶽麓書院從宋代以降，就一直是宋明理學的大本營。

曾國藩之所以能夠打敗拜上帝教，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在宗教上動員起儒教的信眾，通過遍布天下的宗祠組織動員，此所謂的衛道是也，維護名教是也。

事實上，只要儒教存在的一天，中國古代的每一場戰爭的後面，考驗的都是宗教動員力。沒有宗教動員力，人王的力量就是紙老虎。

由於曾國藩討伐的太平天國運動首先是一場宗教戰爭，那麼這一場的戰爭殘酷血腥也就不難理解了。

在《討粵匪檄》的開頭，曾國藩就極言太平天國運動的罪惡——

逆賊洪秀全楊秀清稱亂以來，於今五年矣。荼毒生靈數百餘萬，蹂躪州縣五千餘里，所過之境，船隻無論大小，人民無論貧富，一概搶掠罄盡，寸草不留。其擄入賊中者，剝取衣服，搜括銀錢，銀滿五兩而不獻賊者即行斬首。

這段話絕對不是曾國藩對太平天國運動的污衊，而是赤裸裸的的事實。

那麼作為以護教衛道為己任的曾國藩在這場宗教戰爭的表現又如何呢？同樣的殘忍血腥，辣手無情。

這支正義的儒教軍隊在戰爭過程，明文記載的屠城有三次——

第一次屠城：咸豐八年（1858年）四月，湘軍李續賓部攻破九江，將城中近二萬軍民全部殺盡。

「城外勇衝殺而入，該逆（城內軍民）無路可奔，號叫之聲慘不可聞，自卯至午，殲除凈盡……屍骸堆積，流水腥紅」。

第二次屠城：咸豐十一年（1861年）八月，湘軍曾國荃部攻破安慶，數萬安慶軍民被殺光。曾國藩的幕僚趙烈文目睹了這次慘禍：

「殺賊凡一萬餘人，男子髻齔以上皆死，……婦女萬餘俱為掠出」，「軍興以來，蕩滌未有如此之酷者矣」（趙烈文：居士日記》）。

第三次屠城：同治三年（1864年）五月，曾國荃部攻陷天京，湘軍又一次大開殺戒，

「沿街死屍十九皆老者，其幼孩未滿二、三歲者亦斫戮以為戲」（趙烈文：《居士日記》）。

（湘軍）一破城，見人即殺，見屋即燒，子女玉帛盡入於湘軍，而金陵遂永窮矣。至今，父老言之，猶深憤恨」。（《譚嗣同全集》）

據《太平天國》一書的統計，僅在江浙一隅之地，不過三四年光景，被屠戮的竟達二百八十七萬人。其屠殺手段極端殘酷野蠻。據親眼目睹此劫的英國軍人記述的清軍屠殺太平軍俘虜的實況，說：

「這批俘虜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從剛出世的嬰兒，至八十歲蹣跚而行的老翁；從懷孕的婦人，到十至十八歲的姑娘，無所不有。清軍把這些婦女和姑娘交給一批流氓，強姦、輪姦之後，再拖回來把她們處死。有些少女，被劊子手翻轉過來面朝天，撕去衣服，然後用刀直剖至胸口。這批劊子手做剖腹工作，能不傷五臟，並且伸手進胸膛，把一顆冒熱氣的心掏出來。被害人直瞪著眼，看他們干這樣慘無人道的事。還有很多吃奶的嬰兒，也被從母親懷中奪下剖腹。很多力壯的男俘虜，不但被剖腹，而且還要凌遲非刑。劊子手們割下他們一塊一塊的肉，有時塞到他們嘴裡，有時則拋向喧嘩的觀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