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人高價熱炒《我的奮鬥》，背後是民粹思潮全球抬頭？

《我的奮鬥》標榜日耳曼人是「主宰種族」，而如今全球政壇都在迎來右翼崛起，重申對本土和國家的認同，對精英和專家發起的挑戰，從未引發如此深刻的焦慮。

文 / 張慧

編輯 / 徐臻

2017年1月8日，新版本《希特勒：我的奮鬥，評論版》在德國上市已經一周年，銷量超過8.5萬冊。這本兩千多頁、充斥希特勒自大又乏味言論和密密麻麻學術批註的半自傳，能夠在德國非虛構類暢銷書榜待滿一年，讓很多人大呼意外。

原作《我的奮鬥》標榜日耳曼人是「主宰種族」。而此刻的德國正陷入關於移民帶來威脅的激烈辯論中，它的再暢銷引發了一部分人對鼓勵民族主義和排外主義的擔心。不止德國，全球政壇都在迎來右翼崛起，重申對本土和國家的認同，對精英和專家發起的挑戰，從未引發如此深刻的焦慮。

禁書解禁，洛陽紙貴

在德國，所有與納粹相關的符號都是禁止的，因此批註版《我的奮鬥》封面沒有延續原始版本的希特勒照片和納粹十字元號，而是採用簡單的白色封面，看起來更像本學術專著。

批註版《我的奮鬥》

然而就是這本封面「冷淡風」，且批註嚴肅，排版學術范兒的書，引起了德國圖書市場的小波瀾。就連《我的奮鬥》的出版機構，慕尼黑當代歷史研究所（IfZ）都被市場的熱烈反應搞懵了。全程參與其中的歷史學家羅伯特·托佩爾博士（Dr. Roman Toeppel）透露，他最初認為，印刷兩千冊已經綽綽有餘。而第一次印刷的4000冊被一搶而空，這讓所有編撰者都大跌眼鏡。

2016年1月8日，新版《我的奮鬥》上市前，預訂人數已經達到1.5萬人。在亞馬遜上線後，幾個小時內就被搶購一空。售罄後，原價59歐元的《我的奮鬥》在二手書市場上一時風頭無兩，eBay上單本售價達到685歐元。德國亞馬遜網站上，甚至有人標出了9999.99歐的天價。隨後的一年裡，這本書反覆再版，即將在2017年1月問世的已經是第六次印刷版本。

2016年4月的兩個星期，批註版《我的奮鬥》甚至成為德國《明鏡》周刊非虛構類暢銷書榜的冠軍，並在此後35周內都停留在這張暢銷書榜上。

批註版《我的奮鬥》贏得了德國「社會需求貢獻獎」，並且獲得了5萬歐元獎金，因為該書的批註「揭露了希特勒虛假而扭曲的言論，糾正了事實性錯誤並且解釋了當時的時代背景」。不過，IfZ並不是《我的奮鬥》版權過期後唯一出版這本書的機構。萊比錫的右翼出版商Der Schelm出版了沒有任何批註的原始版本，希望讀者「有勇氣做出個性化的解讀」，目前第一次印刷的也已售罄。

德國書店對這本書的態度頗為曖昧，多數不願意將其公然擺在書架上，有些書店甚至一本也不願保留，而是為需要的讀者直接向出版商訂購。讀者也是如此，雖然很多人在網路上熱情搶購這本書，但是去實體書店買《我的奮鬥》的人卻不約而同地表現出莫名的理屈氣短。

「詢問這本書的人的樣子，就像在詢問我們賣不賣盜版色情電影碟一樣。」有德國書店店員如此表示。

名不副實的「暢銷」書？

有人擔憂《我的奮鬥》時隔70年重見天日會助長新納粹的主張，甚至給德國的右翼分子提供宣傳平台。這份擔憂似乎有些多慮了。

在IfZ的負責人安德里亞斯·維爾辛（Andreas Wirsching）看來，效果「正相反」，「對希特勒世界觀和他的宣傳手段的討論，給我們提供了觀察極權主義意識形態的起源和後果的機會」，這對於「獨裁政治觀點和右翼口號在全球抬頭」的今天，「有著特殊的意義」。

IfZ稱，從書店獲得的信息顯示，購買《我的奮鬥》的人多數是「對政治和歷史感興趣的人以及教育工作者」，而不是「激進的右翼分子」。此外，它還在博物館、紀念場所、學校和教堂激發了60多場針對批註版的討論。

費爾菲爾德大學的歷史教授嘉芙麗爾·羅森菲爾德（Gavriel Rosenfeld）認為，它會在德國暢銷一點也不稀奇，因為「希特勒的形象日益從歷史和道德背景中剝離，作為一種流行商品被大眾文化和知識世界所接受」。

電影《我的奮鬥》（又名《少年希特勒》）劇照

不過，著名的「納粹獵手」、西蒙·維森塔爾中心耶路撒冷分部的負責人埃弗萊姆·祖若夫（Efraim Zuroff）博士表示，人們的熱情讓他有些意外，「考慮到希特勒的文字和語言風格讓人難以猝讀，我猜很多人買完之後根本不會去讀它。很多人可能只是出於獵奇心理在購買被禁多年的一本書而已。」

德國每年半數的圖書都是在聖誕季售出的。要在銷售表現平平的4月登上暢銷書榜首，其實難度並不大。作為非虛構類圖書，在德國賣出8.5萬冊堪稱成績不俗，但距離深入人心級別的暢銷就還有不小的距離。2016年，德國非虛構類圖書的銷售冠軍是《樹的隱秘生活》，這本關於林地生態系統的書迄今已賣出50多萬冊。在德國亞馬遜非虛構圖書銷量排行榜上，《我的奮鬥》排名第79位，排在它之前的是一本網路編碼速成教材，教人們如何在推特上獲得更多粉絲的工具書在銷量上完全碾壓了這本「納粹聖經」。

目前，IfZ已經收到了30多項翻譯版權申請，但它只計劃再推出英語和法語兩個譯本。

特朗普默認《我的奮鬥》是枕邊書

《我的奮鬥》1925年出版，8年後希特勒成為納粹德國的國家元首。納粹實行的多數政策在這本書中都有據可循。到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我的奮鬥》已經售出1200萬冊，其中很多在70年版權保護期內，仍然在二手書和拍賣市場上流通。

1938年出版的《我的奮鬥》英文版如今仍在二手書市上流通

在印度，這本書不時出現在暢銷書榜上。美國當選總統特朗普默認《我的奮鬥》是他的枕邊書。《我的奮鬥》在英國亞馬遜上有594條評分，其中超過400人給出了4星或者5星的評價。4顆星屬「值得購買」的推薦。很多讀者認真地寫了書評，「值得閱讀」，「深受啟發」和「有趣」是出現頻率比較高的幾個評語。

2016年6月，米蘭的《義大利日報》隨周末副刊向訂閱用戶贈閱批註版《我的奮鬥》，讓義大利社會一片嘩然。當時還未辭職的總理倫齊在Twitter上發文抨擊「散布前納粹領導人言論」的行為是「骯髒的」，冒犯了猶太人群體。但是持中間偏右立場的《義大利日報》則辯解稱，贈閱的《我的奮鬥》由義大利歷史學家進行了批註，其目的是「了解邪惡以防其捲土重來」。

2016年，義大利教育部門在全國學生中進行「最喜歡的書籍」問卷調查，13.8萬所學校的350萬名學生提名了1萬多本書，《我的奮鬥》意外地出現在最受歡迎的前十名榜單中。教育部門發言人只好用「希特勒不是義大利人，因此他的書不在此次評選的範圍內」為由，「剝奪」了這本書的上榜資格。

不可否認，《我的奮鬥》仍然是極右翼分子的「精神指引」。2016年12月下旬，美國蒙大拿州懷特菲什的新納粹組織公開號召舉行持槍遊行，「反猶太人，反猶太人的生意和一切支持猶太人的人」。在給支持者的指示中，赫然有「購買或者借閱《我的奮鬥》，並且在閱讀時間將其分享給鄰居家的孩子」。

反而在德國，人們對第三帝國歷史高度敏感，極右翼不能大張旗鼓地對這本書頂禮膜拜。德國人大衛·佐貝克出生時，《我的奮鬥》已經被禁止出版了。他告訴當地媒體，如果這本書擺在他身邊，他可能會出於好奇翻閱一下。不過，他並不認為這本書對右翼復興有任何旗幟性的作用，因為「那些對納粹主義買賬的人恐怕根本就不讀書」。至於這本書再版第一年出現在暢銷書榜，他覺得「有些奇怪，但是並不能因此得出任何瘋狂的結論。」只有當人們的好奇心消退後，《我的奮鬥》仍然長期盤踞在暢銷書之列，才會讓他感到擔憂。

「邪惡之書」是如何復生的？

根據歐盟法律，作者生前和死後70年享有作品的版權。1945年希特勒飲彈自盡後，這本書的版權歸巴伐利亞地方政府所有。70年里，該政府拒絕以任何形式再版這本「邪惡之書」。不過，版權保護在2015年12月31日到期。2012年，巴伐利亞政府組織猶太人代表討論版權過期後應該怎麼辦，最終達成的共識是委託研究機構出版一個學術版本來解構希特勒的言論，慕尼黑當代歷史研究所（IfZ）就是被選中的機構。IfZ組織了歷史學家團隊，經過了三年多努力，用3000多條注釋將這本書變成學術研究範本的同時，剝奪了其全部的閱讀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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