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機這一戰，沒有「輸家」

中國取得世界冠軍次數最多的古力的出場，也未能為人類頂尖圍棋高手挽回一絲顏面。1 月 4 日晚，在以 60 勝 0 負 1 和（唯一一場和棋是因為棋手掉線系統自動判和）的戰績橫掃網路圍棋世界中日韓頂尖高手後，Master 揭曉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升級版 AlphaGo。

1 月 4 日，Google 旗下的 DeepMind 公司發表了聲明，確認 Master 正是在升級版的 AlphaGo 。

阿法狗的進化速度遠比人類棋手想像得快。2016 年 1 月底，世界圍棋等級分排名第一的少年圍棋天才柯潔在接受果殼網採訪的時候，認為未來至少 5 年內，人類有希望戰勝計算機。緊接著 2 個月後的人機大戰，雖然李世石在人機大戰中慘敗，但是中國棋院的頂尖高手們在接受採訪時，依然認為人類戰勝計算機是有解的，那就是在前半盤建立絕對優勢，在中盤和官子階段盡量少出錯。從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柯潔甚至在微博放話：就算阿法狗戰勝了李世石，但它贏不了我。這個狷狂的年輕人因此在網路爆紅，微博粉絲從 2 萬多瘋漲到現在的 327 萬。

柯潔（蔡小川 攝）

然而，一年不到的時間，這個喜歡把自己架到火上烤的年輕人就被打臉了。2017 年 1 月 3 日晚，柯潔與 "Master" 在野狐圍棋網狹路相逢，開局柯潔一度形勢不錯，可惜在後面的戰鬥中出現嚴重誤算，中盤告負。我幾乎能想像得出來那個畫面：面對計算機後面那個虛無，垂死掙扎的柯潔一手托腮，一手把濃密的黑髮撓的稀亂，間或抽兩口煙。雖然柯潔從來不承認微博粉絲急速攀升過程中如影隨形而來的壓力，但是從去年人機大戰後，柯潔在 4 月的應氏杯，9 月的 LG 杯和圍甲比賽中都不在最佳狀態，期間他開始喝酒助眠，抽煙保持專註力。

按理說，超大量的網路對弈是柯潔屌絲逆襲的必殺技之一，而且這次 MAST 在網路世界的橫空出世，並不像去年 2 月份的人機大戰，在現實世界激起那麼大的反響，棋手不需要像李世石，一言一行全方位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放大，被評論。他只需要代表自己，也就沒有代表人類棋手那麼大的壓力。然而，柯潔還是輸了。輸掉和 Master 的比賽後，向來喜歡在微博上分享心情的柯潔並沒說什麼。1 月 4 日，下午 4 點左右，柯潔更新了微博，貼出了一張正在輸液的照片，並說 " 人生第一次住院，拍個照紀念一下 "。據說比賽那兩天，他患了急性腸胃炎。

Master 對戰柯潔的棋局記錄

這也不是柯潔第一次被打臉了。2015 年 3 月的西南王比賽， 柯潔在第一天早上的比賽中，戰勝馬逸超，他下午的對手是曾經的中國第一人古力。於是賽後的中午時間，他發了一條微博：" 上午爆撿一盤，下午坐等被古哥花式吊打。" 下午的比賽，柯潔一舉獲勝，同時展現了非常精湛的計算能力。他第二天的對手是當時的中國第一人，也是唯一一個排名在他之上（柯潔當時排名第二）的時越。賽後的晚上，柯潔彷彿覺得中午的一口毒奶效果拔群，有成為段子的潛力，而且他競爭慾望強烈，想要拿下時越在世人面前進一步證明自己，於是故技重施又發了一條微博，大意是：" 下午又爆撿古哥一盤，明天坐等被時哥花式吊打。"

相信發完這條微博的他是躊躇滿志，高高興興地上床睡覺，就等第二天 " 戰勝舊王，登基成為新王 " 了。隨後的事你們也看到了，第二天時越再次打響自己 " 場均一條龍 " 的名號，用前一天柯潔殺古力一模一樣的方式，毫不留情地殺掉了柯潔的大龍。比賽後，柯潔自然極度鬱悶，" 花式吊打 " 這個詞也立即成為棋界媒體新寵，許多人非常開心地跑去柯潔微博打臉，問被 " 花式吊打 " 的感覺爽不爽。

柯潔對陣古力

當然，柯潔沒有放棄，他還在繼續默默努力，等著 " 登基 " 的那一天。之後過了一個月，2015 年 4 月 5 日，倡棋杯比賽，柯潔再次 " 意外 " 輸給了棋神邱峻。柯潔當時狀態極好，實力也強，心氣又高，他不能忍受自己一次次犯下愚蠢的錯誤，於是他當天晚上發了一條微博，" 我想成為世界圍棋 NO1，請原諒我不再玩微博。" 之後柯潔確實安分了一陣，乖乖地沒有動靜。

然後又過了 20 天。2015 年 4 月 26 日，理光杯決賽，對陣雙方是當時中國等級分第二的柯潔和當時仍然是中國等級分第一的時越。這盤棋同樣非常精彩，柯潔布局依然調子不對，被時越佔得先機。劣勢下，柯潔開始迸發出堪比全盛期李世石的驚人攪功，在時越的陣中再次翻江倒海閃轉騰挪，最終是柯潔漂亮地擊潰時越，奪得理光杯。賽後他馬上打開微博，發了第二條微博，只有一個字的 " 哼。"

這之後，柯潔繼續在各路比賽高奏凱歌，等級分也超越時越來到第一，年末的世界大賽也發揮出色，三個比賽摘下兩個冠軍，成為公認的 " 暫定世界第一 "。當然，他也繼續在進行著所謂的 " 裝逼 "。

柯潔擊敗時越奪理光杯冠軍

雖然總被自己打臉，但是這個率真，自信側漏，不會講場面話，常有破天荒舉動的天才，已經是媒體和棋迷最喜歡的棋手之一。和很多父母放棄工作，舉全家之力培養有圍棋天賦的孩子的家庭不同，柯潔的父母並不給他過多壓力，而是採用鼓勵式教育。父親柯國凡是一個在自己專業領域很成功的工程師，他說，" 下圍棋，天賦很重要，努力也很關鍵。我們之所以長期培養孩子對圍棋的興趣，是為了他能靠自己的努力，快樂地下棋，不讓殘酷的勝負觀傷害到他的積極性和進取心。" 這樣的環境下，造就了柯潔不同於棋院其他天才型棋手的性格和行事風格。他打破了棋手一直以來老成持重，彬彬有禮，沉默寡言的常規形象。" 大家水平都差不多，不留遺憾就好了。" 這樣的話媒體已經聽厭了。

其實李世石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中國除了古力，其他人都很弱 "、" 就謝赫一個人需要注意，剩下的不足為懼 "，對大李番棋時那件事就更為人所知了。再往前，依田老虎、小林光一、再到坂田，這種話更是經常聽到。這不是囂張，而是一種銳氣和極度強烈的自信。因為柯潔說了，他是要做 " 世界圍棋第一人 "，而不僅僅是 " 世界冠軍 "。

日本的一位小職業棋手西健伸說，在中國棋手裡他最喜歡江維傑和柯潔，" 柯潔對李世石九段的 5% 發言，雖然容易被世間認為是傲慢，但並不只是一個年輕人在放大話。經歷了挫折、比誰都努力、越過重重溝壑，才有了現在的他。"

西健伸說，柯潔是個十分有趣的人。" 夢百合杯的時候，我看了中國棋手們的研究檢討，在柯潔來之前對局者們都是大眼瞪小眼，氣氛非常凝重。柯潔來了之後，大家都笑著招呼道『 yooooo，鎮惡！』，變得輕鬆歡樂了。芝野君他們到中國遠征比賽時，據說柯潔九段還在他們對局後休息的時候請大家吃了冰淇淋。這種實際上很溫柔的地方也是他的魅力之一。棋又強、性格又逗、看著嘴毒但實際又溫柔、還是個非常努力的人。我也希望自己能成為他這樣帥氣的人。"

夢百合杯柯潔勝李世石奪

事實上，柯潔的豪言背後，有超越其年齡的深思熟慮。柯潔曾說，" 作為一個棋手，我能感覺到近年來棋迷數量真的不多，我也很有危機感。" 中國圍棋隊領隊華學明九段就曾在接受我採訪時說，一個丁俊暉讓幾乎所有中國人都喜歡上了斯諾克，柯潔也希望通過展現自己的個性，與粉絲互動擴大影響力，感染更多人喜歡上圍棋。

和去年初人機大戰掀起圍棋熱潮一樣，Master 這次同樣引發了無數關注，業內也普遍認為這對圍棋的發展有益無害。

一直在關注此次 Master 網路對弈的李喆七段表示，每盤棋里，AI 大部分的招，都和人類棋手的想法接近，體現了人類經驗仍然具有時效性，並非全都不對。差距體現在 " 看不懂 "。"Master 幾乎每盤都有讓職業高手看不懂的著，不知道他此時這一步要做什麼。看人類高手的棋，幾乎從未有過這種體驗。" 李喆說，AI 沒有局部觀念，每一步都是全局運算。而人類無法脫離局部的經驗知識來下棋，否則將失去絕大部分的圍棋知識，從而無法剪枝：每一個點挨個計算其展開，一步棋算到地老天荒。

經驗知識帶來效用，同時帶來局限性。人無法完全做全局運算，因此會因經驗局限性而錯失對當前盤面的針對性，下出的本手可能是當前盤面下的錯棋。Master 的出現，或許對人類棋手打破心中的 " 定式 " 大有裨益，柯潔在微博說：" 人類數千年的實戰演練進化，計算機卻告訴我們人類全是錯的。我覺得，甚至沒有一個人沾到圍棋真理的邊。" 也因此，李喆認為，人類棋手將迎來技術飛躍，但還需要時間和方法來消化。

柯潔微博

從完勝李世石，再到 Master 對一眾頂尖人類高手 60 勝無一敗績，谷歌為自己人工智慧的學習能力以及在這一領域的領先水平，打了一個含金量十足的 " 廣告 "。不過，" 勝利 " 的不僅有谷歌，也有弈城網和野狐網兩家網站，短短一周內，它們的名字已經通過無數媒體被人們熟知。但與此同時，圍棋本身也並不是 " 輸家 "。和李世石的人機大戰時一樣，這一運動項目再一次得到了平時極難獲得的巨大關注度。圍棋成為大眾目光焦點，或許正是所有棋手樂於看到的。

記得去年第二場人機大戰結束後，AlphaGo 的創始人戴密斯 · 哈薩比斯說：" 下個對手希望是柯潔。" 而柯潔回應：" 如果 AI 下贏了，我還想贏回來！" 這次輸棋後，柯潔在微博如此表示，" 從現在開始，我們棋手將結合計算機，邁進全新的領域達到全新的境界。新的風暴即將來襲，我將盡我所有的智慧終極一戰。"

不懷疑自己，不畏懼失敗，才是年輕人應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