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能的鏡像神經元會成為下一個地心說嗎？

偶爾會出現一種觀點，它走出了實驗室，能夠獨當一面地解釋所有謎題，而對於21世紀的大部分時間來說，這種全能的觀點就是鏡像神經元。

什麼是鏡像神經元？如果用谷歌搜索「鏡像神經元」，你會看到下面這些標題：

人類進化「大躍進」背後的根本驅動力

奧巴馬正在通過鏡像神經元竊聽你的想法

鏡像神經元：人類社會化的新解釋

由鏡像神經元引發的家庭教育變革

鏡像神經元如同20世紀的DNA發現一般，火得一塌糊塗。如果說DNA給予了我們人的生命，那麼大腦中一類被叫做鏡像神經元的細胞給予了我們作為人類的一切心理活動。我們甚至可以大膽的預測，只要能夠在人體外利用這類細胞，我們就可以讓機器人擁有自由意志，那麼熒幕中的「西部世界」就很有可能在未來成為現實。

然而最近有人提出，鏡像神經元的作用被滿腔熱血的科學家們誇大了，它就像歷史上的地心說，看上去說得通，事實卻漏洞百出。真相究竟是什麼，我們還要從它的發現說起。

大新聞：猴子也會「讀心術」？

1988年，以賈科莫·里佐拉蒂為首的一群神經科學家，在義大利帕爾馬開展了一項實驗研究。他們一直在實驗室里專註於以下這個問題：當恆河猴完成一個動作時，它的單個神經元會如何做出反應——某個神經元會不會被激活，或者說，會不會「放電」。結果發現，猴子把一個物品抓在手中時，運動前區皮層中的某些神經元會被激活。這說明，被激活的神經元控制著猴子的抓握動作。

與此同時，他們還發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現象，一些位於F5區神經元不僅在猴子自己做某個動作時會放電，而且在它看到別人做出同一動作時也會放電。這就是說，當猴子自己手中抓著一顆花生時與猴子看到某個科學家手裡抓著一顆花生時，某些神經元的反應是相同的。在猴子單獨看到花生而沒有看到針對這顆花生採取的動作時，這些神經元並不會做出反應；而且，當猴子們看到實驗人員做出了撿花生的假動作時，這些神經元也沒有任何反應。

這一結果很快驚動了學術界。

點擊播放 GIF/452K

想想看，那些聰明的神經元成功識別了抓握物體的真動作，可以認為，它們就是理解他人意圖的源頭。這個意外發現從根本上解釋了「人類是如何成為一種社會動物的」。

就像照鏡子一樣，這類神經元將觀察到的外界行為投射到自身實施行為，因而得到一個好聽的名字：「鏡像神經元」。那麼在人類大腦中是否也存在著同樣的神經元呢？

鏡像系統的奇蹟

1999年，馬可·亞科博尼第一次證明了人類大腦中同樣存在著一個鏡像神經元系統。不過，與此前人們以猴子為對象的研究不同，亞科博尼關注的並不是具體的動作以及對動作的觀察，而是模仿。在他的研究中，接受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儀掃描的被試要觀看一些關於手指動作的視頻，他們可以只觀看，也可以模仿看到的動作。

亞科博尼發現，無論是在只看不動時，還是在模仿視頻中的動作時，人類大腦中位於外側前額葉和外側頂葉的一些腦區都會被激活，它們與里佐拉蒂曾經在猴子腦中觀察到的腦區相同。這就表明，這些外側前額葉和頂葉腦區的鏡像功能類似於在猴子身上觀察到的鏡像神經元！因為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無法直接觀察到單個神經元的活動，因此，人類大腦的這些腦區通常被稱為「鏡像系統」，具體地說，它們包括大腦前額葉的運動前區皮層、前頂內溝和下頂葉小葉。

猴子的鏡像神經元系統（左）和人類的鏡像系統（右）

這一發現讓科學家們樂開了花，他們終於可以更大膽的說，大腦中的鏡像系統就是人們進行模仿、語言理解、理解他人的意圖及情緒這些重要的社會認知活動的「發動機」。更令人驚喜的是，大腦中負責言語表達的布洛卡區和鏡像系統的位置重疊，那麼人類的鏡像神經元應該就表徵這言語直覺的神經生理學基礎。

自從鏡像神經元被發現之後，心理學家已經認定，我們的語言能力、模仿能力、心智解讀以及同情共感等諸多能力都離不開鏡像神經元的貢獻；甚至認為人類社會的制度、文化都與它相關。這實在讓人激動不已——一個神經元就能夠用來解釋人性中的所有這些奇蹟。

行星逆行，異常現象出現

鏡像神經元是人類文明源頭的觀點的影響力是極大的，許多學者都試圖從鏡像神經元入手，嘗試解決當前心理學領域的一些最困難的問題。這不禁讓人想到了13世紀時風靡一時的地心說，由於地球作為宇宙中心的證據實在「過於明顯」，太陽圍繞地球旋轉的理論延續的很長時間。

隨著時間的推移，就像天文學家發現了「行星逆行」的異常現象一樣，神經學家也發現了鏡像神經學理論中一些無法現有的理論解釋的異常現象。對於鏡像神經元，我們也可能面臨著相同的情形。

語言神經生物學家格雷戈里·希科克在著作《神秘的鏡像神經元》中指出了現有鏡像神經元理論中的八個異常現象，我們在這裡只需說明其中兩點，就能清楚地看到其中的漏洞：

1.

失語症病人不會說話，卻能理解語言。

患有布洛卡失語症的病人因為布洛卡區受損而喪失了語言能力，當問一個失語症病人上次就醫的情景時，他只能說出間斷的詞語：醫…院……嗯……星期…星期三……。由於鏡像系統位於我們的布洛卡區，那麼可以預測，失語症病人的鏡像系統也受到損壞，那麼他們不僅不能說話，也不能理解別人的語言和行為。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布洛卡失語症患者具有良好的言語聽覺理解力，能對指令進行正確操作。

2.

我們不能像小狗一樣搖尾巴，卻能知道它是快樂的。

我們能理解寵物的動作，理解鳥類的飛翔，理解蛇類盤曲在一起或拍擊尾巴發出咔嗒的聲響，理解烏賊噴墨，理解NBA球星的反手扣籃。這些事實告訴我們，就算我們不能做出某個動作，也能對其進行理解。而進行神經元理論認為，動作執行系統是動作理解的基礎，這顯然是矛盾的。

人類孜孜以求的就是用最簡單的理論來解釋儘可能多的現象，這是衡量我們是否成功的標尺。一開始，鏡像神經元彷彿是各種理論中的超級英雄，但沒過多久，我們就又回到了出發的地方：我們用鏡像神經元來解釋複雜的心理功能，但是在鏡像神經元的幕布之後，看到的還是複雜的心理。

每個令人興奮的科學新發現幾乎都要經歷這樣一個黑格爾式的「辯證過程」，如同華爾茲三步舞曲一般：首先，我們希望這個新發現可以用來解釋所有無法解釋的現象，隨之而來的是對上述信念的動搖，認為大多數現象都無法用這個發現來解釋，最後才最終認清了現實——這個發現在某些方面或許很有用，但在另一些方面則可能沒有什麼用。

在今天，對鏡像神經元的研究可能仍介於第一階段與第二階段之間的某個位置。鏡像神經元對我們的意義究竟在於何處，答案可能只有時間才能給出，心智探索對人類而言依舊任重而道遠。

湛廬FM，

不喧嘩，自有聲。

每日一更，把世界說給你聽。

（朗讀者：湛廬文化創始人、董事長韓焱）

—轉載授權、商務合作—

聯繫郵箱：yanghang@cheerspublishi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