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最老電影院：放三級片，同性戀聚集地

編者按：還記得看義大利電影《天堂電影院》時的感覺，電影院作為小鎮上當時幾乎唯一的娛樂場所，彙集了每個人難以忘懷的歡樂。在保守的宗教氣氛下在屏幕上看演員大膽熱情地表達愛戀是一種快樂，雖然吻戲和性愛鏡頭都被放映員剪輯掉，但電影里構建的世界讓人那麼嚮往。每個城市的老電影院都還在嗎？電影院作為一個切口，是觀照歷史的一個載體。世界說現推出海外各城市老電影院尋訪計劃，今天我們來到雅加達。

「不能拍照！」當我踏進雅加達這間老戲院，拿起相機要捕捉影廳的布告欄時，聽到的不是歡迎光臨，而是兩個坐在地上的女人，對我大聲喝斥「請勿拍照」，接著指向二樓，要我上樓買票。

這是印尼雅加達最古老的電影院Mulia Agung，比鄰的是另一間已經歇業的電影院Grand Keramat，它們都在同個建築里，約建於1920年。

遠看Mulia Agung電影院，看板上電影海報上的電影在影院里都看不到

已歇業的Grand Keramat電影院外觀

電影院的鐵皮外牆上，擺著大型電影看板海報，不過這些電影在Mulia Agung都看不到，他們只放映老電影，戲院以鐵窗與一旁的人行道隔開，走進戲院，映入眼帘的不是排隊人潮，取而代之的是破舊天花板和陰暗的空地，斑駁牆面上，則貼著已有皺褶的電影海報。雖是大白天，卻讓有有股陰森感。幾名身上刺有紋身的中年人和年輕人席地而坐，也有畫著濃妝的女人，好奇地看著我。

我朝著斥喝我的女人所指的方向往二樓走去，先是看到一旁有個零食區，一名看著像是老闆娘的中年婦女，疑惑地盯著我看。原來，來看戲的大部分是印尼本地人，少有華人或外國人到訪，這也難怪從我走進戲院開始，就有無數雙眼睛注視著我。

二樓的賣票口裡面，是一名中年女子，每張電影票印尼盾8000元(約人民幣4元)。周末時一張票則是印尼盾10000元(約人民幣5元)。

Mulia Agung影院門口，一旁有零食區

Mulia Agung每張電影票印尼盾8000元(約人民幣4元)。周末時一張票則是印尼盾10000元(約人民幣5元)

拜訪戲院的這天是12月中旬的一個普通日子，我遇到了一名忠實顧客，是今年25歲的Ifan，他說，每周至少到戲院兩到三次，而戲院一天會放映四部電影，營業時間是下午1點至晚上10點，共有五個放映廳，而每周都會更換片單。Ifan說，現在Mulia Agung人煙稀少，原本的顧客都到新穎的電影院去了，記得十年前，他還是個青少年時，常和女朋友來這兒約會，當時每天都有上百人湧進電影院，如今周末假日若有50人進場，就算多了！

曾是忠實顧客的Rudi，今年30幾歲了，對他而言，Mulia Agung戲院已成追憶，他根本想不起來上一次進這間戲院看電影是什麼時候。不過他從12歲開始就常和朋友來這看戲，當時一張票才印尼盾500元(人民幣2毛)，他回憶，「當時戲院都會播印度寶萊塢的電影，非常火紅」Rudi這時突然變的像小孩一樣活潑，手舞足蹈地說，「就是那種歌舞戲，你知道嗎?」Rudi強調，當時看電影的人常排隊排到馬路上。言語中些許感嘆，當年榮景，已不復再。

另外兩名在電影院旁等公車的大學生，七、八年前，也是Mulia Agung的常客，他們對我說，Mulia Agung沒有翻修，裝潢老舊，裡面又黑又暗，已經沒有人想去了。的確，Mulia Agung現今播放的電影，來自世界各國和印尼電影，都非常老舊，且廣為人知的是影院常會播放含有色情暴露鏡頭的電影（三級片），甚至傳言影院漸漸成為人們尋歡的場所。

Mulia Agung 戲院每天會放映四部電影，營業時間是下午1點至晚上10點

Mulia Agung里破舊的電影海報

我買了張票進到影廳一探究竟，票券上並未標示座位，因此可以隨意找位置坐，影廳座位看起來可容納約百人，螢幕很大，但電影畫質惡劣，不僅有黑點，且投射的畫面約只有熒幕的三分之二，影片播到一半放映器還一度壞掉，沒有畫面。影廳內沒有冷氣只有風扇，非常悶熱，且暗到伸手不見五指，也未看到標示緊急出口。

任何在一般電影院不能做的事，在這似乎都行的通，有人抽煙、講電話、或把腳高舉在前方座椅，甚至走來走去，看似在尋找什麼，幾乎沒有人好好坐下觀賞電影。

我在戲院里看的電影是一部德國片，有些裸露畫面，但過於暴露或上床的畫面都以粗糙的技巧剪掉了。影片以德文發音，令我感到驚訝的是，字幕除了有英文、印尼文，竟然還有中文，而電影放映時，不時還能從門口傳來，似乎是老闆小孩的嬉戲聲。

Mulia Agung老舊且陰森又恐怖，來看電影的人，大部分是收入不高的街頭小販或上了年紀的中年男子，他們追求的不是高畫質的影像、最新院線片又或是3D效果，來這間老戲院的原因，就是能花小錢消磨時間，也能自在的抽煙看電影，又或許能「約個會」。

印尼一名不願具名的記者向我透露，當燈光暗下後，很多買票進戲院的人，目的根本不是看電影，而是要尋找「獵物」，提供性服務又或是找尋性服務，當時他獨自買票，隱藏身份進到戲院採訪時，就有人在看電影播放途中，向他提供性服務，且男女都有。

「戲院里全面禁止拍照」就算是外面的售票亭或海報布告欄，都不能拍，印尼記者當時就因為拍照而被店員趕走，甚至追著他跑。他告訴我，戲院非常低調，對媒體很不友善，要採訪到老闆，機會微乎其微。

據了解，這間老電影院是由一個大家族經營，原本是影廳的一樓，已經全面改成私人停車場，由弟弟經營，而二樓的戲院則由哥哥負責管理。事實上，我曾經二度試著要採訪老闆或影片放映員，但都被拒絕，店員態度強硬說「老闆不會來，不能採訪」，我也曾打電話詢問，不過網路上的電話都是錯誤的。

Mulia Agung 外觀以鐵窗與外面的人行道阻隔

而當我2017年1月6日三度拜訪Mulia Agung戲院時，想隱藏記者身份和放映員聊聊時，一樓停車場的保全跟我說，電影院歇業了！「從去年12月底就關了，已經一周了」。名叫Andrie的保安，今年才20歲，從去年8月開始在停車場工作，他透露，老闆跟他說，電影院不會再開了，可能會翻新，但不會是戲院了。在電影院樓下工作約半年的Andrie，從來沒有到二樓看過電影，他寧願花四倍的錢，到新穎的連鎖電影院，也不要在沒有冷氣且又舊又髒的電影院看老電影。

Andrie說，這間電影院有很多男同性戀者，雖然有時會看到老夫老妻一起來懷舊，但大部分都是中老年男子，及打扮花俏的年輕男孩，他可以從「氣質」和「品味」感覺出同性戀的特質。當我和Andrie聊天的過程中，不時有人要到電影院看戲，顯然還不知道戲院已經關閉，而這些人清一色都是男子，還有打扮較為中性的青少男。

我在門口遇到另一名碰壁的中年男子，向我證實了這間戲院是同性戀的聚集地，已婚且育有兩女的他，上一次進戲院是六個月前，他說，就來認識一些「同伴」吧！這是他唯一認識其他男生，尋找同性慰藉的地方，我接著問他，那以後沒有戲院了，怎麽辦？他展現了樂觀印尼人的天性，對我說，就待在家吧，還有老婆小孩要養呢。

事實上，90年代時，雅加達有很多獨立經營的電影院，時常播放現代愛情文藝片及印尼自製喜劇(Warkop DKI)，但好景不常，1998年排華暴動事件後，許多獨立店影院因此結束營業。Mulia Agung位於雅加達的Senen區，過去，曾是雅加達繁華的金融區時，如今已不如南區繁華，而隨著新穎的連鎖品牌的電影院越來越多，老電影院也逐漸被淘汰。

Mulia Agung就像是一個年邁已高，歷經滄桑的孤獨老人，只剩些許老顧客，不為電影而來的拜訪，意外成了男同性戀的聚集地，隨著2016年的結束，Mulia Agung走入歷史，對於早年的常客，或後期來尋歡或交朋友的同性戀者而言，都成了腦中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