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刻薄」的人際關係，才能創造吉卜力的成功

這是「童人語（kidulttalk）」的第七十六篇評論，文中圖片均來自網路，出處見圖片水印。

（看這張照片，你們一定會認為這三個人關係非常融洽，呵呵，別急，黑料來了。）

剛打開《吉卜力的風》的時候，我純粹只想補充一點吉卜力的幕後新聞，沒有想到，我打開的是一扇八卦的大門。涉谷陽一策劃的訪談，果然充滿了「獨斷和偏見」，看得我大呼過癮。鈴木敏夫，本來就是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所以由他來講述吉卜力的故事，你絕對不能指望會是正常的打開方式。1月5日是宮崎老爺子的生日來著，所以我選擇今天再來黑他，已經是很賢良淑德了。

連宮崎駿自己也說

「我知道為什麼阿朴（高畑勛）、我，還有鈴木三人能處得這麼好。」

「為什麼？」

「因為我們彼此之間都互不尊敬。」

好一個彼此之間都不互相尊敬。所以吉卜力的成功，其實是因為這三個人之間「刻薄」的人際關係嗎？

鈴木敏夫口中的宮崎駿

愛哭鬼

宮崎老爺子會為了什麼事情而哭呢？

他想要高畑勛做《風之谷》的製片人，高畑勛卻找了一大堆借口推辭。一個月後，這個人居然還整理出了一本「什麼是製片人」的筆記，從「什麼是製片人」談起，不僅涉及電影，還包括戲劇，闡述了日本的製片人都在做什麼……最後寫了一句：了解了這麼多後，我覺得我不適合做製片人。（您老人家這是多有空啊！）

宮崎駿和鈴木出去喝酒，喝著喝著就哭了：「我為高畑先生付出了十五年的青春，他竟然一點都不想幫我！」（等等等等，你們之間的事情，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鈴木聽了正義感爆表，跑去斥責高畑勛，然後，然後高畑勛就答應了。（喂，你們這種一物降一物的食物鏈！不過為什麼我會覺得食物鏈的最高端其實是宮崎老爺子= =）

當然，宮崎老爺子並不是動不動就哭的人，我說他是愛哭鬼有點為了吸引眼球。但是，你現在知道宮崎老爺子的威力了吧？

控制狂

宮崎老爺子有多有控制狂，可以通過兩個故事來證明：

第一個故事：

吉卜力才華橫溢的新人導演有的是，不過大多在第一周、第二周，就因十二指腸潰瘍或者其他各種各樣的病住院了。」

「怎麼會這樣啊？」

「……受到來自宮崎駿的壓力。」

這是一種怎麼樣無處不在的眼神的壓迫啊，所謂曠世者的催逼，哈哈哈！

第二個故事：

米林宏昌做《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宮崎老爺子信誓旦旦地說：「這次我絕不出手干涉!」

但是他總是會找各種理由想要離米林宏昌更近一點，又不明說。

有一天，鈴木把米林宏昌藏了起來，宮崎老爺子就原地爆炸了：「：「鈴木，你把麻呂（米林宏昌）關到什麼地方去了？」

你看，說話不算數的老爺子，你露餡了吧？

保守派

最好玩的，其實還是宮崎老爺子對手繪的堅持，以及對新事物的抵制。鈴木同樣講了兩個段子：

段子一：

《千與千尋》開篇的地藏是立體的，也就是用CG做的，這件事情並沒有告訴宮崎老爺子。所以當美國記者提問：「這次在作品中使用了大量的CG嗎？」

宮崎答：「一個都沒用。」

美國記者的表情是非常震驚的。

沒見過你們這麼坑老爺子，外帶嚇唬外國記者的。所以被蒙在鼓裡的宮崎老爺子，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底氣和膽色，你被某人愉快地玩耍了呀，哈哈哈。

段子二：

很多公司都開始引進電腦，但宮崎駿一直反對。鈴木就買了很多長得和文字處理機很像的蘋果筆記本電腦放在書桌上。

宮崎老爺子問道：「鈴木，為什麼要這麼多文字處理機？」

鈴木答：「現在大家工作都要用文字處理機。」（你撒謊果然不打草稿的嗎？）

至於他後來騙宮崎老爺子在台式機上玩象棋，雖然宮崎老爺子一開始上了當，沉迷於此，但是很快就看穿了他的把戲。（所以我說，還是宮崎老爺子站在食物鏈的頂端吧？）

鈴木敏夫口中的高畑勛

跳票狂

印象裡面，吉卜力的兩位監督，一位是勤勤懇懇一直在努力趕進度的宮崎駿，一位就是不斷延期或者篇幅超時的高畑勛。

《龍貓》與《螢火蟲之墓》計劃同日上映，鈴木要求兩部片都控制在六十分鐘左右。宮崎駿一直設法將劇情控制在六十分鐘以內，然而高畑的劇本已達到了兩個小時。鈴木不得不採取行動，讓高畑把片子縮短到了八十八分鐘。

宮崎老爺子聽說了，就決定把《龍貓》延長到八十六分鐘，意思是還比某人少兩分鐘呢（您老人家的確值得表揚，我，我言不由衷！你說這是較什麼勁兒啊！）

前日本電視的董事長氏家齊一郎，相當喜歡高畑勛的作品。每次見面，氏家都催促鈴木趕緊讓高畑勛拍新作。最後，氏家在《輝夜姬物語》完成之前去世。高畑勛寫了篇悼文，提到：「至少試映的片子給你看到也好啊。」鈴木心想：虧你說得出來。（這個故事實在是太作孽了。）

《螢火蟲之墓》製作期間，製片方新潮社提出開會討論電影走向，董事長發話：「可不可以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趕上公映檔期啊，高畑先生？」

高畑立馬回應：「請將公映延期。」（您倒是回答得爽快啊！我都腦補了翻白眼的畫面了。）

《歲月的童話》製作延期，夏季公映肯定趕不上了。宮崎老爺子希望高畑先生能徹底改變作畫方式。因為如果按照現在的畫法，就算鉚足了勁兒也趕不上檔期！」

但是高畑挨個跟工作人員打招呼說：「沒關係，就照著之前的樣子畫。」

這裡要補充一個小故事：

宮崎駿設計《風之谷》原型時，嘗試了三種畫風。一種最細膩，一種沒細節，還有一種介於兩者之間。

宮崎問鈴木：

「這種我一天能畫三十頁，那種我一天一頁都畫不完，還有個折中的辦法。你說選哪個好？」

「要我選的話，我選這個。」

「這個產量很低哦。」

「但是這個最好看。」

「說的也是，那就這種吧。」

他們選的，自然就是今天所看到的《風之谷》的樣子。

所以你們三個本來就一類人，還互相指責什麼？（莫名還是覺得宮崎老爺子最厲害，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居然還有臉去指責高畑，但是，《歲月的童話》最後居然按時完成了，也是奇蹟。）

敗家子

《風之谷》讓宮崎駿有了六千萬日元的版權收益，卻不知道幹什麼，買房買車什麼的，又怕被員工笑話。

高畑勛正在製作一部叫《柳川堀割物語》的紀錄片，感覺沒人會贊助，於是，鈴木建議把錢投到高畑那邊。宮崎駿覺得也行，於是開拍了。然後還沒到一半高畑勛就把錢花光了。

怎麼辦呢？只能再做一部電影，這樣《柳川》就也能做完了。

他們後來做了什麼呢？

《天空之城》。

所以，名作就是這樣亂七八雜的情況下決定製作的嗎？鈴木先生，高畑先生，在這件事情上面，你們是好助攻！

甩手派

製作《風之谷》時，高畑想用《哥斯拉》中「地球防衛軍」的配樂，於是鈴木去找東寶談版權問題，結果失敗了。

高畑反問他：「你找東寶幹嘛？」

鈴木表示：要用人家音樂，當然必須得到版權方的許可。

你猜高畑說什麼？

他說：「我們想用就用，之後製片人再去道歉不就得了！」

（咦，那個倒霉的製片人是誰來著？）

反正鈴木倒霉也不是那麼一回，《螢火蟲之墓》公映在即，但製作還是沒有完成。鈴木電話聯繫到高畑妻子，約高畑勛第二天見面。鈴木是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到約好的咖啡廳的，高畑勛是晚上八點到的。（鈴木先生還真的是有耐心的人）

鈴木敏夫口中的吉卜力

公司終結者

為什麼會有吉卜力呢？

不是為了夢想，不是為了動畫事業的傳承，而是因為這對搭檔在每部作品結束之後，都會給所在的公司帶來寸草不生的狀態。

舉個例子來說吧，鈴木找到Topcraft公司製作《風之谷》。因為人家不太了解這對公司終結者的惡名，自然地，完成之後，Topcraft也垮了。

所以為了能夠繼續製作自己的動畫，撒哈拉沙漠上的季候熱風——吉卜力才誕生的。感覺是被其他公司像瘟神一樣地嫌棄了，才取得這樣的輝煌的，世界真嘲諷。

鈴木敏夫口中的自己

背鍋者

創辦吉卜力，是出於無可奈何，當時的董事長德間康快也說，那就開一個吧。但是具體開公司的事情，卻落到鈴木自己頭上，到後來一竅不通的他居然去買了一本《如何創建股份公司》就把吉卜力辦起來了。

宮崎駿吵著要開美術館，還畫了設計圖。結果到實際操作的時候對鈴木說「太累人了！還是鈴木先生來干吧！」（所以我說宮崎老爺子才是高端黑吧。）

至於高畑勛讓鈴木背鍋的事情，那還少嗎？還要我重複嗎？

偷懶派

但是你也別覺得鈴木是倒霉蛋。有個叫大島的人教他，說進公司第一年什麼也不要干，要徹底地偷懶，然後到了第二年，不管幹了什麼，上司就會表揚你。鈴木一半是聽從前輩勸告，一半是依從本性（當年考慶應和青山，就是貫徹他用最少的努力獲得最大的成果的原則）地真的什麼都不幹。

可是那個勸他偷懶的大島自己卻因為過勞而患上神經衰弱，最後自殺了。

所以大島的話其實是對的，但是大島自己是看不透的。因為人已經過世了，我們就不好去推究他當時將這個話到底是出於什麼想法，但總之是非常悲傷的事情。

而鈴木本人也因為徹底貫徹偷懶原則，而被排斥出了德間的王牌雜誌《朝日藝能》，轉到了看似沒什麼前途的漫畫雜誌《comic&comic》，從而開始了與上面兩個「魔頭」的命運般的相遇。

其實鈴木先生的偷懶主義在家庭教育之中就早有端倪。他的母上大人就有名言「工作隨便應付一下就行了」「不要搞垮身體」，總之不要努力。母上大人還有一次怒氣沖沖地打電話給鈴木，說德間康快不是什麼正經人，我看到這裡都要笑死了，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實在太精彩。

但是，鈴木先生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是個混日子的人嗎？相比於某些人不怎麼努力，只想著混日子贏得大滿貫，鈴木先生並沒有什麼對自己功名利祿的奢求，那麼這樣說著輕描淡寫的話的鈴木，是怎樣做到吉卜力的董事長的呢？

鈴木先生自己表示，和那兩個怪咖一起工作，自己必須要看很多很多的書，因為沒看過的話，就會被戳脊梁骨，宮崎老爺子會冷漠地說：「你好無知。」（所以早就說說宮崎老爺子是毒舌了。）

除了拚命看書，他還要在和他們兩人談話之後，拚命做筆記，理清思路，便於接下來開展工作。

八個小時的等待，不管是在咖啡館裡被高畑勛放鴿子，還是在宮崎駿身邊等老爺子開腔表態，他都經歷過。

宮崎老爺子哭了，他給他出頭，宮崎老爺子怒了，他給他收拾殘局。宮崎老爺子在猶豫是否拍攝《幽靈公主》時，他替他拍板。宮崎老爺子無法決定誰來做《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的導演時，他替他舉薦米林宏昌。高傲嘴硬的高畑勛最後也放下身段來和他說謝謝，因為沒有人可以連續擔任高畑勛兩部以上的作品的製作人，而鈴木先生不僅做了兩部，還做了三部。

漫畫雜誌的工作，不僅僅只讓他關注這兩個怪咖，他也關注到了手塚先生，心疼於不靠譜的經紀人對他的疏於照顧，也辛酸於手塚先生低廉的漫畫手稿稿費，希望能夠有人幫漫畫家打理好外面的世界，這樣的關懷是充滿溫情的，我們由此反觀，也就知道了他對那兩個怪咖的默默溫情。

所以，吉卜力的熱風，可以吹拂到現在，一方面是與兩位大咖的能力相關，但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的鈴木先生才是最大的幕後功臣。

（《起風了》和《輝夜姬物語》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其實都是鈴木先生的孩子。）

鈴木先生，謝謝您透露的那麼多黑料，也感謝您對吉卜力那麼多年的關照！看著三個人的照片上，唯一一張不那麼宅的臉就這樣被兩個阿宅套牢到今天，最後一起坐在綠意盎然的山坡上歲月靜好，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啊！

所以，讓我們再來回顧一下所謂「刻薄」的人際關係吧，一方面是嘴硬心軟，一方面是語默情真，在藝術創作和公司運營的瓶頸期間，鈴木敏夫先生都起到了溝通協調的重要作用。正是因為對鈴木先生無比的信任，這兩個怪咖才會無比放心地把最麻煩的事情都交給鈴木先生，並且在他的面前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地耍賴吧？

一般的人，應該早就被這兩個壞人欺負哭了吧？但是我們的鈴木先生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用一生的時間收服了這兩頭動畫怪獸，讓吉卜力的熱風吹遍了世界。

和您因網路結緣，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