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陸離的時尚圈背後，藏著一個神秘工種

作為一名時尚攝影師，Dalong Yang離娛樂圈很近。但他清楚，準確地把控光，而不走進光，是他能成為公眾人物完美記錄者的原因。

文吳秋喬

結束雜誌拍攝後，Dalong Yang 和助理鑽進了一輛亮黃色計程車。這裡是加州，西海岸吹來的咸濕海風拂走了幾分疲倦，天空呈暗藍色，海邊城市獨有的明艷晚霞早已褪去，只在天際還殘留一抹粉紅。

Dalong Yang是知名時尚攝影師，同時也是創意總監、策劃和特約撰稿人。在Alexander Wang和Victoria s Secret旗下工作的經歷讓他養成了熟悉整個流程以便交出最完美作品的習慣。今晚還需飛往紐約準備另一場拍攝，但工作的間隙，依舊可以認真生活，比如動身前和助理享受一頓精緻的日料晚餐。

司機是墨西哥人，頭髮花白，臉上留著一圈大鬍子。剛一上車，充滿節日氣氛的墨西哥聖誕曲便鑽進了耳朵，司機跟著歡快的旋律低聲吟唱，又笨又壯的身子隨著節奏左右搖擺。調皮的瑞典女助理見狀立即加入，不會墨西哥語也跟著旋律呀呀尖叫，車廂立即被三人的歡聲笑語填滿。計程車在人跡罕至的公路上飛速行駛，窗外由一片漆黑到慢慢出現燈光，建築物的輪廓開始浮現，最終，車在日本餐館雲集的Little Tokyo停了下來……

世界是一塊畫布

時尚攝影師這個神秘的幕後工種，幾乎成了時尚圈光怪陸離的縮影。曾以為他們躲在帷幕後，終日勤勤懇懇，不見天日。事實證明，他們的工作既風騷又活躍。時尚攝影師本身就是一道值得咀嚼的甜點，相比浮出水面的燦爛明星，用鏡頭記錄萬家燈火的他們同樣誘人。

來源 《Vogue Italy》雜誌

作為一名時尚攝影師，Dalong Yang離娛樂圈很近。但他清楚，準確地把控光，而不走進光，是他能成為公眾人物完美記錄者的重要原因。

他為Marie Claire China、Vogue Italia、Schon Magazine等雜誌拍過時尚大片，去過Alexander Wang、Victoria s Secret、Coach、Givenchy等高級秀場。他的鏡頭，拍攝過紅透半邊天的一線明星，也抓取過極具話題性的當紅小鮮肉，但對他影響最大的卻是多年前首次參加的那場維密秀。近距離拍攝超模，他印象最深的不是線條迷人的大長腿，或者對著T台痴流口水的瘋狂男女，而是透過被鎂光燈照亮的秀場所看到的社會的縮影。

「不同國家不同膚色的人為了一場秀走到一起，不分台前幕後展示個人所長，打造出最耀眼的舞台。這不止是視覺上的東西了，而是涉及到了社會學、心理學、人文學上的因素。」

這是Dalong Yang人生中的轉折點，台前幕後突然轉換成同一塊畫布，而他也是執筆者之一。

16歲出花園門

Dalong Yang 迷戀光影。攝影是光的藝術，不管是陽光、燭光還是電腦屏幕產生的光，光線的變化能產生意料不到的效果。這次回美國之前，他剛結束對當紅小鮮肉吳磊的拍攝。

雜誌選的是三里屯一家酒店，酒店非常漂亮，但室內光線不大好。「那就玩光影唄。」Dalong Yang說。

拍攝方案是「由男孩到男神」，對他來講這就是成長的過程，從稚嫩的孩童成長為成熟的男性。他想把這種狀態和光影聯繫到一起，打造出一種「看窗外」的效果。

中國有一句古話：16歲出花園門——表示孩子已經長大，可以走出園，不再是終日在花園裡玩鬧的孩童。吳磊當時十七歲，正處於人生的特殊階段，即將開始他的演員之路。在Dalong Yang看來，這種狀態就像由窗內看向窗外，於是通過「光」把兩者聯繫在一起。

Dalong Yang讓吳磊坐在沙發上抱著枕頭，擺出可愛俏皮的動作表現男孩的狀態。到過渡期，便找了個高腳凳讓吳磊坐在上面，有種少年沉思的感覺。最後，吳磊穿上黑色高領毛衣，用手遮擋陽光——就好像窗外的世界正等著他，閃光燈很耀眼，他在迎接這一刻的同時，也在做從男孩吳磊轉換成演員吳磊的準備。

Dalong Yang喜歡這個既能專業工作，也能專職搞笑的少年。「有時看到大家累了，為了活躍氣氛，當我讓他擺出沉思的動作時，他會做出很鬼馬的表情，誇張而用力，很絞盡腦汁的樣子。」他笑著說。問及演員留給他的印象，每次認真考慮後他給出的答案都是敬業，這也是他對明星的最高讚譽。

半路出家

Dalong Yang是商科出身，留學美國後，他買了一台單反，想記錄讀書期間走過的不同城市。對影像語言的興趣始於高中畢業後在廣告公司一年多的實習經歷，色彩的協調、線條的節奏感以及拍攝的角度，都有各自的述說力度。

經常有年輕人問他怎麼才能成為一名職業攝影師，但對他而言，一切都很順其自然，並沒有說非得從事攝影不可。

大三的時候，一位攝影師建議他以職業的身份繼續這份愛好，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把作品傳到Flickr（一個圖片分享網站），並積累了一些名氣。偶爾也會受邀拍攝小型時裝秀，可他依舊只是一名靠在餐廳兼職來補貼生活費的普通大學生。

真正的轉變發生在考取攝影研究生的那個寒假，他的作品被研究生導師一眼看中，發給了Vogue雜誌義大利版編輯，並在其官網發布。這組照片口碑很好，一些時尚圈前輩看到後直接發郵件給他，問他有沒有興趣當助手並一起拍攝秀場幕後。慢慢的，去的秀場越來越大，接到的活也越來越多。

在他看來，作品能打動人才是第一要素，有些人有一流的攝影設備但仍然拍不出好作品。不同於其他攝影師對手機這一大眾化拍攝工具的恐懼，他認為攝影是記錄當下的形式，焦點就在那一刻，最好的相機就是你需要時在你身邊的那台。

天真有邪

「怎麼把每一天都活成冒險？」Dalong Yang 的答案是：天真有邪。

當時尚攝影師並不意味著只能待在封閉的攝影棚進行拍攝，為了拍出好作品，叫上整個攝影團隊來一次歷險也未嘗不可。

他曾拍攝過一組 ghost town主題的攝影，上演了一場「時尚版的寂靜嶺」。

時值盛夏，他們一行六人（包括攝影師、品牌設計師、模特）驅車前往紐約一個小島，去一家廢棄的精神病院取景。下午三點，太陽還高懸在天空，悶熱的濕氣把人裹得透不過氣來，但當翻越圍牆抵達院內的那一剎那，周遭一下涼了下來。

爬山虎如同老人枯瘦的手，有力地握住圍牆，只剩台階周圍幾株歪草還在展示盛夏的生命力。爛尾樓般的建築透出凄涼蕭索，牆面的猩紅色塗鴉如鬼魅一般更增陰森恐怖，見慣了摩天大樓的都市男女一下子被這棟只有十來層的爛尾樓唬住了。

去之前他只派人考察過能否進去，但並不知道情況有這麼誇張，「其他同事覺得我瘋了，但既然到了，還能怎麼辦？」

與其在樓外擔驚受怕，Dalong Yang 乾脆把頭皮發麻的一群人拉進了大樓。牆的裂縫如樹根一般肆掠，有些地方還能看到磚體裸露的紅色。牆面透青，黴菌肆意爬上牆面，廢棄的木桌、鐵床、鐵架被隨意放置，有些擺在大廳，有些被掀倒在地。地上落著厚厚一層塵，褐色的枯葉鑽過破爛的鐵窗，在牆根捲成一堆，殘餘的窗玻璃被風吹得嘩嘩作響，這棟樓看上去隨時會倒塌。

建築像爛尾樓，擔心發生塌陷而導致人員受傷，他們抓緊拍攝了兩個小時就出來了。出門時剛好遇到警察，警察對他們私闖民宅的行為很生氣，險些被抓，不過耐心解釋後也沒再追究。

拍出的照片新奇詭譎：臉色蒼白、神情淡漠的模特如同挾裹著大樓的百年氣質走向鏡頭，鐵鏽、霉斑、裂縫……這些頹廢的暗黑要素勾勒出的不止荒涼，更多的是兀自綻放在闖入者面前的氣定神閑，正如一簇孤芳自賞夜來香。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確實挺瘋的。」但他還是很高興，作品完美完成。

東方和西方

Dalong Yang喜歡拍攝中國風的作品，但不會刻意渲染。中國風對他來講是很內斂的一種表現形式，相對於外形，他更看重人物感情的流露，中國元素更多是一種性格特徵。

他也喜歡微博上廣泛流傳的古風古韻式攝影作品，一些攝影師嘗試把《富春山居圖》、《清明上河圖》里的人物形象在現代作品中重現，他覺得這樣很有意思。但在他看來，「我就是我，其他國家的文化背景也在影響我，我更多的是想把兩者結合在一起。」

由於作品極具西方鮮明的現實感和視覺上的多變性，同時又深受東方神韻的給養，再加上敘事性的鏡頭語言，他的作品頗受知名時尚刊物的青睞。

除了注重東西方的結合，他認為，電影與攝影也有殊途同歸之處。攝影追求像電影畫面那樣的故事性，而電影則追求攝影那樣精準的構圖。作為王家衛的粉絲，他也借攝影實現了他的電影夢。

有一次，在為時尚雜誌拍攝時，為了展示服裝的東方意蘊，他和設計師在紐約找到一處中國園林作為拍攝地。園林有湖山奇石點綴，木門古色生香，寬袍大袖的傳統漢服設計與模特落落寡合而又從容不迫的表情交相輝映。

他喜歡借表情來展現中國風，這場武俠主題的拍攝需要情緒沉悶，他會跟模特解釋她可以表現在思戀某個人，但浮動不要太大。也可以進入一個情景，想像一個人在房間或在一片空地，沒有人在現場觀看，在自然而然的醞釀中流露出內斂的感覺。

這組作品，每張照片都像電影里一幀一幀的畫面，除了美，還有欲說還休的韻味。正如王家衛的電影，是詩和遠方，有機會拿著葡萄美酒夜光杯盡情作賞。而人生齒輪碰撞出的火花和無奈感、收穫和失去，靈感和後悔交織，這種感覺是無法言盡的。

做好一件事

在Dalong Yang看來，人生不是比賽，而是守衛。如果守不住該堅持的信念，即使頭頂王冠，也是徒有虛名。肉體要維繫，精神要升華，其它的，說得好聽是點綴，說得不好聽只是累贅。

把自己的生活活成一場冒險，這種有趣又夠膽的心態，讓他遭遇挫折時，「哪怕使出洪荒之力也要把事情辦成」。

他的高考分數比一本線高出不少，但填志願時，他選擇只報一所學校的一個專業，遇上錄取分數線大浮動，他落榜了。Dalong Yang做出了留學的決定，父母並不希望他出國，但爸爸做出了最開明的決定——不支持也不阻止，而是讓他去嘗試。「考到獎學金就出國」，這是爸爸對他的唯一要求，為了做到這點，他等了一年。

在這一年裡，他邊準備留學考試邊在廣告公司實習，同事說過一句話讓他印象深刻，「好死不如賴活著」。他覺得生活就是這麼回事，有段時間壓力特別大，就想哪怕工作沒了去餐廳打工也無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對他而言，沒有什麼工作是丟臉的。

與其在壓力中遭遇悲觀，不如去生活中尋找可能。大學畢業後他在一家待遇不錯的物流公司工作了小半年，但認為自己不適合待辦公室，他開始申請攝影專業研究生。

大學的商科背景，導致他的申請過程並不順利。「最後錄取我的學校一開始並沒選擇我，當時最終結果只剩一兩個月就要出來了，我心裡其實很緊張，因為其他兩所學校已經把我拒掉了。」

「必須得爭取」，Dalong Yang開始每隔兩個禮拜便詢問負責人相關錄取情況，這種堅持不懈的「騷擾」終於感動了學校的負責人。約到學校談過兩次後，攝影系主任覺得他各方面都很適合，決定錄取並給了他一份獎學金。

在他看來，事情在沒得到准信之前就還存在可能，所以必須堅持去溝通。商科的背景也使他跟別人打交道不那麼害羞，但最重要的是，他覺得他該做這件事。

早熟的孩子

「仔細想想我的早熟應該是從六歲那年我娘遞給我一本《紅與黑》和我保姆開始允許我一餐吃一整隻雞開始的……」

Dalong Yang很早開始接觸文學名著，「我媽喜歡看，看完就丟給我，也不管內容是什麼樣。當時沒什麼感覺，長大後才醒悟過來，原來說的是那麼回事啊。」

再加上當時看電影被家長當成一件方便又很解決問題的 「少兒娛樂活動」，Dalong Yang 一個月會進幾次電影院。「雖然爸爸一進電影院就睡覺，但電影有圖像有音樂有故事，我特別喜歡。」這些不屬於他年齡段的事物正因為懵懂無知而散發著無限魅力。

這些「早熟的」經歷讓他的感情比同齡人更豐富，對愛情、友情的了解也更早。七八歲的時候，他的很多朋友都是二十多歲，但他們「並不覺得有什麼交流障礙」。

小時候他曾有過一次靈異經歷，他和保姆在酒店撞見了不久前觸電身亡的電工魅影，由於保姆在酒店工作過，所以她認識那名電工，也知道眼前發生的是什麼。但當時並沒有發生恐怖電影里的常見情節，用Dalong Yang的話來說，「他並沒有對我做什麼，雖然當時很害怕，但現在想起來也沒什麼。只是感覺這個世界可能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有很多未知的東西。」

生命是一場奇遇，未知的旅程充滿形形色色的體驗。他喝巧克力味的紅酒，目的是為了放鬆下來看小說；愛聽音樂，享受音樂勾起過往回憶的美妙體驗；偏愛平淡之下有暗流涌動的日本小說，不需要經歷大起大落，感受日式奇奇怪怪的溫暖就足以；中學時愛翻牆，可逃課也只是出去街上逛逛；三歲被一部日本恐怖片嚇得幾晚沒睡，但和喜歡的女生表白之前卻要先跟異校情敵約架看誰更有資格……

也許正如他而言，人是感官動物，而人的一生也像極了一場漫長的感官刺激收集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