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死70年老鬼，化身孩童預警子孫避禍，反害家族遭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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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獠是位不著調的散仙，臘月廿九日，他醉卧山間亂葬崗，受孤魂所擾。

孤魂三番五次想要附身在七獠身上，奈何向前撲了好幾次都被彈開，愈加著急，魂火搖搖曳曳，一口氣就能吹滅似的。七獠覺著好笑，睜開眼戲謔道：「你這野鬼倒是執拗，我今兒個心情不錯，有何夙願未了，速速報來。」

那團魂火在半空頓了頓，勉強化成了人形落在地上，竟是個白須瘦削的老者，面色青白，赤目鼓突，極其駭人。

七獠翻眼看了看他，道：「看這模樣是被謀害了的，有冤屈要申？」

老鬼搖了搖頭，比比劃劃說不出話。

七獠扒開地上層雪，摳了點土在手心，吐口唾沫隨意揉成泥球兒，屈指一彈，泥球兒進了老鬼口中。那老鬼輕咳兩聲，竟能出音兒了。他察覺這是個有本事的能人，遂撲倒在地叩頭懇求道：「大仙，求您救救我的子孫！」

七獠伸伸懶腰打個哈欠，身子往後挪了挪，正倚在一棵瘦桃樹上，他回頭瞧了瞧問老鬼，「講來聽聽。」

老鬼起身來扑打幾下身上破衣衫，撣走不存在的灰土，又沖七獠深深一揖才將原由慢慢道來。

這老鬼姓徐名長富，乃是山下九老莊人氏，死了有六七十年了。前幾日，他從過往鬼神處聽得消息，疫鬼將至，屆時九老莊百十人口盡數亡命。他想要給子孫報信，卻找不著可行之法，正滿心絕望之際，七獠醉倒在這裡，他便想著附身其上，托他之口讓莊裡人家速速遷移躲避災禍。

七獠作勢往山下瞧了一眼，問他：「山下莊子里少說十餘家，哪個是你徐家後代？」

徐長富忙又作了一揖才道：「不瞞您說，如今九老莊住的，十之八九都是我徐家子孫。」

七獠又問：「那可有主事的？」

徐長富想了想道：「您沿著前面這條小道下山，便能看到九老廟。廟後大宅的主人便是掌譜之人。他姓錢名多來，年逾不惑，家有一妻一妾。若我沒記錯，膝下應是二子一女。長子名叫得財，二子得祿，幼女香娘。」

七獠奇道：「你姓徐，子孫姓錢？你是入贅的姑爺？」

徐長富搖搖頭，又點點頭。

七獠抬頭看天，星月皎潔，明河在天，是個好天氣。他四下看了看，起身撿起一截枯枝，折枝斷椏，修出人體軀幹四肢，往前一扔貼在徐長富魂體之上，又解下身上斗篷覆在他身上。

徐長富只覺身體瞬時重愈千斤，抬手頓足間隱隱帶風，竟成了七八歲幼童的樣子，身上破衣爛衫僅能蔽體。他正驚得不知如何，七獠在前頭悠悠道：「這事兒我不愛管，你自己去吧。有這斗篷罩著，旁人也看不出你的真身。只有一事需牢記，萬勿近火。」

說話間已沒了蹤影，徐長富喜出望外，跪在地上又重重叩了幾個響頭，才跌跌撞撞向山下跑去。

到了山下，天還未亮，徐長富在錢家門外等了良久，思索如何勸說才能讓他們離去避禍。正想著，突然看到大門悄然打開，裡頭探出個小腦袋，鬼鬼祟祟地往外瞧。

徐長富看著那小兒頭戴虎頭帽，雙目狡黠，方頭闊耳，一臉的福相。他瞧著心頭歡喜，不由地往前湊了幾步。

那小孩兒也不怕生，沖他擠眉弄眼，墊著腳溜了出來，拉著他就往廟裡跑。

兩人到了九老廟，小孩兒左瞧右看，似是在尋什麼人。眼看四周無有人影，才拉著徐長富躲到了神像後頭，從懷裡拿出好些零嘴兒，有杏仁，有果脯，還有各色精緻噴香的糕點。

他一邊往外掏一邊說道：「你是從外頭來的小叫花子吧？快點吃快點吃。」

徐長富獃獃看著他變戲法似的將吃食堆成小山，說不出話。

那小孩兒掏完最後一塊芝麻餅，空出白胖胖的小手推他，「快吃啊！」

徐長富拿起塊餅送到嘴邊，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是外面來的，小叫花子？」

小孩兒得意洋洋地抽抽鼻子說道：「莊子里有些人就是外頭來的，大人小孩兒，男的女的。來的時候都是你這個樣子，有說官家苛捐雜稅的，有說遭了水災鼠疫的，我都見過。」

糕餅在口中也吃不出味道，徐長富拉起他的手問他：「那你又如何知道我在外面，還拿了這許多吃食出來？」

小孩兒搖搖頭道：「我又不是神仙，怎麼知道你來？原先這廟裡住了個老叫花子，整日介穿個薄衫也不嫌冷，雖說酒囊不離嘴，但腦袋瓜里藏了好些趣事兒，我這些零嘴兒原本是拿來給他的。」

徐長富心想，他說的難不成就是昨晚遇著的大仙？

正想著，那孩子伸出小手把糕餅塞進他嘴裡催促道：「你快吃啊，是不是餓過勁兒了？那可不行，這會兒不吃，待會兒就要餓暈了。」

徐長富在那小孩兒催促下勉強吞了三塊糕餅，又吃了一小把花生米兒才算止住。吃完，他拉著小孩兒的手，歡聲道謝道：「多謝你啦，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孩兒笑嘻嘻答道：「我叫錢貴寶，你呢？」

徐長富強笑道：「真巧，我也姓錢，家中行三，你叫我錢三哥吧。」

錢貴寶性子也爽快，張口就叫：「三哥，你家中父母呢？」

徐長富低頭抹眼睛，哀聲道：「我老家發了大水，爹娘都死了。」

錢貴寶聽得心裡不是滋味兒，挨得他更近了些，出聲道：「三哥莫要哭了，要不你搬來我家住吧？」

徐長富假意推辭道：「那怎麼行，你爹娘定然不肯的。」

錢貴寶道：「我是家中長孫，爺爺奶奶爹爹娘親都聽我的，你跟我去就是了。」

徐長富又假意推辭一番才應了下來。

錢貴寶拉著徐長富到了家中，錢家眾人又已亂作一團。錢多來站在正房門口呼呼喝喝，其他人慌裡慌張四處亂跑，看見錢貴寶回來才舒了口氣。

錢多來急走幾步到了孫子面前，作勢要揪他耳朵，嘴裡笑罵他：「你又出去亂跑，爺爺說多少次了，外面不太平，哪天被牙婆子拐了去……」

錢貴寶嬉皮笑臉抱著爺爺的胳膊撒嬌道：「有爺爺在，誰敢拐我？」

錢貴寶在他屁股蛋上輕輕打了幾下，才看到一旁的徐長富。他問孫子：「這孩子是哪兒來的？」

錢貴寶將徐長富牽到跟前道：「爺爺，這是錢三哥，家裡遭了水災，爹娘都沒了。方才我在外面被胖頭兒欺負，多虧了三哥替我擋著才安然無事。爺爺，這份恩情我可不能不報，這才把他帶回來，日後給我作伴，陪我玩耍，三哥快叫爺爺。」

徐長富看著自己不知第幾代兒孫，實在叫不出口，只得含糊而過。所幸錢家多得是糧食，多養活個把人也算不得難事，錢多來也不願逆了乖孫的意，便點點頭應了下來。

夜裡，徐長富便與錢貴寶宿在了一處，兩個人嘰嘰喳喳聊到半夜，錢貴寶沉沉睡去。徐長富長吐一口氣，望著身邊的小人兒愁眉不展。

翌日一早，錢貴寶還在熟睡，徐長富在外頭套上新衣，走出門外。

錢家在這附近村莊里也算是大戶，衣食不愁之餘，還雇了幾個旁姓鄉民拾掇庭院，燒火做飯。廚上忙活的老媽子見徐長富出來，笑呵呵給他打招呼，問他餓不餓。

徐長富為鬼六七十載，哪裡受過他人半句溫言？聽得此話，幾欲流出淚來，心中不由地慶幸自己是柴木之軀，無有血淚。他搖了搖頭，挽起衣袖在一旁幫著提水劈柴，和他人輕聲說笑，對這暖煦世間更多了幾分留戀。

待日上三竿，錢貴寶起了床，找到徐長富，拉著他要出去玩耍，卻被他娘拽住，按在屋裡灌進一碗肉粥才算作罷。

徐長富跟著吃了些東西，就被錢貴寶拉扯著跑了出去。

除夕日，家家戶戶忙著過年。富裕的殺雞宰魚，貧苦的也加緊忙活，手中活計一了便能回家與親人湊在一起過個團圓夜。

錢貴寶兜子里裝了銅子兒也無處可用，幸好他隨身裝了許多乾果，兩個人邊走邊吃。

兩人繞了多半個時辰，徐長富開始把話頭兒往外邊大千世界上引。說起南邊兒的小橋流水，西面兒的古道西風，東方的滄海山島，北地的大漠孤煙。看著貴寶一雙眼睛越瞪越大，他又提及那一道道的地方名吃，煎炸鹵煮烤煨燒，直說得貴寶口水直流。

說到動人處，徐長富停住，小小嘆了口氣。錢貴寶急忙道：「三哥你怎麼不說了？」

徐長富佯作無奈道：「說這麼多也沒用，咱們也去不了啊。」

錢貴寶也垂頭喪氣，「我打小就在這九老莊內，也不知道何時能出去轉一轉，看一看。」

徐長富點點頭說道：「這些事兒我也是聽人說的，要是能親眼見一見，得是多大的福氣！」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正歡，冷不丁從一旁竄出個小胖丁，得意洋洋地沖著錢貴寶道：「錢貴寶，過了年我便隨爹娘去『小橋流水』的地方啦！」

錢貴寶一愣，問他：「胖頭兒，你奶奶肯遷居了？」

小胖丁搖搖頭，「奶奶不走，說她年紀大了，再受不得車馬勞頓的苦。可今早天不亮就收拾東西，讓爹娘帶我回老家。」

錢貴寶還要再問，胖頭兒湊到他跟前神神秘秘道：「我奶奶說爺爺託夢，九老莊有惡鬼要來！再不走可就來不及啦！」

說罷嘻嘻哈哈跑遠了。

錢貴寶不信他，在外頭轉了半天也沒遇著幾個人，便回去了。

是夜，錢家眾人擺了好幾席團坐守歲，徐長富挨著錢貴寶坐下，心裡頗不是滋味兒。

吃喝嬉鬧了一會兒，下人端上屠蘇酒。錢家子孫眾多，錢貴寶卻是最小的一個。

錢多來沖孫子招招手，把他叫到身前道：「乖孫，你先飲一杯。」

錢貴寶不愛酒茶，扭著小身子去拿桌上的甜湯。

錢多來笑呵呵抱住他耐心說道：「乖孫，這屠蘇酒可是老一輩兒傳下來的好東西，據說能夠益氣溫陽，祛除疫邪啊。」

錢貴寶湊過去聞了聞，推了推道：「長幼有序，爺爺先飲。」

大家哈哈而笑，錢多來擰著孫子小鼻子道：「屠蘇酒幼者先飲，是為賀歲。爺爺最後飲，是失歲。」

錢貴寶聽不明白，只得乖乖接過，一口飲下。他環視四周，提了小酒壺走到徐長富面前道：「三哥，餘下人里數你最小，你先飲。」

屋中靜了下來。

徐長富看了看神色各異的席中人，心中愈加難受。

幾十年前，他碰巧從別人那裡聽來幾句屠蘇酒的典故，覺著有趣，臘月廿九日便湊齊藥草放入囊中，除夕之夜與家人共飲藥酒。那時他還煞有介事與兒子說：「歲飲屠蘇，先幼後長。少者得歲，故賀之；老者失歲，故罰之。」

自那以後，除夕之夜飲屠蘇酒的習慣便保留下來，後來做了鬼他才知道，屠蘇酒是除夕之日投藥囊入井中，元日與家人共飲。

錢貴寶小手拍了拍他，徐長富才醒過神來，不由自主摸摸錢貴寶的小腦袋，將酒壺推了出去道：「貴寶，三哥不愛飲酒，待大家飲完若是還有剩餘，再給我吧。」

錢多來點點頭，這小子倒是懂事，知進退，他可不想自己的乖孫與個乞兒太過親近。

錢貴寶提著小酒壺小心算計著挨個倒酒，最後竟還真剩下個壺底兒。他樂呵呵拿到徐長富面前斟上，端到他眼前道：「三哥，給，爺爺說是好東西，你嘗嘗吧。」

徐長富心如刀絞，面上卻放聲大笑，他一一看過座上男女老少，起身接過酒一飲而盡，又抱著錢貴寶原地繞了好幾圈才放下。

飲酒盡歡直到半夜，大人孩子呵欠連連，各自歸房睡去。

五更時分，窗外還是昏黑一片，已經隱隱傳來人聲。徐長富悄然起身，給貴寶掖掖被子，出來正巧碰到錢多來。他慌忙拱手道：「錢老爺過年好。」

錢多來微微頷首，問他：「貴寶還未醒來？」

徐長富點頭，「嗯。」

錢多來轉身邊走邊吩咐徐長富道：「過一個時辰叫醒貴寶，初一祭祖，他是錢家長孫，這事兒可不能落了。」

徐長富在後頭應了一聲。

錢多來卻又轉了回來，看了他良久才道：「你是個好孩兒，三子啊，稍後你和貴寶一起來吧，我與祖宗稟告一聲，認你做干孫。」說罷也不等徐長富答話，轉身又走了。

徐長富站了半晌，輕輕笑了聲，緊了緊身上衣裳，向著柴房走去。

等錢貴寶被他娘揪著耳朵從被窩拽出來，迷迷糊糊穿衣戴帽趕去祠堂，天光已經大亮。

他站在爺爺身側小聲問：「爺爺，怎麼不見三哥？」

錢多來想了想，低聲道：「想必是昨夜睡得太晚，回去補覺了吧！」

錢貴寶撇撇嘴埋怨他，「爺爺你說過要認三哥做孫子的，可不能誑我。」

錢多來心中叫苦，暗暗責怪那錢三不知好歹。他正想著如何哄孫子開心，外頭鑼聲大作，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錢多來趕緊往外走，一看西邊偏房火光漸歇，中間正房燒得正烈。他急急忙忙招呼身邊人前去救火，風刮西北，助長火勢，稍慢一步，這大宅就燒沒了！

錢家眾人亂作一團，端盆提桶跑去滅火，卻擋不住大火蔓延。

錢多來癱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語，半晌突地四下張望，驚聲問眾人：「貴寶呢？有誰看見貴寶了？」

錢家眾人面面相覷之際，忽聽得貴寶卧房內傳來小兒呼救聲，不是貴寶是誰！

錢多來顫抖著手指頭指使兒子，「快去快去，快去把貴寶救出來哇！」

錢得財看著大火稍稍猶豫的功夫，身旁一個人影倏地沖向火中，有眼尖的叫道：「是那個小叫花子!」

徐長富悶聲跑進卧房，透過塵煙看見錢貴寶被壓在柜子下，小臉兒憋得通紅。看見他來，錢貴寶伸著胳膊喊他：「三哥！三哥！」

徐長富越過地上雜物來到他身前兒，一手推開柜子，一手將他拉了出來負在背上。

錢貴寶緊緊摟著他脖頸後怕地說道：「三哥，我以為你還在睡覺……」話未說完就暈了過去。

徐長富嘆了口氣，甩甩腿上火苗，大步向外跑去。

到了外頭，錢多來撲到前面抱過孫子，急聲高喊：「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眾人都圍在錢貴寶身周，無人注意徐長富身上火焰拔地而起，只一瞬，他便成了一堆不起眼的灰燼。

徐長富的魂魄從地上搖搖晃晃升上半空，七獠正坐在雲頭看著下方錢家人，對他說道：「你不明白？」

徐長富一愣，「明白什麼？」

七獠搖搖頭，仰頭灌進一口酒才道：「旁人墳前植松種柏，為何獨獨你墳前是株桃樹？死去六七十載，不入輪迴不修鬼仙不報恩仇，又是為何？你姓徐，子孫卻姓錢，又是為何？」（原題: 《福壽簿之屠蘇酒》，作者：莫問莫聞。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微信：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