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筠：玉樓明月長相憶，花間月下的顧影自憐

【詩詞背景】

溫庭筠是中國韻詞史上開天闢地的人物之一。

在韻詞的發展過程中，有一本奇書叫做《花間集》，這本書是由五代十國時期蜀國趙崇祚編寫的，從書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來這本書的內容極美。

在古時候，人們的生活並不豐富，所以宴飲是一種重要的娛樂形式。「每逢宴飲之時，則有綺筵公子，綉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纖懺之玉指，拍案香檀。不無清絕之詞，用助嬌嬈之態。」所以，韻詞，早期就是歌女歌唱的歌詞，主要是用來演奏，為宴飲助興的。而這本《花間集》，算是古時候宴飲歌詞總集。

《花間集》以溫庭筠為宗，開篇第一首詞就是溫庭筠的《菩薩蠻》，翻看詩詞類相關的書籍，經常也會看到這首「小山重疊金明滅」的詞賞析。

本篇文章也挑選了幾首《菩薩蠻》，與大家一起欣賞。

首先先介紹下詞人溫庭筠。

溫庭筠是晚唐時期的詞人，早於五代十國，當趙崇祚將他的詞收入《花間集》的時候，他已經作古五十餘年了。

溫庭筠一生不得志，雖然才華卓著，但是性格放蕩不羈，並且得罪過很多人，從而導致一生仕途不暢，貧困潦倒。

關於他的記載，主要有一下兩個故事：

其一：晚唐宣宗愛好聽那些漂亮的宮女歌唱《菩薩蠻》，文墨有限的宰相令狐綯便把這事兒交給溫辦理。溫把詞寫好並讓令狐呈獻給皇帝後，當即就得到了讚賞。令狐原本吩咐過溫不要把這代作詞的實情「捅」出去，結果溫還是給捅了出去。這惹得令狐大怒，從而就疏遠了溫，並使溫在考進士時受盡磨折。但溫畢竟是很有才華的，後來令狐仍向他諮詢一些事情。誰知溫又慢條斯理地拿令狐開玩笑，說大人所要解決的問題，在《南華經》里便可找到；要知道，它並不是什麼冷僻的書嘛，所以相公在治理國家大事之餘，也不妨多看看些書。這話更是惹惱了令狐綯，從而他就不再理會溫了。

其二：在一個冬日裡，天色比較陰暗，愛好微服出行的宣宗跟溫庭筠在一個旅館裡湊巧遇上了，但他倆當時互不認識；溫比較傲慢，而且還帶有戲謔的口吻問宣宗：「您不就是當司馬、長史之類的官嗎？」在得到否認後，溫又繼續問詢：「那麼，您莫非就是那些縣尉、主簿之類的人吧？」對溫所涉的一眾小官，宣宗只得說道：「皆非也！」回宮後，宣宗心裡實在覺得不痛快，遂命令宰相把溫貶謫到了方城當縣尉去。

所以，可以看到，接連得罪了宰相，皇帝之後，自然人生仕途堪危。到最後，縱然詞人很有才華，但是其仕途，其人生，悲劇的色彩註定揮之難去。這些人生的失意情緒，在其詞作中也不經意地流露出來。

【詞境還原】

《菩薩蠻》

溫庭筠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

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

新帖綉羅襦，雙雙金鷓鴣。

清晨時分，旭日斜照，我（詞人自比為女子）的閨房裡，有美麗的屏風，屏風上刻滿重重疊疊的山巒。陽光透過窗戶移動，屏風上重疊的山巒，時暗時明，折射著旭日的光彩，金光閃爍。屏風的背後，我依然還在沉睡，凌亂的睡發，像是雲朵一樣，絲絲裊裊，半掩著臉龐。我的膚色雪白，長得精靈秀氣，清麗如玉，就這樣安靜地沉睡在陽光里，會不會惹人愛憐？

時隔許久，我才慢慢地起身，開始弄妝梳洗。只是我滿懷心事，所以梳洗有些心不在焉，時常分心走神。無奈時間正在飛逝，而我只能慵懶遲遲。

就這樣慢慢地梳洗，終於打扮妥帖，雲髻高盤，峨眉細遠。再然後，可以帶自己的花簪了。取來鏡子，對鏡簪花，突然自己也有些驚艷，鏡子里的那個臉龐是如此的美麗。鏡子一前一後，於是美麗的臉龐和精緻的簪花來回反射，相互映襯，多麼美麗。

最後，穿上絲綢的短襖，短襖上面綉著燙著金邊的美麗花樣。此外，短襖上還有兩隻金光閃閃的鷓鴣，尤其是在這陽光下，更是金光耀眼。只是，我這麼美麗，你卻看不到。連衣服上的鷓鴣都成對雙雙，奈何我還一身孤單。

【詞境還原】

《菩薩蠻》

溫庭筠

蕊黃無限當山額，宿妝隱笑紗窗隔。

相見牡丹時，暫來還別離。

翠釵金作股，釵上蝶雙舞。

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

昨晚一夜濃情，我（詞人自比為女子）的妝飾已經凌亂，尤其是額頭上的鵝黃，模糊一片，快要沾染到眉間。你要離開了，窗紗將你我相隔，我宿夜的殘妝，我溫婉的笑，都漸漸變遠。

我們在牡丹花開的季節詳見，恰好是最美的春天，奈何匆匆聚散，你我剛剛相見，卻又面臨著別離。

我滿懷心事，無意睡去，夜半起身，將床邊的金釵拿起把玩。美麗的金釵，翠綠色點綴，氣質高雅，格外迷人。而金釵上還裝飾著兩隻蝴蝶，迎風飛舞。奈何蝴蝶都成雙，而我卻又要面臨孤獨。

我心裡有多少思念，我心裡有多少怪怨，我心裡有多少愛戀，有誰能知道我的心呢？我斜倚窗欄，看窗外，明月正圓，牡丹花開，枝頭滿滿。

【詞境還原】

《菩薩蠻》

溫庭筠

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春無力。

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

畫羅金翡翠，香燭銷成淚。

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

我（詞人自比為女子）還記得當年，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月滿西樓。那高樓危危，華美精貴，月色融融，千里如水，那景色，是我長久以來無法忘卻的記憶。我記得那時季節是春天，柳絲細長，清風搖擺，婀娜多姿。春意連綿，連柳絲都變得嗜睡無力。

在城門外送你遠去，依然記得長亭古道，芳草萋萋。你揚鞭遠去的身影，還有那俊馬的嘶鳴，我一直都記在心裡，未曾忘記。

今天，我坐在閨房裡，看著羅帳上畫著著金翡翠鳥，心裡落寞無比，蠟燭燃燒，與我相對，雙雙垂淚。

窗外的花都落了，春天又要過去，可是時隔一年，你卻還是沒有回來，杜鵑啼血，聲聲淚淚，多少哀怨！我望穿秋水，綠窗外，卻終究不見你的身影。你曾是我所有的愛戀和夢想，如今我卻只剩凄迷。

【詞境還原】

《菩薩蠻》

溫庭筠

竹風輕動庭除冷，珠簾月上玲瓏影。

山枕隱濃妝，綠檀金鳳凰。

兩蛾愁黛淺，故國吳宮遠。

春恨正關情，畫樓殘點聲。

春夜的庭院，寒風吹起，竹枝簌簌聲動，氣溫慢慢變冷，乍暖又寒。透過珠簾，看見窗外明月，珠簾輕舞，月色玲瓏。夜涼如水，月明可沐，惹得我睡意全無。

我（詞人自比為女子）斜坐窗前，背著靠枕，濃妝已經慢慢地卸下。想要入睡時候，留意到綠色的檀香枕上綉著的是金色的鳳凰。

我開始思念故國遠方了，開始思念那裡的你，我不經意，皺起眉頭，黛色清淺。當年的西施，之所以皺眉，會不會也是和我一樣，思念她遠方故國的愛人？

想起你，想起愛情，這春天突然讓我有了一些恨意，久久難以成寐，只能靜靜聽著這畫樓上漏壺滴水的聲音，念念時光，念念不忘，是你！

【故事後續】

溫詞入選《花間集》共有68收，其中僅《菩薩蠻》就有十四首。從此，溫詞影響了一大批西蜀詞人。如龍榆生先生所說：「大抵濃麗香軟，專言兒女之情者，類從溫出」。溫庭筠，從五代十國，至南北兩宋，及明清詞學復興，最後到今日，其詞依然廣為流傳，影響廣泛！

【品而論之】

溫庭筠的每首詞，讀完之後，閉眼想像，就感覺像是一幅一幅美麗的畫。每一幅畫里，都有一個美麗的女子。或 「雙雙金鷓鴣」，或「月明花滿枝」，或「畫羅金翡翠」，或「兩蛾愁黛淺」，總之，都是顧盼生輝，儀態萬千，每一個女子的形象，都充滿富貴的氣息，可卻又偏偏是失寵之女子。

葉嘉瑩先生稱這種形象為「棄婦」的形象，並說：「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其實，美女見棄於夫君，和臣子見棄於帝王，有相似的情感及寓意。所以，詞人寫棄婦的形象，其實也是暗示自己仕途不得意。棄婦的顧影自憐，何嘗不是失意仕子的顧影自憐！

此外，詞相對於詩而言，是更適合表達情感的文體。而且將詞寫完交給歌女去演唱，算是一種娛樂，不會向言志詩那樣認真對待，所以，詞中更多的可能是潛意識的流露。

溫庭筠一生仕途不得意，也許，他可以偽裝成不慕權貴，或者不屑功名，然而在潛意思里，真實的情感並不一定能被偽裝。

溫詞很美，但是這種美，卻不一定能被每個人體會。

讀溫詞的時候，我喜歡去想像他詞里描繪的畫面，去補充一點一滴的細節，慢慢地，就感覺彷彿那些美女盡在眼前，而我已被美女處處環繞！

文 | 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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