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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新怪談——猴妖

宋燕 時拾史事

翻新怪談——猴妖

日已過午,山路上沒風,暑氣蒸人。山路兩旁灌木茂盛,蟲蟻繁多,路旁的樹叢深中傳來各種鳥獸的叫聲。遊方僧宗演小心地

避開路上搬家的蟻群,撥開擋路的樹枝,緩緩爬上一個山嶺。視野開闊了,也有了些涼風。面前出現了一個山坳,山坳里有密密麻麻的房子,掩映在許多樹木中間,是個中等規模的村莊,從山樑上能隱約聽到村子裡的人聲。宗演站定身子休息一下,擦去臉上的汗,整了整背上的背架,然後加快了步伐,向山下走去。

進村的路逐漸寬了起來,成了一條鋪著碎石子的大路,穿行在很多大樹中間。宗演正走著,不遠處忽然傳來凄厲的呼聲:「阿杜,阿杜你不要跳,娘在這裡,你看看娘啊——」話音尚未落,只聽「咚」的一聲,緊接著就是一陣哭叫和嘈雜的人聲。宗演急步趕過去,繞過一片樹叢,見一群人拉扯著一名婦人,婦人撕心裂肺地哭著,想要甩脫旁人的拉扯,撲向面前的地上去。地上蜷著一具小小的身體,那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躺在血泊當中,看上去已沒了生氣,屍體旁邊還有半截樹枝,像是剛被拽斷的,截口還濕潤著。

「唉,又死了一個。」人群外面,一個老者無奈地嘆了口氣,嘟噥了一聲,轉過身,愁苦地走開了。宗演看了看人群,感覺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追趕上老者,施了個禮:「施主請了。」

老者彎下身,拱手回敬了一下。宗演問:「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您為什麼說『又死了一個』呢?」

老者轉頭看了看忙亂的人群,又嘆了口氣:「中邪了。這一年來,接二連三地有人中邪,不吃不喝,不認人,家人一眼沒看住就往高處爬,從上面往下跳,直到摔死為止。已經死了幾十個了,還儘是小孩子,可憐啊,真是造孽……」

宗演悚然,問:「怎麼中的邪呢?治不好嗎?」

「治不好啊,村裡請了巫師,夜夜做法,天天祭祀,一點作用都沒有。都是能仁寺的猴神降下的祟,不知道村裡人是怎麼惹到它了,這麼多年了,給了它多少供養多少犧牲,都無濟於事啊。」

宗演不禁心中好奇,問:「能仁寺在哪裡?」

順著老者遙指的方向,宗演在村後的山坡上找到了能仁寺。這是個香火挺旺的小寺,寺里還住著幾名出家人,但寺里供奉的並不是佛像,而是當地人信奉的護山林神——猴神。那是一尊泥塑的神像,逼真得不似泥胎,以一種威嚴的姿勢坐著,臉上的表情十分猙獰,牙齒都露在外面。神像前的供桌上,擺放著許多鮮果、肉食,看上去都是新的,供桌下的地面上累疊有陳舊的、新鮮的血跡,想見是祭祀造成的。宗演走南闖北見過太多這類淫祀,也是無可奈何,他雙手合十給佛像施了一禮,進到後院找到了幾名出家人,得到了在此叨擾幾日的許可。

吃罷晚飯,宗演做了一會兒晚課,之後收拾行李準備就寢,本是寂靜的寺外卻忽然熱鬧起來,人聲嘈雜。寺里的幾名出家人也開始忙碌,有的準備香火,有的打掃鐘樓。宗演叫住一名出家人問:「天都快黑了,你們在忙什麼?」

出家人匆匆答了句:「晚上的法事要開始了。」就趕緊接著忙自己的去了。

能仁寺前面的空地上站滿了人,為首的是一個打扮怪異艷麗的巫師,臉上塗著五顏六色的顏料,半裸著上身,身上也塗著顏料。供奉猴神的大殿外面擺起了一個供桌,桌上擺著一把刀和一個木碗。

天黑了,圍在四周的人點起了火把,法事也開始了。巫師吟吟有聲,邊唱邊跳,起初是輕慢的,漸漸變得激烈,周圍的人敲著鼓、喊著號子應和著,和聲越來越喊,越來越急,巫師的動作也越來越瘋狂。在法事進入高潮的時候,寺廟裡也響起了鐘聲,為法事增加了莊重的氣氛。此時,一個準備好的人拎上來一隻捆好的雞,交給巫師,巫師從供桌上拿起刀,一刀捅進了雞的脖子,雞咯咯叫了幾聲就不動了,血流了一地,巫師抓起雞,用木碗接了一碗血,將死雞扔在一旁,雙手捧著木碗,走進大殿,喃喃有詞地念了幾句咒語,將血潑在供桌前面。

法事結束已是深夜,眾人漸漸散去,出家人也收拾了東西。宗演幫著出家人打了打下手,同時問了幾句,原來這法事正是為村裡奇特的死亡事件驅邪,祈求猴神原諒的,近一年來,隔段時間就會舉行一次,而最近尤其密集。

由於睡得太晚,宗演第二天天色大亮才醒來。他是被人聲吵醒的,村裡有人趕來報信,早上又摔死了一個,今晚還要再做法事。

下午寺廟裡做準備的時候,宗演看到了昨天那個母親,她跪在大殿里猴神像的面前,不哭也不拜,只是失神地跪著,眼睛直愣愣地盯著空中,看著讓人頗為傷心。

深夜法事結束後,人群漸漸散去,寺里的出家人也準備休息。宗演卻無心睡覺,他搬了一個蒲團,坐在大殿中,開始念誦往生咒,為這兩天死去的孩子超度。夜深人靜,宗演心無旁騖,滿腦子都是白天那個悲傷的母親。

閉著眼睛的宗演忽然感到身邊有人,他停止念經,睜開眼睛,在黑暗中搜索。月光透進門上的木格照進殿內,在地上投下整齊的影子,這影子上,突然間多出來一塊。宗演一驚,低聲喝道:「誰?出來!」

影子晃動,牆角濃厚的陰影中,顯現出一個瘦小彎曲的身形,動作倏動倏住,不似常人。宗演長身暴起,擺出一個防衛的姿態,隨時準備朝來人撲過去。

翻新怪談——猴妖

瘦小的身形在月光中停頓了,雖然有影子遮擋,也能看出那是一隻猴。「猴神?」宗演第一反應是神像活了,他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猙獰的神像仍在原處,並沒有動靜。再轉回頭,猴的影子不見了。

宗演緊張起來,他轉動著身體,尋找剛才的影子,每當他相信消失了的時候,就有唏唏嗦嗦的聲音在身後或身旁響起來。終於,猴子的身形出現在他正面,不是一隻猴子,是兩隻,一隻大的,身上掛著一隻小的。大猴子面向宗演站定身子,她竟長著一副人的面孔,面容愁苦,眼神瘮人。小猴子雙手吊在她的腰上,雙目圓睜看著宗演,與母親不同,有著一副不諳世事的表情。

宗演本打算斥責妖物,看到這對母子,倒一時說不出話來。人面母猴盯著宗演,兩人相對看了一會兒,母猴發出一句尖利的聲音:「作孽的是你們,這是你們的報應!」說完,拉起小猴,倏地消失在陰影當中。

宗演有點懵,他沒再念經,而是坐在蒲團上思考起來。「這裡面有事情。」他想,村裡人一定有什麼事沒有說出來。

天亮的時候,宗演仍停留在大殿中。借著曙光,他仔細地端詳起之前沒敢細看的猴神像。這像是泥塑的,上面著了彩,姿勢和表情都非常生動,貼近了看,泥巴的表面還有一些稀疏的毛,簡直栩栩如生。神像的坐姿有些扭曲,不像是自然的姿態,這種扭曲更加放大了它的威嚴。宗演伸出手,摸索著猴神像的表面,體會著泥巴的細膩手感,手指掠過整個身體,卻在其中的幾處有了凝滯,細細一模,有條索狀的突起。再看猴神的臉,齜著牙咧著嘴,眼窩點著彩,但眼珠乾癟,像是冬天殘留的堅果。

「吱嘎」一聲,門後的大殿門被推開了,一個出家人進來打掃。看到宗演撫摸猴神像,大喝一聲:「不要碰!」宗演嚇得猛地抽回手,心裡更覺得奇怪,他轉過頭來問:「這個像是怎麼來的?」出家人被問到這話,神情十分緊張,他警覺地回答:「這不是你該問的!」

這天的午後,天氣悶熱,大家都在屋子裡休息,整個村子都安靜下來,只能聽見蟬鳴的聲音。突然間,一陣撕心裂肺的叫聲打破了靜謐,一直傳到了半山腰的猴神寺,驚得寺里的幾個人也跑出寺外,向下張望。

一個母親緊緊地抱住她的孩子,跑到了院外空場上,惶恐的眼神依然在往屋裡看。她懷裡抱著的孩子也就五六歲,也嚇得哇哇大哭。街坊鄰居陸續跑了過來,一邊安撫她,一邊問怎麼回事。母親驚恐地指著屋內,結結巴巴地說有個帶著小猴的母猴突然出現在屋子裡,要抓她的孩子,那個母猴,長著人臉……

這天沒有法事,巫師晚上還是來了,長時間的連續做法損壞了他的健康,巫術沒上身時的他是個普通的老人,佝僂著身子,時不常地咳嗽。他盤腿坐在大殿里,對著猴神念念有詞,拜了又拜,持續了得有一個時辰。宗演也坐在大殿角落裡,一直看著巫師的動作。等他結束了,宗演湊過去問:「大師這是自己來求神么?」巫師咳嗽了一會兒,語氣沉痛地回答:「是啊。我用我私人的身份,祈求神靈饒恕我們。」

「您們到底犯下了什麼罪?」

「我要是知道,就不會死這麼多人啦。」巫師說。

「神要是這麼苛刻,怎麼能做神?!」宗演說。

巫師聽得此話,大驚失色,伸手擋住宗演的嘴,說:「可不敢這麼說啊!這是保佑我們山林的神,是我們整個村的庇佑和統治。」

宗演想起昨夜的母猴,想起早上出家人的神色,他問:「這猴神是怎麼來的?」

「山林之神,當然來自山林。」巫師說。

宗演看著猴神,看了一會兒,心裡一動,問巫師:「這猴神可是真猴?」

巫師正低頭咳嗽,被問到這話,猛地抬起了頭,他定定地看了宗演一會兒,低聲回答:「是真的。」

「那它是怎麼坐在這裡的?」

巫師只看著他,不說話。宗演著急起來,他坐直身子,鄭重地說:「大師,想想那些無端死去的孩子,那些悲痛的母親,想想那個奇怪的母猴。您難道不認為,這和猴神的來歷可能有關係嗎?」

「昨夜我在這個大殿里見到了母猴,她說這都是我們做的孽,是報應。這些死去的孩子們,他們到底在為誰還債?都到這時候了,您不認為該把秘密講出來,揭穿這個謎底嗎?」宗演繼續說。

巫師被刺中了,他低下頭,沉默著,思考著,許久,他回復道:「山林之神,從來都來自山林。」

「神的法力是有衰退的,一個神的法力消失了,就要換一個新神。求神這件事,每一代都只有幾個人可以參與,巫是祖傳的,選神求神,也是祖傳的。我們會先做法尋找神氣,然後在那一片林中設陷阱,自己到陷阱中的,就是上天指定給我們的新神。」

「那次來的神就是猴神,不是一個,是兩個,一大一小,大的是母親,小的是孩子。大猴子拼了命地保護那個小的,把同去的壯漢抓出了好多血道子,我們帶了武器,都近不了她的身。無奈之下,我們只能從弱的地方下手。趁她跟我們搏鬥的時候,有個人從她身後下了刀,那把刀刺中了她的孩子,那隻小猴慘叫了一聲,就死在了刀下。她都發狂了,她抱住小猴,悲痛欲絕,失去了戰鬥能力。我們跳下陷阱,用繩子捆住了她,把她和小猴分開。」

「她成了神。成神是用傳統的方法,直接抹上泥,塑成像,到泥幹了的時候,她的魂魄,她的神氣就都困在了像中,不會再散發出去。那隻小猴因為已經死了,神氣散了,不能留用,我們把它埋在了寺廟的後面。」

宗演驚駭得無以復加,他跪坐在蒲團上,久久無法說出話來。

「我們選錯了。封在泥像中的,不光是她的神力,可能還有她的怨念。」老巫師喃喃地說。

第二天清早,在宗演的說服下,老巫和幾名出家人將猴神從祭台上搬了下來,抬到了寺廟的後面,一點一點剝去了上面的泥。一隻乾枯的猴子的軀體逐漸顯現出來,身上綁著繩索。大家去掉了繩索,挖開小猴的墳墓,將他們母子放到了一起。宗演念起了經,為母子倆做了水陸法會,超度了它們的亡靈。山風陣陣,叢林深處,傳來一聲聲不知名動物的啼叫聲。

宗演離開山村的時候,老巫專程來送行了。宗演心情沉重,他對老巫說:「不要再這樣請神了。」老巫沒有答話,只是嘆了口氣。兩人一言不發地走到山樑上,宗演和老巫拱手告別。離開前,宗演最後看了一眼山下這個寧靜的小村,它被無盡的山脈包圍著,周圍是望不到頭的叢林。

原故事出自《夷堅甲志》·宗演去猴妖

福州永福縣能仁寺護山林神.乃生縛獼猴.以泥裹塑.謂之猴王.歲月滋久.遂為居民妖祟.寺當福泉南劍興化四郡界.村俗怖聞其名.遭之者初作大寒熱.漸病狂不食.緣籬升木.自投於地.往往致死.小兒被害尤甚.於是祠者益眾.祭血未嘗一日干也.祭之不痊.則召巫覡乘夜至寺前.鳴鑼吹角.目曰取攝.寺眾聞之.亦撞鐘擊鼓與相應.言助神戰.邪習日甚.莫之或改.長老宗演聞而嘆曰.汝可謂至苦.其殺汝者既受報.而汝橫淫及平人.積業轉深.何時可脫.為誦梵語大悲咒資度之.是夜獨坐.見婦人人身猴足.血污左腋.下旁一小猴.腰閑鐵索縶兩手.抱?女再拜於前.曰.弟子猴王也.久抱沉冤之痛.今賴法力.得解脫生天.故來致謝.復乞解小猴索.演從之.且說偈曰.猴王久受幽沉苦.法力冥資得上天.須信自心元是佛.靈光洞耀沒中邊.聽偈已.又拜而穩.明日啟其堂.施鎖三重.蓋頃年曾為巫者射中左腋.以是常深閉.猴負小女如所睹.乃碎之.並部從三十餘軀.亦皆烏鳶梟鴟之類所為也.投之溪流.其怪遂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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