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你，我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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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秦苗條

杜若是個很倔強的女生，從小就是。

她五歲的時候偷家裡的錢去買口香糖，被她媽打了半個小時，哭到睡著，後來，便有小朋友莊重地問她：「你後悔嗎？」

杜若說：「不後悔，因為口香糖很好吃。」

杜若十三歲的時候逃課去看電影，被老師發現請了家長，被她爸胖揍了一頓，腿腳不靈便了很長時間，同桌問她：「你後悔嗎？」

杜若說：「不後悔，因為電影很好看。」

後來，杜若長大，她時常講起對後悔這件事的看法，她說，世上本無雙全法，若是你想要領略好風光，便必定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有些人覺得代價太大，那些好風光並不值當，所以便會後悔，可我覺得這世上任何一件事都是等值的，所以不覺得不值得，便不會後悔了。

直到又過了很多年，她遇見一個男生，為了他傷透了心，在包廂里和別人玩真心話大冒險時，被問到：「你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

她側著腦袋想了許久，她是個從未後悔過的人，可她最後還是回答出來：「這輩子唯一後悔的就是和某個人的遇見。」

說完這句話，她推開包廂的門，眼淚忽然便掉了下來。

她一個人走了很遠的路，風慢慢變大，忽然有人驚喜地叫了一聲「下雪了」，她抬起頭，漫天的雪花洋洋洒洒。

那是杜若同月亮分手的第二個冬天，還是一樣的黑，還是一樣的冷，還是一樣的漫長。

月亮之所以被稱為月亮，是因為他那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在黑漆漆的夜裡看著杜若，漫天的星辰都不及他眸間的細碎溫柔。

那時候，杜若還是一個不溫柔不可愛冷冰冰的女生，像是一隻渾身上下長滿刺的仙人掌，冷眼逼退所有人的靠近。

大二的時候，杜若父親因為意外車禍，家中亂成一鍋粥，每次急匆匆的回家，都能看到母親血紅的雙眼和流不盡的眼淚。

杜若的同學們為她籌集善心捐款，她原本就是個很驕傲的人，把軟肋扒開給別人看，她實在承受不來，尤其是，彷彿一夜之間成名，她走在學校的路上，時常被指點。

「啊，她就是那個家裡發生意外的杜若唉。」

「真可憐，我還捐了一百塊呢。」

「不知道她怎麼想的，竟然還在學校上課。」

她步履匆匆，彷彿一切都成為要吞噬她的怪物，她討厭別人講到她總一副很惋惜的模樣，然後咂咂嘴「啊那個杜若啊，我還捐錢給了她呢。」她只是一個曾經很驕傲的十九歲的女孩子，一切的變故還沒有辦法接受就已經來了。

所有的人都變成她的債主。

杜若無助極了，卻只能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來偽裝自己，後來，終於有同學看不慣她，和她發生了口角之後便推她，極盡不堪的話來諷刺她。

「杜若，你是向別人伸手的乞丐，你有什麼資格高仰著頭走路？你就是這樣來回報我們的好心嗎？」

終於有人講出來這句話。杜若揚起頭，像是個無助的孩子，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她那樣無助的時候，有一雙手撥開人群，緊緊拉上她，逃了出去。

拯救她的人有一雙好看的眼睛，他盯著她說：「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仙人掌害怕被澆許多的水，堅強的杜若最害怕別人突如其來的關心，在她最難過的時候，有一個人不斷地對她說，沒事的，沒事的，最後還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她在最黑的夜裡，看到了一個月亮，從此之後，她便再也受不了孤冷又漫長的夜。

月亮是和杜若沒有什麼交集的同院不同專業的同學。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交集的話，那大概就是月亮一直以來都很欣賞杜若，欣賞她在新生見面會上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紹，欣賞她在學業上的努力不懈，欣賞她做什麼事情都是全力以赴。

所以，聽說杜若家裡的事情除卻惋惜，還會很心疼。

那樣一個精緻的女生就要被命運折磨得體無完膚，他總是喜歡潛生出莫名其妙卻又理所應當的使命感，所以他就來了，撥開厚重的人群，站到杜若身邊，想要挽救她。

月亮經常陪著杜若在校園裡閑逛，在杜若脆弱的時候，用寬大的手掌握上她，在杜若流眼淚的時候，溫柔地為她擦乾眼淚，在杜若迷茫的時候，輕輕在她耳邊說：「杜若，你放心，會沒事的。」

這樣的人，很難讓人不動心，尤其是那樣艱難的歲月。

後來，杜若的父親終究是帶著滿心的不甘離開人世。

因為父親的離世，家裡終歸擺脫了高額的醫藥費，杜若把捐款退還一些，家中在市中心的房子里賣掉，只剩下一些不多不少的債務。

被命運強行安排著長大，杜若再也沒有那麼不可一世，她變得很安靜，安靜地學習，安靜地去打零工。

月亮便又背負起重新讓杜若開心快樂的重任。

他時常陪著杜若一起打零工，在回來的路上，吃很多的串，喝冰涼的可樂，打上一個愜意的嗝。

月亮打得嗝總是又長又嘹亮，常常逗得杜若笑彎了眼睛，他見到杜若笑了，便得意起來，站在杜若面前說：「杜若，快開心起來吧，我都快忘記你笑起來有多美。」

杜若看著他的眼睛，心中好像是被小蟲噬咬，她仰著頭問他：「你喜歡我嗎？」

月亮被突如其來的告白搞得有些頭腦發昏，他本來就不知道什麼是愛，什麼是不愛，他看到杜若傷心也會不開心，他想拼了命讓杜若變成原來那個驕傲的女孩子。

是愛嗎？答案是不知道。

最終，月亮應了一聲說喜歡，他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心意，可卻不願意讓杜若再次失望傷心，便選擇了他以為會皆大歡喜的結局。

可笑的是，這世上許多的痛徹心扉，都是源於某些人自以為是的皆大歡喜。

月亮和杜若在一起後，杜若確實恢復得很快。

兩個人打完工常常去附近的公園轉一轉，他們沒有一起看過電影，沒有一起吃過一頓大餐，所有大學中的情侶會做的浪漫的事情他們都沒有做過。

倒是牽著手的夜路走過很多趟，走過一個多雨的春天和燥熱的夏天。

秋天的時候，來了一批新的學弟學妹，朝氣蓬勃，天真可愛，他們踢著歪歪扭扭的正步在太陽底下流著嘩啦啦的汗水，他們很崇拜地看著學長學姐，閑暇起來聊天就是「某學長跟我講說怎樣怎樣。」

在這些人中，有個小學妹天真可愛，尤其崇拜月亮，時常拜託月亮幫忙，幫忙申請校園網，幫忙去圖書館借書，幫忙補水卡，幫忙……做自己的男朋友。

月亮被小學妹告白的時候，樹葉子已經開始嚴重下落，乾癟的秋天總是很討人厭，風在某一刻變得凌厲，窗戶開了沒能關嚴實，半夜裡像是鬼叫。

和杜若一起走夜路越來越無話可說，杜若伸過來的手也被他忽略掉。

杜若問他：「我覺得你最近很反常，很容易開心，也很容易傷感，你怎麼了？」

他原本是準備自己消化掉的，杜若問起來，他反而想要把這一切講出來，他對杜若說：「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她沒有你漂亮，也沒有你上進，可我卻常常為了她感到開心，也時常為了她覺得有些惶恐不安……」

「你喜歡她？」月亮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她打斷。

她認真地看著他好看的眼睛，又問了一遍：「你愛她？」

月亮沉默著沒有回答，心底卻著實吃了一驚，當杜若問出這句話時，那句是的幾乎呼之欲出，被他拚命才壓在喉嚨里。

她看到他的眼睛裡裝滿了不忍和愧疚，她便明白了，一遍遍輕輕地重複著說：「啊，原來你真的愛她啊，原來你真的愛她啊，原來你真的，真的不會愛我啊。」

她一邊念叨，一邊掉眼淚，而月亮始終在一旁沉默。

最後，她長長吁出一口氣，更像是一聲嘆息，她說：「那我們就這樣……算了吧……」

算了吧。就只能算了吧，她講出這句話時，尾音都是發顫的，可是他依舊沉默不語，杜若知道他在等，等她說出這句話放過他。

她能怎麼做，只能如他所願地，放過他。

不然呢？

雖然放手時杜若洒脫又乾脆，可不見得那份只能屬於她一個人的感情就能夠被一劍斬斷。

誠然，杜若愛月亮，分手之後還是很愛。

想到月亮的眼睛，她的心裡會抽痛，看到頭頂的大月亮，她就會想到月亮的眼睛。所以，在無數個能或不能見到月亮的白天夜晚，杜若都在難過。

她一直都明白，同情和欣賞不是愛情，可她在和月亮相處的過程中，卻慶幸著想，大概天長日久，他終究會知道她的好，從而愛上她。

可是，她不知道，月亮早早地就發現她的好，所以才欣賞她，同情她，不想看她受苦。她的好早就被他知道，他卻只能做到欣賞她。

來日再方長，他還是給不了她愛情。

後來，冬天來了，一場大雪猝不及防地壓了下來，她穿著白色的靴子站在雪地里，想像著自己是一個雪人，等到春天流一場眼淚就融化。

可後來，春天來了，大雪人都融化掉，她流了很多場眼淚，依舊還是很想念月亮。

她逃離包廂之後，有喜歡她的男生髮消息問她。

「會後悔遇見是因為什麼？他給你的那一場遇見不夠美嗎？」

她已經在外面看了好大一會兒雪，手指被凍得很麻，她很艱難地打字：「太美，太難忘。」

有些人不後悔遇見只後悔愛上，可對於她來說，無論再多少次輪迴，只要遇上，她便是在劫難逃地會愛上。

算來，月亮給她的這段感情大概是她從小到大所擁有過的最美好的東西，可縱然如此，她終究還是後悔相遇一場。

因為得不到，忘不了。因為愛太美，痛太長。

她寧願沒有開始，沒有結局，她依舊是杜若，沒有誰是杜若的月亮。

後記：

我愛你，就像一出獨角戲，我以為感動了全世界，到最後發現被感動的只有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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