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莊：此夜有情誰不極？花間月下的望眼欲穿

【詩詞背景】

韋莊，在韻詞史上，是與溫庭筠並肩的一位大詞人。他和溫庭筠一起，並稱「溫韋」，開創詞壇花間一派。

本篇文章中，選擇韋莊的四首《浣溪沙》一一品評。由於同是花間流派，所以他的詞和溫庭筠，大體上風格類似，但是細品，卻很不同，接下來，我們將慢慢道來。

首先，我們在分享一下韋莊的生平經歷與故事。

韋莊，唐末著名的詩人及詞人，他的人生大概可以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為仕唐時期。詞人出生於唐朝末年那個風雨飄搖的時代，當他正在京城科舉的時候，卻碰到黃巾起義。起義軍攻佔京城，而詞人也被困長安，後來雖輾轉逃離，卻也歷經千辛萬苦。雖一心護唐，然而在那個軍閥混戰的時代，白衣書生，終究沒有扭轉乾坤的能力，眼看大唐破滅，感嘆無力回天。

第二階段為前蜀時期。唐朝滅亡之後，歷史進入五代十國時期。華夏北方，朱溫盡收中原之地，建立梁朝；而南方，各地軍鎮割據，十國先後建立。其中，韋莊遷徙到巴蜀之地，並輔佐王建（史稱前蜀高祖）建立前蜀。而作為王建的心腹，韋莊官居宰相，可謂風雨一生，大器晚成。

韋莊其前半生，多半戰亂飄離，少有詩文傳世；暮年仕蜀，官至宰相，生活相對清平，所以流傳詩文較多。《浣溪沙》幾篇，也可能是他在執宰期間的詞作。

【詞境還原】

《浣溪紗》

韋莊

清曉妝成寒食天，

柳球斜裊間花鈿。捲簾直出畫堂前。

指點牡丹初綻朵，

日高猶自憑朱闌，含嚬不語恨春殘。

五月初五，暮春時分，又是一年端午寒食。天氣清好，東方既白，太陽還未升起，而我（詞人自比為女子）早已經把妝化成。髮髻高聳，柳球金釵，金絲青黛，特別美麗；最後再點綴著鑲花的玉鈿，更是精緻迷人。

這時候，窗外的陽光已經慢慢鋪開。早晨第一束光，照射在滿庭的花草之間，瀰漫著薄霧，華葉含露，尤其美麗。此番美景，讓人迫不及待，捲起珠簾，直接衝出去，來到畫堂前的花園中。

我最喜歡牡丹富貴，花開時候動京城。可這暮春時節，有些牡丹，還羞答答地含羞未開。我用指尖輕撫著嬌艷的花骨朵，看著花瓣剛剛有綻放的跡象，香氣瀰漫，特別迷人。而不知不覺，已經晌午過半，太陽已經很高了，我還在花園裡，斜靠欄杆，看花吐艷。美好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怎堪眨眼之間，春日已經過半。再想起曾經和你在一起的春天，更覺春日匆匆，柔情日短，此情不禁，眉頭輕卷，殘恨不想多言。

【詞境還原】

《浣溪紗》韋莊

欲上鞦韆四體慵，

擬交人送又心忪，畫堂簾幕月明風。

此夜有情誰不極？

隔牆梨雪又玲瓏，玉容憔悴惹微紅。

初春夜晚，夜色安然，庭院深深，寂靜一片。花叢深處，有一台鞦韆，想起曾經過往，特別喜歡在花叢間盪鞦韆，歡笑嫣然。今夜寂寥，看著鞦韆，又想上去坐一會，可卻又感覺四體無力，懶得活動。以前盪鞦韆，總會有你在身後送我（詞人自比為女子），現在心裡卻有一絲落魄，害怕想起當初，點點滴滴，又會觸動往事，心裡牽掛泛濫。不如就在畫堂里坐一會吧！看幕簾隨風輕擺，窗外月色正濃，月華似水，清清可沐，多麼美好的月色，多麼美好的夜晚！

這麼美好的夜色，總會讓人動情啊！有誰能在這樣的夜色里，心猶獃獃木然，而不多情思念?

我想連牆外的梨花，都會變得多情吧。我猜想明早：梨花如雪，嬌媚嫣然，體態玲瓏，姿態萬千。可是，這麼美好的花朵，卻沒人垂憐。她美麗的臉，在等待中也許會變得憔悴，然而，即便是憔悴了，也要帶著微紅，美麗依然，念心不改。

【詞境還原】

《浣溪紗》

韋莊

惆悵夢餘山月斜，

孤燈照壁背紅紗，小樓高閣謝娘家。

暗想玉容何所似？

一枝春雪凍梅花，滿身香霧簇朝霞。

今晚心情黯淡，萬般惆悵，久睡無法安眠。亂夢煩擾，尤其是在夢裡，夢見千山連連，斜月淡淡，而再也沒有你陪我身邊，我突然感覺好孤獨：冷卻萬般風景，唯有你在我心。於是，起床點亮孤燈，燈影幢幢，照著我孤單的背影在牆壁上擺動，而細細紅紗，更讓我傷感：想起曾經與你一起纏綿紅帳之間。

我喜歡的姑娘，你在哪裡？是不是遠處柳邊的小樓，臨水的高閣就是你的家？

從你走後，時常還會想起你。你的溫柔你的好，還有你甜甜的笑，總是讓我魂夢縈繞。你的柳眉杏眼，小巧鼻尖，讓我怎麼形容才好？

【詞境還原】

《浣溪紗》

韋莊

夜夜相思更漏殘，

傷心明月憑闌干，想君思我錦衾寒。

咫尺畫堂深似海，

憶來惟把舊書看，幾時攜手入長安。

每天每夜，我（詞人自比為女子）都在想你，你離開我已經那麼久了！夜深人靜時候，我更是難以入睡，聽著殘漏滴答，惹得我心凌亂。此心神傷，只好臨窗，斜倚欄杆，遙望遠方，月光明朗。千山之外，我朝思暮想的你，是不是也在思念我？這樣清冷的夜晚，你會不會也在關心我錦衾冷暖。

畫堂依舊，離我很近，曾經我們一起相知相守在此處。如今，你卻遠去，咫尺天涯，一入長安深似海 ，我再難看到你的眼，我再難輕撫你的臉。想你太多，只能把你曾經寄給我的書信翻出來看，字裡行間，有你的柔情你的暖。我多麼盼望你可以回到我的身邊，你曾說過，要帶著我一起去長安，這麼久以來，這都是我心裡滿滿的期願。

【故事後續】

韋莊的詞，在《花間集》中，共搜錄了四十八首，其中《浣溪沙》共五首。韋莊在前蜀為相期間，前蜀開國制度，多出於其手。由於韋莊尤擅詩詞，為前蜀詩詞繁盛開了一個好頭；此外，他還為李賀、賈島、溫庭筠、陸龜蒙等十人奏請，追贈為進士名譽或贈官。更助力了韻詞在蜀地的繁榮昌盛。

韋莊晚年安饗富貴，高壽七十五歲，最終，在成都花林坊逝世，謚號「文靖」。

【品而論之】

讀韋莊的詞，畫面感也非常強，閉眼想像，腦海里也會出現一幅一幅美麗的畫面，但是這些畫面，和溫庭筠筆下的女子卻不一樣。溫庭筠筆下的女子，是「雙雙金鷓鴣」，是「畫羅金翡翠」，會給人一種富貴的印象，金玉滿堂。而韋莊筆下的女子，是「牡丹初綻朵」、「春雪凍梅花」、「梨雪又玲瓏」，會給人一種清麗的印象，冰雪聰明。

如果詞是一種潛意思的流露，那麼，從溫庭筠與韋莊的身份來看，似乎可以得到很好的印證。溫庭筠一生失意，筆下的女子，也有一些「棄婦」的感覺，帶著一些憂怨。而韋莊大器晚成，官至宰相，所以筆下的女子，雖然也有思念孤單的一面，但是很少有憂怨的感覺，更多是清麗的感覺，甚至還心懷夢想，夢想幾時攜手入長安。

歷來名家詞評，說溫庭筠筆下的女人是「畫屏金鷓鴣」，渾圓深婉、精工典麗。而韋莊筆下的女人是「弦上黃鸝語」，飄忽淡雅、雋逸清茜。如今對比讀來，深感評價精準。

韋詞很美，但是這種美，也需要用心才能體會。

讀韋詞的時候，我也喜歡去想像他詞里描繪的畫面，去補充一點一滴的細節。慢慢地，也會感覺那些美女彷彿盡在眼前，春風四起，月明清清，而我又被美女環環圍繞！

文 | 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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