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識燕歸來，晏殊，溫潤如玉的富貴詞人

【詩詞背景】

有言：君子比德如玉，溫潤優雅。

晏殊的一生，可謂如此，富貴優遊五十年，始終明哲保身全。即便在黨爭紛亂的時代，他也能置身事外，而清饗富貴。在北宋一朝，他是令人羨慕的。因為晏殊富貴，平生並未遭受太多的波折，所以，晏殊的詞作，大抵沒有特別濃烈的生死離合的情感，其詞溫潤如玉，如其詞集《珠玉詞》的名字一樣，需要安靜的品茗，才可發現歲月從容之美。

本篇文章，選取晏殊的四首詞作，一起感悟他溫潤如玉的生命和情感。

首先，說說太平宰相的由來。公元1004年，14歲的晏殊走進京都，和來自全國各地的數千名考生同時入殿參加考試，晏殊表現出色，並深受宋真宗賞識。恰好也是在1004年，北宋與遼國簽訂「檀淵之盟」，檀淵之盟之後，北宋和遼國長達100多年，基本沒有戰爭，是北宋初期一段很長的太平盛世。所以，晏殊就在這樣的太平盛世里，步入政壇，少年得志，意氣風發。基本一生太平，故稱「太平宰相」。

只是，令人傷感的是，1008年，晏殊的父親去世，此後不久，晏殊的母親又離開了人世。看著至愛的雙親接連離開，在晏殊尚且年幼的心裡，便留下了人生苦短的感慨。此後晏殊的一生，常以酒為樂，在詩詞歌賦中活得瀟洒。

由於晏殊一直擔任重要的官職，直至後來成為宰相，晏殊的身份要求他必須是一個穩重沉穩的人，所以在晏殊所有的詞作里，感情的表達往往都是有節制的，即便是悲，即便是愁，往往也都是淡淡的感覺。而詞人的愁，大多數都是和時光相關的。

雖然，詞人一生富貴，但他也明白，富貴終究敵不過時間，富貴終究敵不過生死。也許這種愁，是人類最深沉的愁緒。

所以，詞人一生行樂不自苦，不管是在京都，還是流放京外，都經常能看到他杯酒燕盞，日子快活瀟洒。而這樣的心境，也恰恰在他的詞里表現了出來。

【詞境還原】

《蝶戀花》

晏殊

湖上西風斜日，荷花落盡紅英。

金菊滿叢珠顆細，海燕辭巢翅羽輕。年年歲歲情。

美酒一杯新熟，高歌數闋堪聽。

不向尊前同一醉，可奈光陰似水聲。迢迢去未停。

這秋日的清晨，湖面上波光粼粼，獨立湖邊，遠看旭日，映照碧水，天水一色，而西風悠然吹起，讓人心情舒暢。盛夏已過，荷花已經敗落，奈何時光匆匆，再美好的花朵，也敵不過時光，無可奈何。

路邊的菊花開得正艷麗，朵朵相連，黃白相間，花枝飽滿。細細的花枝，沾著露水，尤為動人。偶有海燕飛過，夏天剛剛過去，海燕的羽毛還很少，所以身輕如燕，回首之間，已蹤跡難尋。

春去秋來，年年歲歲，彷彿一樣的花謝花開，然而，卻又有多少心情，卻今日已非昨日呢。

我們在湖邊相聚，溫一杯美酒，詩酒助興，而紅衣綠蘿，早已歡歌數闕，每一首都是那麼好聽！這安詳的秋日裡，陽光和煦，百花盛開，更有美酒伴佳人，豈不是快意人生。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啊！就讓我們一起幹了這杯酒吧，讓我們一起沉醉吧，看時光匆匆，光陰似水流過，有多少舊夢心情，也許還來不及感慨，就會消失無蹤！

最殤我心，止不過這時光匆匆，任其迢迢西去，毫不停歇。

【詞境還原】

《浣溪沙》

晏殊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近來清寂，時光悠悠。幸無諸事煩擾，卻又稍感無聊。傍晚時分，獨自閑坐庭院，填一首詞，溫一杯酒，任清風徐來，此情此景，竟然讓我想起去年此時，然而時光匆匆，此去經年，轉眼間，又是寒暑輪迴。驀然回首，夕陽又日暮，只是不知道這樣的夕陽什麼時候還可以再回來。

庭院里，很多花兒都花謝了，無可奈何地逝去，歲月流轉，有多少事情都是無可奈何！可喜的是，雖然有花兒漸次落地，卻又欣聞有燕子歸來，這燕子彷彿是以前見過的。只不過是，時過境遷，匆匆時光如流水，有些遠去了，還可以回來，有些遠去了，就真的陰陽兩隔了！想起這人生的聚散離合，我心稍有感慨，小圓香徑，花開四面，只有我在獨孤的徘徊。

【詞境還原】

《踏莎行》

晏殊

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台樹色陰陰見。

春風不解禁楊花，蒙蒙亂撲行人面。

翠葉藏鶯，朱簾隔燕，爐香靜逐遊絲轉。

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春意已濃，卻又漸變闌珊，看庭院小徑，之前還有很多紅花，這段時間，花色凋零，紅色慢慢變得稀薄。而郊外的草地，冬天的枯草嫣然褪去，如今已經是處處綠意嫣然。還有房屋旁邊的高樹，之前樹葉凋零，枝杈分明，如今也漸漸地長滿了新葉，一片新綠，樹蔭也慢慢的出現了。

春晚風急，楊柳花在春風裡，鋪天蓋地，滿城飛絮。而路邊行人，或悲或喜，誰人知曉？更莫怪春風不解人意，吹起漫天風絮，亂仆行人，頭上臉上，處處都是。

樹木的枝葉，日漸繁多，綠葉漸漸可以掩蓋住鶯鳥，不見其形，但聞其聲。而珠簾之外，又有燕子飛去。只是鳥鳴於外，屋內卻是靜悄悄地，只有燃點的香爐，絲煙裊裊，在空氣里流動，遊絲縹緲。

昨晚醉酒深沉，今日久睡醒來，醒來之時，依然稍有醉意，夢裡舊事，忽然讓我心頭有一些愁緒，只是這淡淡的哀愁，卻無法言說。只好臨窗閑看，晚春盛景，滿城飛絮，輕綠滿園，更有初升的斜陽，斜照深深庭院。

【詞境還原】

《浣溪沙》

晏殊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看著時光匆匆，光陰總是驟然消失，年月無情，而我更感覺自己的時光有限，匆匆流水芳華，回首往事難追。想起回憶無情，歡聚總有別離，快樂總歸逝去，每每離別之時，心內更是觸目傷心。

不如忘卻吧，暫且尋歡！讓我們杯莫停，歌聲唱，歡樂筵席，一杯接一杯，痛痛快快地暢飲吧！

近來，我的內心，時常會有感傷，登高遠望的時候，滿目河山，會讓我想念遠方。可是居安於內，看到風雨落花，也會為春色凋零而感傷。

忘卻吧！何必如此相思苦。今日，且讓我們共歡樂，我只想憐愛眼前的你，不想再去牽掛遠方。

【故事後續】

晏殊雖多年身居要位，但卻平易近人。他唯賢是舉，范仲淹、孔道輔、王安石等均出自其門下；韓琦、富弼、歐陽修等皆經他栽培、薦引，都得到重用。其中韓琦與富弼，後來均官拜宰相。晏殊舉賢不避親，其中富弼是他的女婿。同時，晏殊也舉賢不唯親，晏殊第七子晏幾道，素有文才，卻不適合治國，最終並沒有得到晏殊的推薦，終貧苦而終。

【品而論之】

在宋朝詞人中，有情感激烈的，怒髮衝冠；有傷心凄婉的，凄凄慘慘戚戚；而晏殊的詞里，通常很少有濃烈的情感，不過是看似平常的景物，然而，不經意的言語和筆觸，卻又寫盡時光的悠然，寫盡無可奈何，又有似曾相似。

敏君著《多情總被無情惱》一書中，說的很有道理：人生一大半時日，其實都是無所事事的。吃飯、睡覺、獨處、休閑，這裡面並沒有那麼多需要窮究的重大意義。

而人生一世，尤其是我們現代的社會，每日的重複，又有多少平地起波瀾的驚心動魄？又有多少涕淚漣漣的生死離別呢？大多數人，不過是平平淡淡之間，放任年華孤獨老去。

晏殊的詞，就像晏殊其人，沒有什麼脾氣，溫潤有如一塊美玉。然而，仔細欣賞，卻是心思細膩，珠圓玉潤，讓人賞心悅目，內心靜安。

文 | 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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