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遇傾城色——評《羅曼蒂克消亡史》中的各色女性

（本文由Dreamers電影評論授權作者魏若思原創）

戰火紛飛亂，紅顏跡難尋。這是觀看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給我最直接的印象。影片從一座城入手，講述了上海灘的離合悲歡，在戰爭、陰謀、交易、愛恨中上演了一場羅曼蒂克的消亡史，這是對一個時代的悵然，也是對那個離亂時代中的人們的嘆惋。影片中的核心人物毫無疑問是陸先生，他作為一個時代的見證者，同時也希望自己是這個城市的守護者，然而大廈將傾，獨一人之力如何能夠挽狂瀾於既倒？努力終究是要失敗的，當陸先生最後離開上海的時候，他心中的羅曼蒂克亦隨之消亡。這部電影錯亂的敘事時空，除了有設懸念、埋伏筆的目的，錯亂的時空，看似無序的拼接，想要表達一種身逢亂世，無可把握的無奈。值得注意的是，圍繞在陸先生周圍，影片塑造了數位風格各異的女性，她們與陸先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成為反觀陸先生其人的最佳佐證。

王媽，陸先生家的管家。王媽作為陸先生的鏡像而存在，也可以說是權力縮小版的陸先生。陸家之於王媽，恰似上海之於陸先生。身為管家的王媽，嬉笑怒罵皆為風情，她並不怎麼卑躬屈節，卻是整個陸家的主心骨，沒有王媽甚至連一碗白粥味道都不對。這恰恰是陸先生對於上海的定位，他愛這座城市，他必須要維持這座城市應有的秩序，所以他會毫不留情地除掉破壞上海經濟秩序的北方老闆。王媽除了作為管家，實際上也是陸先生的助手，她向陸先生推薦了車夫，她替陸先生跑腿傳話，正如王媽一再對吳小姐說：「我只是個傳話的。」陸先生又何嘗不是如此？他以為自己可以掌控這座城市，孰不知自己卻只是時代浪潮中的一個傳話者，他為戴先生傳話，為王老闆傳話，為了上海傳話，最後發現一切都是徒勞，最後只是落得個慘淡收場。就像王媽，跟吳小姐說了半天，還是要拿著點心黯然離去。王媽最後死在殘暴的日軍手中，她臨死時狀似鎮定地取下腰間的鑰匙，放在桌上，代表了她權力的終結，她再也不能管理整個陸家了。而在面對強權時，陸先生同樣也是無能為力。這個陸家，已經不再是王媽的陸家，而上海亦不再是陸先生的上海了。

與王媽有異曲同工之處的是救了「童子雞」的妓女，她掌控不住地是自己的愛情。她時常有著愛人可能會離自己而去的恐懼，卻還要自欺欺人，她救了他一命，而最後他卻不肯為她說上一句話，任由她被人拉到不知何處的未來。陸先生亦是如此，他深愛的上海，他拼了性命去挽救的上海，卻在他失意時無法給予應有的慰藉。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陸先生最終決定永遠離開上海時，沒有人知道他內心在想什麼，而面對這個看似新興的城市，陸先生卻如墜雲霧，看不清未來，亦找不到方向。

不管是陸先生、王媽還是妓女，他們的願望都一樣，有始無終，歷經歲月卻最終悄無聲息。

小五和小六是陸先生內心慾望的外化。小五是陸先生的情人，是影片中唯一與陸先生發生過關係的女人。為了完成陸先生交代的任務，她可以捨棄自己的性命。遺憾地是，陸先生直到她死，才相信她的真情。對於一個掌控全局的男人，可以逢場作戲，卻很難動真情，他對小五不可不說是冷漠的，甚至是殘忍的。他去找她，卻對小五的委屈視而不見，到了半夜，他又要走，小五送他到樓下，是不舍也意味著訣別。果然，她用生命幫助他完成了刺殺任務，而陸先生卻在交代完任務時便匆匆掛了電話，沒等小五說上一句「你還好嗎？」

比起小五的匆匆而過，小六卻是電影中最濃墨重彩的一位女性，她才是陸先生心頭的那顆硃砂痣，窗外的那抹白月光。小六是大哥的女人，她外表風情萬種，整日里招搖過市，與男人曖昧不清，可她卻代表了陸先生內心真實的慾望與寂寞。陸先生是做大事的人，理應不拘泥於兒女私情，但冷靜自持的陸先生內心也有壓抑不住的情感和慾望。而小六就是他放不下的那個人。因為他們都是寂寞的，小六的寂寞要用聲色犬馬也填補，而陸先生的寂寞卻要靠小六才能疏解。所以，陸先生不忍心殺掉小六而是選擇了放她走。在車上談判時，小六對陸先生說，不如你帶我跑了吧？就我們兩個人？而陸先生卻說，我沒辦法隨心所欲，我沒這個命。可以說，小六把熱情都給了陸先生，而陸先生卻把熱情給了上海，到頭來，他們都被辜負了，直到最後，陸先生也沒有跟小六一起離開。而小六被渡部搶佔於暗室成為性奴後，整日便成為了吃飯、做愛的行屍走肉，陸先生離開上海去了重慶也是一種對生命的無力和妥協。此外，小六也體現了陸先生內心的變化：陸先生那場大家一起聚餐的戲，小六說起她演的這個角色：「我問導演，我是怎麼死的？是自殺？還是他殺？……我最後可能沒死，歷盡了萬千磨難，最後活了下來。」一語成讖，小六的命運也如她所飾演的角色一樣，歷盡磨難，苟活於世了。而陸先生的心也經歷了重重磨難，隨著看見勞教所里小六凝滯的目光，陸先生也變得心如死水，面對世事也是無可奈何。不過最終，陸先生與小六一起做了一件他們最後能做的事，小六殺了渡部。小六果真是陸先生內心情感的外化，連憤怒和報仇也是小六來完成的，陸先生始終是那副表情，淡淡的，無悲無喜。

吳小姐是陸先生對於常人生活的最後一點懷想。吳小姐也是個演員，還是個很出名的演員。但她的內心是自卑和敏感的，她的丈夫是個自私且無能的人。跟大多數渣男一樣，長期處於妻子的光環陰影下，他開始賭錢甚至出軌。吳小姐與陸先生的緣分也是因此展開，為了救出被抓的丈夫，她求到了陸先生這裡。第一次見面時，陸先生因吳小姐尚未吃飯，便請她先吃一些點心。不是考究的飯店，不是華麗的宴會，而是兩個人對桌而坐，她在吃，他看著。頗有些歲月靜好的感覺。後來他們輾轉去了重慶，也是在飯桌上重新提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景。身邊坐著陸先生的兩個外甥，就像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一家四口。當吳小姐說不喜歡重慶所以不喜歡重慶菜的時候，陸先生卻說，吃點辣還行，我都習慣了。一句習慣，包含了多少情緒，一個深愛著上海的點心的人，此刻卻不得不習慣重慶的辛辣。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然而最終，吳小姐跟陸先生的相處也無關風月，與小六不同，吳小姐不放蕩、不招搖，如果可以她更願意成為一個普通的女人，得一人而終老。她對陸先生說，早知如此，在上海的時候就應該跳跳舞、喝喝咖啡，傻子才去拍電影，吃力死了又沒有人看。然後陸先生卻說，謝謝你這麼說。謝什麼呢？謝一個他心裡早就知道的道理被這個女人信口說了出來，謝她無意中成為了他的知己，抑或是謝他給了他不再執著的最好理由。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影片中的各色女性，包裹在充盈著東方韻味的旗袍中，或妖艷、或淡雅、或風情、或決絕。有人說上海的老弄堂跟旗袍最為相配，那是一個時代的風韻。當繁華落盡，曲終人散，她們與他都將定格在那個最浪漫的年華，隨著他們消失的，是關於那個時代的一切。陸先生也好，別人也罷，在時代大潮中，抓不住地終究抓不住，人終究無法與時代抗衡，再強大的人也不能。

電影很深刻，怎麼說也無法將其全部明了，正如電影中吳小姐所說，導演說電影不是拍給我們看的，是拍給下個世紀的人看的。或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