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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富人當保姆 那晚他去世母親房間傳出聲響 我去查看竟陷深淵


我給富人當保姆 那晚他去世母親房間傳出聲響 我去查看竟陷深淵



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奚無聲 | 禁止轉載

壹 人間春蕩蕩


電話那頭的女人講起話來都是用懶懶的氣聲。氣流撞擊話筒,傳遞-----到這頭,就演變成了刺啦刺啦的裂帛之聲。她說:「誰啊,什麼事。」


阿寶說:「我是安康家政那邊介紹到您家的傭人,現在能不能過來了。」


阿寶到宋家的時候已經是金燦燦的午後。

這是隸屬於桂花巷一帶的老房子。年深日久,家家戶戶的牆皮都顯得陳舊粗糙,像魚鱗病人。弄堂朝陰一面的牆腳膩滿潮濕的青苔,像足蘚病人。


在這樣曖昧慵懶的時段,萬物都因為陽光的撫摸而帶著暖暖的杏黃色。但是她未來女主人那床晾在曬台上的被子是藍色的。藍得沒有任何立體感,像從天而降的一枚均勻的色塊。這樣的藍在午後繾綣膠著的暖調子里異常突兀。


因為被誘惑而沉浸到這塊藍色中,所以當阿寶按響門鈴時,根本忘記了自己的動作,而被一串清脆的門鈴聲嚇了一跳。


很久沒有人來開門,她才發現門其實是虛掩著的。


貳 曲沼鳴鴛鴦

入夜,三個人圍坐一張八人座大餐桌,這在阿寶看來有些空曠。她不知道在她沒來之前,宋家夫妻二人是如何為這張餐桌布局的,是舉案齊眉分坐左右,還是如同主客上下而席。但就一個下午的初步觀察來看,在這樣的家庭氣氛里,無論如何,他們不會坐在一起。


宋先生說:「阿寶,你是哪裡人。菜做得很合口。」


阿寶放下筷子:「我是小地方來的。您不會知道我老家的。」


宋先生說:「說說看呢。」


「我從青城來的。」阿寶嚼著米飯,面帶微笑。

一直沒有插話的女主人打了個冷戰。


阿寶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只是低下頭,不敢看她。這種畏懼從阿寶第一眼見到她就已經萌生了,並且不斷滋長。


阿寶在午後推開那扇虛掩的鐵藝鏤花大門。它的黑色漆皮已經剝落到讓人懷疑大門的原有色,以為本身就是鐵鏽紅。院落狹窄,但因為沒有堆放任何雜物而顯得空蕩。走廊下淺淺的排水溝被陽光灼炙到乾涸,彷彿隨時會崩裂,跳出一個石猴子。


客廳同樣空曠,只有西牆的窗戶下擺著一對落色的松綠布藝沙發,蓋在上面的白色棉線針織帔子骯髒不堪。這樣看來,它彷彿不是私人住宅,而是一條位於公共場所供客人分流行走的過道。

阿寶根本無從得知自己將面臨怎樣的僱主和生活,只好在這種暗沉氛圍里斂聲屏氣。周圍靜極了,五彩玻璃窗下有細小的塵埃在微光里漂浮。她不知道這家人都在哪,不敢抬頭,只是不斷抬高眼珠在眼眶中的位置,四處遊走打量。


「看什麼呢。」


站在樓梯上俯視她的女主人突然冒出來的一聲問話當然再次讓她覺得驚悚。


阿寶打顫後抬起頭來,搜索聲源。


她就站在迴旋樓梯繞轉的中心,像鑲嵌在海螺尖上的一小朵藍色浪花。


她慢慢下了樓,藏藍的軟綢睡衣在腳步帶動之下自由招展。


這是年過而立的遲寶蓮,但在阿寶的眼裡,她異於常人的年輕和美麗毫不遜色於妙齡少女。


「是南方人吧。」遲寶蓮問。


「是的。您跟中介說過,只要南方人。」阿寶說。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行了。底層左手過道最後一間房就是你的卧室,自己去把行李收拾收拾。」


她剛要上樓回房間,又突然頓住腳步,回過頭來說:「你叫什麼。其實我最怕記人名,但不能老是哎呀啊地喊你。」


「我叫阿寶。」阿寶站在大門外流進來的日光里,身材嬌小,面帶微笑。職業讓她的微笑成為一種素養。


寶蓮僵在了那裡,失色的臉孔上兀立著悲傷的眼睛。她幽怨地念著:「阿寶,阿寶,你叫阿寶啊原來……」


阿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這麼怔忡。


男主人當時正在樓上盥洗室整理儀容準備上班,聽到她們的對話,如同擊鼓一般踢踢踏踏地走了下來。走到阿寶跟前時,腳步又變得異常遲緩飄忽。他還沒有打好的領帶在午後慵懶的過堂風裡微微戰慄,像一葉枯萎的吊蘭。他問:「在我們這裡,能不能麻煩你換個名字。」


女主人一邊緩緩走上樓,一邊說:「不用了,就這麼叫吧。去去這樓里的悶氣。」


現在,青城這個詞又觸犯了她。


宋先生卻一下子興奮起來,臉上浮出與年齡不相配的童顏神色,說:「我說為什麼菜這麼合口,原來是同鄉。你住在青城哪裡,橋西還是橋東。」


他們很快攀談起來,如古詩里停船暫借問的萍水相逢者。而寶蓮在短暫的失神後,再次用小銅勺慢慢地剔起那條糖醋鯉魚的魚籽來吃。


叄 黑水朝波咽


聲嘶力竭的蟬鳴斷續傳進來。偶有一群陰翳倏忽越過地板,那是附近人家的鴿子掠過艷陽。


寶蓮一邊搭積木一邊對阿寶說:「婆婆死了。癌症。這個家裡就只剩下我和他。其實沒有太多家務,我自己忙得過來,但還是要僱人,家裡有人走動才會有人氣。」


形態各異的木塊在她手裡層層堆砌,高樓的基座已經初現。


阿寶說:「您和宋先生怎麼沒有要個孩子。有了孩子,就不會那麼寂寞,家裡就會有笑聲,有哭聲。很熱鬧的。」


寶蓮深深地看了阿寶一眼,一排睫毛抬起彷彿都能製造一場大風。她的臉上流轉著追思的神色,她說宋先生最喜歡小孩子。還沒結婚的時候他就積極規劃著未來,規劃著未來的家。時常盤算著,說要養育一對兒女。他想要一對兄妹,哥哥可以照顧弟弟。


他說過,他要努力工作,努力掙錢,可以買一幢大房子,這樣就會有很多的房間。我們和孩子們,還有雙方的老人都住在一起。大家每天圍坐在一起吃飯,老人可以給孩子講故事,孩子可以給老人捶捶背,一大家子,其樂融融的。


說著說著,遲寶蓮的眼波就變得瀲灧起來,時間在這波光里領著她們逆流而上,回到十年以前。十年前的她一定比現在更美,更年輕。


那時,身材頎長年輕英俊的宋衛東提著行李從火車上跳下來,在接車的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遠遠地叫她:「阿寶,阿寶。」她穿著湖沼藍的對襟上衣,在灰壓壓的攢動人頭裡微笑。


沒錯,她是他的阿寶。


沒有什麼比衛東每月從杭州到天津來看她一次,一聲聲叫她的昵稱更讓寶蓮開心的。同在天津讀書的同窗私下裡問她:「寶蓮,他每次來你們都出去幹什麼。吃飯,跳舞,還是看電影?」大家都覺得,衛東來沒來,從寶蓮的神采里就能看出來。


寶蓮低下頭微笑。戀人之間的情趣從來不是外人可以隨意猜測的。它服帖柔軟地蜷縮在每一個細節里,等到彼此的手指一觸碰它,原本靜止的發條就迅速飛轉,繼而爆破出絢爛煙花。就像她,在枯燥漫長的讀書時光中聽到他叫她一聲,就已經是無比的歡喜。


衛東每次來都會帶給她許多好消息。新申報的項目得到了批准和公費,又或是哪些知名的杭州老牌企業爭相聘請授職。寶蓮知道他一直優秀又踏實。相形之下,自己太過薄弱,沒有豐厚的成績與他相襯。


衛東也知道她的心思。


他捏捏她的臉,告訴她只要做好他的阿寶就可以,其餘的事就交給他。他一直都記得自己的承諾,會創造一個完美的幸福家庭。


於是,她不再內疚,安安心心等待時機成熟,做她的新娘。


寶蓮一點一點地擺布手中的積木,壘成高大華麗的城堡。


她說他們彼此的背景,家教,心性,容貌都是相當,沒有任何阻礙。


但是戀愛和婚姻的過分順利顯然預示著其他部分會成為禍福相依這句古話的註腳。


新婚之夜,衛東說這幢房子他還背有一些外債。「不過你相信我,很快會還清。」他只要她賜給他一雙兒女,然後再接過雙方老人開心度日,讓這個家得以圓滿就好。


但是就是他這唯一的請求,寶蓮沒有完成。


婚後很長一段時間依然夢熊無兆。起初寶蓮覺得是時機的問題,沒有過分在意。到後來,掐准行事,仍舊遲遲不得跡象。她開始恐慌了。衛東把她摟在懷裡,耐心寬慰她,說:「古人甚至把這些事當做一門學問。我們學歷這麼高,沒理由學不會的。」她一笑而過,卻還是心有餘悸,私下裡求了一些民間的偏方。


最後是在婆婆的一再堅持之下,他們走進醫院。


體檢時,冰涼的醫學器具在她身體上如冰涼的蛇般綿延遊走。它每走一寸,涼意就沿著血管更進一寸,最終抵達心臟,讓她心灰意冷。其實早在受診的那一刻,她就體會到,不管檢驗結果如何,她已經失去了某一部分尊嚴。


衛東接過檢驗單站在醫院長廊的轉角,彷彿對她有所懼畏,不敢走近。寶蓮衝上去就要搶他手裡的單子。衛東抱住她說:「阿寶,沒事,我們可以去孤兒院領養,一樣的,阿寶。」


這是他最後一次這麼叫她。阿寶。


以後的時間裡,衛東都是叫她寶蓮。但這兩個只相差一字的稱呼在她心目中卻是陡然的轉變。愛人之間的親密消失於無形,突然到來的端莊持重像是一座威嚴的石碑空降在他們的婚姻生活里。同所有石碑一樣,在這上面,只有被悼念的歷史,卻看不到被描繪的未來。


她自覺不再收穫來自他的感情,它陪同那個遠逝的昵稱一起蒸發。她從衣櫃里拿出婚禮上朋友贈送的嬰兒衣物——舊式的繡花虎頭鞋,艷麗的蠶絲肚兜,歐式的細絨線睡帽。她的剪刀像艦船一般凌厲地在它們身上開出壯闊的航道。婆婆花重金打造的嬰兒純銀項圈上的鈴鐺被她生生扯下來,散落一地泠泠作響。


衛東在家的時間變得更短。寶蓮不知道,他在竭力安慰她之後還需要獨立的時間去讓自己冷靜。他試圖用更加忙碌的工作來淡忘這個婚姻的巨大傷口。但她以為他只是不再愛她。


她想起那個著名的水桶效應——水位只會停留到最短的那一塊木板。作為女人最起碼的底牌被撤銷,她其它的部分哪怕再完美,也擋不住這個缺陷導致的愛情流失。


空蕩蕩的房子終日寂靜默然。說,無疑是把痂塊剝掉,再歷經一次流血的痛楚與癒合的瘙癢。不說,顯然帶著掩耳盜鈴的意味,是更加尖銳的諷刺和厲色的鞭笞。


這幢房子於是就保留著這種撲朔的氣氛,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作態。


肆 桐竹羅花床


寶蓮說:「現在你知道了吧。如果有孩子,這樣的玩具怎麼輪到我來玩。誰又會無趣到拿積木來消磨時間。」她把最後一塊積木往城堡上一丟,嘩啦一聲,原先的壯麗頃刻間全部土崩瓦解。


阿寶怔怔地立在原地,在聽寶蓮敘述的過程中,她甚至沒有敢做深一些的呼吸,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準備插瓶的白玫瑰也就一直持在手裡。她根本無從想像,自己這個人海中一抓一把的名字對於眼前的這個女人竟然是暌違十年的一句情話,一聲愛稱。


她亦能體會,當一個女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把自己身體的秘事拿出來講,倒彷彿是如數家珍一般,她就已經徹底麻木了,對自己不再抱有任何情緒了。


阿寶終於知道她為什麼走到現在的這個年紀卻沒有任何衰老的痕迹。生育可以使女人步入一種鬆弛平和的狀態。女人會因此老去,但同時收穫另一種恬淡的美態,散發著母性的淡淡光暈。


她沒有經歷這樣一個富饒的過程,年輕也只是面上的年輕。就像手裡的白玫瑰,即使花瓣枯萎縮皺出褐色的紋路,依然余香蕩漾。相反,塑料絹花永久不衰,卻絕不具備花朵的質地與內核。


寶蓮終日呆在家裡,唯有周日傍晚會早早地趕去舞廳跳夜場。她不要衛東驅車送她。她不想他為她做太多額外的事情,這會讓她自責,感到虧欠他更多。她也是貪戀沿途漸次展開的市井氣息,貪戀一路顛簸走走停停的燈火美景。


這些都是家裡沒有的。但是她不能日日如此。她要花更多的時間呆在家裡,守著他。她怕失去他。怕他在看不到她的時間裡,就把她忘記。她的內心繁冗複雜,一如藤蔓糾纏。她不能對此分條縷析,只有選擇偶爾跳舞,好做暫時的忘卻。


周日衛東不用上班,貪這浮生一日閑。


傍晚他在書房閱讀報紙。阿寶在廚房清洗晚飯後的餐具時,聽到他在喊:「阿寶。」


「來了。」她把雙手前前後後地在圍裙上擦乾,走過來。


衛東看到她,臉上的淺笑突然鬆懈下來,像一塊布被熨瓶。他說:「沒事,你忙吧。」


衛東放下手裡的報紙。阿寶遠遠看到上面有深深淺淺的提綱圖片和大大的頭條。他看了這麼久,一直還停在首頁。


衛東看著眼前的這個正值韶華的女子。寶蓮在她這個年紀與她是截然不同的氣質。但她們共用一個名字。從她來的那一天起,阿寶這個塵封了十年的辭彙在他的舌尖悄然激活。但這是完全沒有陌生疏離感的,帶給他飄零在蒼莽江湖卻又重逢故人的欣喜。


後來他其實常常不自覺地又這樣叫寶蓮。只是年過十載,她已經失去了答應的本能,只以為他有事要吩咐新來的女傭。他見如此,也只有錯打錯著,在阿寶咚咚上樓後給出無關緊要的瑣屑叮囑。


阿寶說:「宋先生,要不要預備宵夜。」


衛東搖搖頭:「我說過了,不要這麼叫我。你可以像寶蓮那樣,直接叫我衛東。大家同鄉,不必拘禮。」


阿寶說:「您有多長時間沒有回青城了。」


衛東說:「很多年了。我把我母親接過來之後,老家就沒什麼可以記掛的了。我母親去世後,更沒什麼回去的必要了。」


阿寶說:「太太是天津人,您是南方人,生活習慣應該有不少差別吧。」


衛東輕輕搖頭,自信地說不會的,她處處都會為他考慮甚至做出改變。比如飲食,寶蓮很早就學做南方的菜式。還有阿寶,要不是南方人,也不會得到這份工作。她的良苦用心衛東都知道。


只是同一屋檐下,朝夕相處,反而恥於表達內心的感恩。況且寶蓮性格敏感多疑,任何言語都會被揣度,有的甚至被改編到面目全非。所以,敞開心扉的傾談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種奢侈。


阿寶看到他的眼裡浮出迷濛的沆瀣水汽,只是久久都未垂落。她一瞬間懂得了這個常在愛人面前故意炮製歡樂氣氛的男人背後所隱藏的悲哀。


阿寶輕聲叫他:「衛東。」


寶蓮剛跳完舞回來,蜷曲的大波浪散落在頸肩。她扶著門框淡淡說道:「你叫他什麼。」


寶蓮一如他所說的,在經歷了那件事之後變得敏感多疑,對很多事情懷有防備心理。同時本末倒置,留心諸多細節,反而對生活必需品敬而遠之。


因為涉及隱私,衛國不好告訴阿寶,寶蓮在那之後,對性極端排斥。她曾經用厚厚的踏花被包裹著自己,在樓道里赤足奔跑,只是為逃避他。


衛東聽到她這樣問阿寶,就站出來解圍:「你不覺得她這樣叫我會好一些么。」


寶蓮只是斜睨著阿寶,冷冷說道:「不管怎樣,我希望你擺清楚自己的身份。」


伍 曉雲皆血色


這幾天連綿陰雨,寶蓮的肩周跟隨惡劣天氣陷入難言的痛苦。這再次讓阿寶確認了她的年輕不過是虛假的幻象。寶蓮也自嘲:「這一般是女人生育之後才會落下的月子病。我呢,不是紅軍也要長征,還嘗不到勝利果實。」


阿寶說:「家裡要是有備用藥就吃一兩粒疏散一下。」


寶蓮的臉上忽然浮起莫名的淡淡微笑,說:「不用了,他應該還會記得。」


衛東確實是記得的,下班後他帶回了好幾副中藥。蘇木,黃柏,甘草,苡仁。


他對阿寶說:「她的體質特殊,醫生叮囑過,除了一般的感冒頭痛之外,盡量避免服用西藥。每一包葯上面都寫了劑量和煎煮時間,你按照方法拿到廚房用文火慢慢熬,好了就叫我。」


才剛交給她,他還是不放心,終究親自下廚。


阿寶就看著大大小小的砂鍋在他手中輪番上陣,灶頭的細裊火焰跳躍著幽艷藍光。他在一旁不時抬手看錶核對烹熬時間,熟練地揭起一張張鍋蓋試探火候。


這個男人襟懷浩瀚,以自己不算偉岸的身體調節出恆溫,給予這個家最舒適的氣候。阿寶祈禱這些天賦異香的藥材能在他們的婚姻中各顯神通,溶蝕所有哀傷詭譎的過往。


同時,作為女人,她又對寶蓮抱有十分的艷羨。這個已近不惑卻依然儒雅迷人的男人從來不計較婚姻的天平在超負荷的砝碼下沉重地傾斜到自己這一頭,卻在她身後傾注若干細緻無聲的體貼,即便她的身體抱有如此不可挽回的殘缺。


但寶蓮「擺清自己身份」之類的話言猶在耳,她也不過只能這樣遠遠地看著他,並從他的舉止里假想一些永遠簽收不到的幸福。


但是萬事有了開頭,想遏制住後續就難如撈月。衛東不在家的時候,阿寶如坐針氈。他換下的衣物帶著特有的男性體味,讓荷爾蒙得以具象呈現。洗漱台上,他的剃鬚膏香氣滯留久久,好像有催情的功效。伴隨他閱讀晨報的煙草氣息在陽台上揮散不去,如同編織了一張大網兜頭捉住了她。


他上班後,阿寶害怕極了。這個家裡到處都沒有他,又處處都是他。


吃飯時,她眼前模糊一片。因為所有精神都聚焦在餘光的部分。他夾菜,他吃飯,他低下頭吐出魚刺,他用餐巾擦拭唇上的余油。


衛東站起來時,她也不自主地迅速站起,問道:「您要盛飯么,我去。」


他有些驚到,說:「不是。我吃好了,回房間去。」


他上樓之後,阿寶埋頭繼續吃飯。但她這時的餘光已經完全失靈,絲毫都未曾察覺到,邊上的寶蓮那種審度式的凌厲眼光正洞穿她的身體。


晚飯後,衛東到花園后街散步,寶蓮把阿寶叫到樓上。


那時,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漆黑剪影猶如蔚然落照中一個深邃的窟窿。她背著手悠悠迴轉過身,逼視著阿寶,說:「你愛上他了。」


她居然沒有用疑問的語氣。她對自己的猜測有了十足的把握。


阿寶看著她,不說話。側頰上風起雲湧的紅潮不知是被霞光漬染,還是血管中的液體達到了沸點。


寶蓮說:「沉默就是承認。別害怕,這沒什麼。」


她步步走近,對阿寶帖耳細語:「你可以愛他,但不能讓他愛上你。他不是你的。」


陸 死處懸鄉月


阿寶的睡眠很淺,微微的風吹草動都足以讓她醒來。現在,宋母生前的房間里傳出輕細的聲響。她害怕是盜竊或是野貓,但她作為宋家的女傭,照看好這棟房子是她的職責。


她推開宋母卧室的房門時,寶蓮幽幽扭過頭來。


那時,她正跪在宋母的遺像前。灑滿明澈月光的空蕩寢室里,宋母梳著盤發的黑白遺像端正地供在長案上。其實從衛東英挺俊朗的面孔上,不難推測出這位老婦在世時的優雅姿容和強大氣場。


寶蓮跪在那裡,輕聲說:「阿寶,來,來啊。抱抱我。我有點害怕。」


阿寶走過去,慢慢地撫她的後背。


寶蓮說:「剛才做了夢。是婆婆給我托的夢。她現在到了西方極樂,佛祖告訴她,寶蓮斷了宋家的香火,死後會受到責罰。靈魂不可超度,只能化灰飛散在三界之外。阿寶啊,我心裡害怕。你說這可怎麼是好啊,難道我永生永世都只能做一個遊魂嗎。」


阿寶輕輕捏她的鼻樑,這個舉止在她老家青城的含義是告訴對方不要驚慌,可以撫慰對方的心靈。她說:「不會的,這都是老人醉里念叨的封建迷信。不用去相信。」


她推開阿寶,手指放到唇前作出噤聲的手勢,別瞎說:「看,這裡都是佛陀,都在看著我們呢。」


是的。在宋母的房間里所供奉的大大小小,神態各異的佛陀讓人心驚。即使觀者並非虔誠的佛教信徒。


床頭柜上是一尊粉彩觀音,大概年代久遠,緋紅已微有落色。壁櫥上供著一面木刻羅漢,貼著寺院開光的金粉標籤。陽台花几上的是一尊紫檀卧佛,後面居然放著一隻小小的手綉靠背,大約宋母是希望菩薩也可以得到休息。床洞里是尊貴的白玉千手觀音,足下的蓮花座前擱著青瓷的小碗,裡面落滿厚厚的香灰。整個寢室因此而蓬蓽生輝,寶相莊嚴。


這些都是宋母羽化前因為寶蓮不孕的緣故,四海之內請回來的諸佛。她日夜參拜禱告,長佑菩提腳下。但在她臨終前,宋家終究未能聽到嬰兒的啼哭。


寶蓮說不僅如此,她在午夜夢回時也能聽到衛東的夢囈。他口齒含糊地說:「其實我更喜歡女兒,會長得跟你一樣。」


「阿寶,那麼多年了,這個問題一點都沒有淡化。」


阿寶說:「別難過,你也不想這樣的。」


她突然狠狠地鉗住阿寶的手說:「阿寶,你幫我一個忙。」


其實在那時,阿寶已經隱約預感到一種不祥。但她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聽著寶蓮把話說完。「阿寶,你如果真的愛他,就為他生個孩子吧。只要你同意,孩子一出生,我就和他離婚,離開宋家。成全他就是成全我,你一定要答應我啊。」


阿寶不說話,只是和她在月色中彼此端詳。空氣也不再流動,萬物都靜止為沉默的拐點,用一種以不變應萬變的姿態隔岸觀看這蹊蹺事態的不明走向。


阿寶在三天後給了她肯定的答覆。


在這三天里,她自覺已經走完了一生。所有問題,包括以前涉及到的困惑和新萌生出的疑問,都在這三天之內逐一破解。她還沒有結婚,也許會循規蹈矩地沿襲鄉村女孩的方式,和一個陌生男子相親,見幾次面就敲定一生。


她也沒有戀愛過,無從猜測今後遇到的人是否只在乎愛與不愛這一話題,其它的愛情附屬品會不會在某一天橫攔在兩人之間,成為難以逾越的鴻溝。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衛東這樣的男人不會給她此種費解的難題。他眼裡的愛情簡單純粹。她不知道他會不會愛上自己,但她註定愛上這個男人並為之付出。她毫無怨言。


窗外閃電乍現人間,天地明亮皎潔彷彿白晝。亮與暗頻繁的更替猶如荊棘道路所通向的無常命運。雷聲常常在沉悶處裂開一聲亮堂的巨響,像一隻突然伸出的手拋下未卜的禍福。阿寶平躺在這座大宅主卧的大床上,一雙枕頭遍布著寶蓮和衛國味道。


閃電把她的側臉輪廓以清亮的光線描摹出來。


衛東應酬完拖沓的飯局後,深夜遲歸。儘管雷電交加,他的汽車停靠在巷口的聲音她還是聽見了,因為她一直在等這個聲音,仔細把它從大作雷聲中分辨出來。


寶蓮離開時說:「無論如何不要說話。一定要記住。」


他沒有開燈,在黑暗中摸索著脫掉衣物,到盥洗室沖涼。


他以為她已經入睡,輕輕地掀起被子的一角躺進去。他碰到她赤裸身體的一剎,甚至懷疑自己依然沉浸在筵席未盡的醉意中。但這是真的,她赤裸著躺在床上,肌膚還是記憶里少女般的緊繃。他油然而生一種莫名的感動,為她這些年來第一次的主動。他叫她:「阿寶。」(原題: 《虛房子》,作者:奚無聲。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微信: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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