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我們能以初中生的態度來讀《紅樓夢》

文|黑貓

最近，身體不是很好，閑暇之餘總是從書櫃里拿出《紅樓夢》來讀，但讀著讀者總感覺自己已經走進了死胡同。於是，我想，假如我們還能以中學生的態度來讀《紅樓夢》那該多好啊？

一

按說，生書熟戲，聽不膩的曲藝。書是陌生的好。但《紅樓夢》，很耐重讀。耐重讀的書，都如五香豆腐乾，有味，耐嚼。書頁當然沒法扯來吃了，於是耐嚼就體現在尺寸與勁頭上。

讀《紅樓夢》熟了之後，每次重讀，都像是孩子上遊樂園，可以徑直去自己喜歡的段落。因為已經沒有懸念，沒有緊張，只剩讀那一段兒的愉快了。

二

有朋友喜歡讀情情愛愛的段落，看見寶玉挨打，寶釵和黛玉的態度就淚流滿面。看到賈府的老封建賈政對寶玉的才華不給予肯定，就開始憤憤不平的來勁。

有的朋友喜歡男兒慷慨的段落，看著薛蟠被柳湘蓮設計暴打一頓後，就默默的為薛姨媽有薛蟠這個不爭氣的敗家子而沾沾自喜。

也有的朋友喜歡讀詩句，看著「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就感慨這個世界上已經很難找到如此美妙的詩句了。讀到「寒溏渡鶴影，冷月葬花魂。」就感慨能有此境界，此生足以。

我有個朋友甚至經常反覆的看林黛玉和賈寶玉初次見面的情節，還經常會一本正經的跟我說：「貓哥，這就是好看，邏輯上還真不易駁倒，特么的跟說相聲似得……」。

當然也有朋友說寶玉和黛玉的初次見面，兩人互相觀察，敘述視點在兩人中互相轉換，他們都感到彼此相識，這便是兩心交融的一瞬，深刻地寫出了著帶有神秘性的心靈感受。

……

三

從我自己來說，愛重讀《紅樓夢》里各種對話的情節，尤其喜歡賈府集團的董事長賈母溺愛寶玉的前前後後，更喜歡裡面男男女女眼神交換所隱含的那種「秋波」…………

有時候感覺自己格外的搞笑，難道這是曹公戲筆調侃最好玩的地方？我不得而知。

偶爾也和朋友們聊：為什麼無聊起來，就會想重讀金庸的書？

大概結論是，好看，這是其一；看久了，悲情的部分也不悲情了，於是只剩下一個虛擬的世界，彷彿古代人看山水畫而羨慕生活在其中似的。

四

其實我們這些重讀黨，每次重讀，都像是找一個任意門，重新回到《紅樓夢》的世界裡。

尤二姐不是被鳳姐給搞死了嘛，沒關係，咱可以懷念尤二姐和賈璉的纏纏綿綿，也可以體會他們之間的雲雨所帶來的精神享受。

秦可卿不是死封龍禁尉嘛，不要緊，我們還可以反過來看看賈寶玉初試雲雨情的美妙，再想想自己的第一次，那是一種怎麼樣的體驗？

《紅樓夢》作者的導師脂硯齋不是說「一部《紅樓》，淫*邪之處，恰在焦大口中揭明。」我們不明白「什麼爬灰」，還有什麼「養小叔子」等，沒關係啊，我們去看看賈瑞，看看王熙鳳是如何收拾賈瑞的就可以了，想那麼多幹什麼呢？

寶玉不是最終沒有和黛玉結婚，而是和寶釵成家了么，這有什麼關係啊，兩情相悅，難道一定要在一起生活一輩子，看看他們在一起的那種感覺，就夠了，你說我們還能糾結什麼呢？

這都是很鮮活，很紮實，又安全的世界。這就夠了。

五

回想起自己，初讀《紅樓夢》，是在上初中的時候，那時候讀書經驗不豐富，於是：

剛開始讀《紅樓夢》，覺得秦可卿應該是書中的第一尤物，直到尤二姐和尤三姐出現，才發現要比起嫵媚，這兩姐妹甩出秦可卿好幾條街。

剛以為林黛玉這是具有嚴重的潔癖啊，直到妙玉出現，才發現，林黛玉的那種喜歡乾淨的境界跟妙玉比，天空都會飄來五個字：那都不算啥。

剛開始以為《桃花吟》應該是《紅樓夢》中最好的詩句，直到《葬花吟》出現，才發覺最好的東西都特么的在最後呢。

剛開始以為王熙鳳絕對是賈府集團的一號CEO，對賈府集團未來的發展有著致命性的決策因素，後來才發現，沒有王夫人在後面撐腰，王熙鳳算個鳥啊？再後來，發覺王熙鳳在賈府集團的命脈上簡直就是一個炮灰級別的人物。

……

是的，回想起來，第一次讀時，還來不及去體會深文奧義，只講究看故事的時候，才是最動人的體驗，一曲一折，一跌一宕。

很可惜，除非失憶，我很難回到「初中時候讀《紅樓夢》」的階段了。

這種一次性的美妙快感，在我黑貓的人生歷程中，已經結束了。

六

而現在，隨著自己讀書經驗的不斷豐富，越來越多的是想在《紅樓夢》里探究點什麼，於是有了什麼《紅樓夢》的各個版本，各個手抄本的閱讀，更有了各種學者、專家的解讀文字的閱讀，俞平伯、王國維、魯迅、張愛玲、周汝昌等等在紅學上有所建樹的人的文字，一個都不放過。

可是，越來越發現已經丟失了最初的自己，丟失了我們讀《紅樓夢》的初心。

我真的很想，穿越回那個年份，重回到「初中的時候剛讀紅樓夢」的階段，重新再嘗試一次那種，從頭開始一曲一折、一跌一宕的感覺。

當然，穿越回去，假如金陵十二釵中的秦可卿沒有第一個死亡，能活到小說末尾，在中間胡攪蠻纏，打打鬧鬧的過一輩子……

想起來都是很過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