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最後一部小說里，有一具屍體和一份試刊號

More than books

翁貝托·埃科

《試刊號》作為義大利作家翁貝托·埃科生前最後一部小說，可以說是既很「埃科」，又很不「埃科」。

在這部小說中，我們一方面能看到作者最為痴迷的陰謀論題材、其淵博無比的學問、幽默的俏皮話、睿智的反諷等典型的「埃科範兒」；另一方面我們又會發現這本「小書」之體量輕薄，完全不似埃科此前《玫瑰的名字》、《傅科擺》動輒五百多頁的皇皇巨著，也找不到埃科小說中標誌性的符號學、神學與哲學元素。

在這本小說里，埃科通過虛構了一份永遠不會面世的報紙——《明日報》，而對整個新聞媒體的上上下下進行了全方位的諷刺，從報社老闆到記者主筆，從版面設計到廣大讀者，埃科逐一給予了深刻的批判和無情的嘲諷。

一部對新聞媒體的反諷力作

小說主人公科洛納受雇為一家報紙《明日報》擔任記者，但這份報紙其實永遠不會在市面上發行，出版人只希望利用這份報紙製造虛假信息，煽風點火併發動製造陰謀論，這樣就可以勒索義大利權力部門的要人——政府、軍隊、金融、教廷等等，進而作為自己權力晉陞的墊腳石。作者運用了一種誇張的手法對這份報紙進行了一番嘲弄：它從辦報宗旨開始就是扭曲的。

在這樣的畸形的辦報宗旨之下，整個報紙的新聞選題也讓人感到吃驚。新聞學中有一句話叫「新聞是明天的歷史，歷史是昨天的新聞」，但《明日報》每天在討論的卻都是明天要發生的事情。因為只有預判出明天事件的走向，才能知道如何更好地製造新聞、遮蔽信息、散布謠言、進而從中漁利。用書中的話說就是「並非新聞創造報紙，而是報紙創造新聞」。這明顯是違背了最基本的新聞職業倫理的一句話，卻在《明日報》里得到了充分的執行。

報紙印刷

這樣一份報紙上的新聞當然都是假的，但更駭人聽聞的是它連廣告都可以是假的。由於報紙試刊號第一期沒有拉到廣告，所以他們的做法是先去別的報紙上抄一些廣告回來，這樣既可以充實自己報紙的版面，也可以讓人覺得這份報紙好像真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以至於有企業會在上面投放廣告，似乎是一舉兩得，但又令人覺得啼笑皆非。而這正是最典型的「埃科式」的反諷。

那這份近乎荒唐的《明日報》在具體寫新聞稿件的時候又會有哪些手法和詭計呢？一方面，報社裡的記者們深知，「民主新聞業的一個根本原則就是事實與觀點的分離。」這也就是說新聞寫作中要把記錄事件本身和表達寫作者觀點清楚地區分開。但另一方面，他們又通過寫作上的一些技巧來試圖模糊事實與觀點之間的界線，進而試圖達到誤導讀者的目的。

「非常簡單，你們看看英語國家的那些重要報紙。假如是在敘述一場火災或者車禍，那麼，當然不能明確地講出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們藉助引號，在文章中插入一個目擊者的聲明。他可能是一個路人，或者公眾輿論的代表。加上引號之後，那些聲明就變成了事實，也就是某個人發表了某種觀點的事實。然而，可以想見，記者只不過把話語權交給了一個與他觀點相同的人。

文章中會出現兩種彼此矛盾的說法，以表明針對同一事件存在著不同的看法。而且報紙也注意到了這個不容置疑的事實。此種做法的精明之處就在於，出現在引號中間的第一個觀點比較平常，另一個則更加合理，往往更加符合記者的觀點。這樣，讀者感覺得到了兩種觀點，卻被引誘著接受了其中一個，因為它比較有說服力。」

看了上面這一段描述，不得不讓人佩服埃科觀察的細緻和分析的透徹，這不正是現在很普遍地存在的一種新聞寫作現象嗎？或許寫新聞的那些記者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但顯然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在自覺或不自覺地如此寫作了。而埃科正是憑藉其獨具的慧眼，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其中的弊病。

翁貝托·埃科

記者問題多多，編輯又怎樣呢？埃科接下來便開始抨擊《明日報》的編輯通過措辭用語和文章結構方面的技巧來製造新聞的「惡習」，用他們堂而皇之的話說，就是「我們做新聞，應該知道如何讓它從字裡行間躍然而出」，「讓新聞從並不存在，或者人們看不到的地方跳出來」。

當然，除了在文章內部下功夫，整個報紙的排版布局也是製造新聞、誤導讀者的好方法，「懂得如何將四條不同的新聞放在一起發表，就意味著向讀者提供了第五條新聞。」

魯迅小說《祝福》

此外，埃科還尖銳地指出記者在採訪時缺乏必要的人道主義同情，他在書中舉了一個缺乏基本人性道德與關懷的媒體採訪時發生的故事：「十歲的孩子被泡在酸性藥水里，他們卻去按響了母親的門鈴『女士，孩子去世您是什麼感覺？』人們的眼睛濕潤了，所有人都覺得滿意。有一個很漂亮的德語詞，叫做schadenfreude，也就是享受他人的不幸。」這其中的愚蠢、自私、冷酷、麻木不仁，咀嚼他人的傷痛與回味他人眼淚的行為，就如同魯迅《祝福》里那群每天刺激祥林嫂重講阿毛被狼吃了的村民們。

魯迅的小說《祝福》里，每當祥林嫂講自己喪子的不幸遭遇時，「這故事倒頗有效，男人聽到這裡，往往斂起笑容，沒趣的走了開去；女人們卻不獨寬恕了她似的，臉上立刻改換了鄙薄的神氣，還要陪出許多眼淚來。有些老女人沒有在街頭聽到她的話，便特意尋來，要聽她這一段悲慘的故事。直到她說到嗚咽，她們也就一齊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淚，嘆息一番，滿足的去了，一面還紛紛的評論著。」魯迅這段文字背後所蘊藏的的悲憤之情和批判之力，和我們所引述的埃科那段話可以說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既諷刺媒體，也批判大眾

在小說《試刊號》中，埃科並不僅僅諷刺了媒體，更批判了大眾。因為在埃科看來，這一切新聞界的亂象，都是媒體與大眾合謀的結果。當報社一名記者提議要不要做一點關於讀書的內容時，主編直接回絕說「我們不能過多地涉及文化，因為我們的讀者不讀書，最多看看《體育報》。」

但那些讀者似乎又不是簡單的完全不讀書，用書中的話說是「我們的讀者並不讀書，但他們想像存在著行為古怪而又腰纏萬貫的偉大藝術家，就好像他們永遠都不會從近處看到一個長腿女明星，卻希望知道她的所有秘密情事。」這種典型的埃科式的俏皮話，可以說把一部分自己不讀書，但又對書中內容充滿了窺視獵奇的慾望和刻板俗套的幻想，同時還想用書來裝點自己的文化門面的人群心理表現得惟妙惟肖。

翁貝托·埃科

此外，埃科也著重批評了大眾的冷漠，「你對人們說出真相，人們會說：啊，真的嗎？很有趣，然後就轉過身繼續做他們的事情去了。」正是這種事不關己，毫不在意，樂於圍觀，全憑獵奇的讀者，反過來刺激並助長了一種重複寫作、騙取關注的不正之風：

「人們記性很差，咱們來舉一個荒謬的例子。所有人都應該知道，朱利烏斯·凱撒是在三月的伊德斯日被殺害的，但眾說紛紜，十分混亂。可以看看最近出版的一本英文書，該書對凱撒之死進行了重新的梳理。所以，我們只需加上一個聳動的標題：劍橋大學歷史學家們的轟動發現：凱撒的確是在三月的伊德斯日被殺害。重新講述所有的情節，就可以寫出一篇人們喜聞樂見的文章。」

而也正是由於大眾的這種漠不關心，最終使得媒體的聲音失去了應有的力量。在這裡，埃科特別批評了名人在大眾媒體上公開道歉這一類現象，「我從來都沒弄明白，這種道歉的時尚到底意味著一股謙卑之風，還是更多地出自厚顏無恥：有些事情你不應該做但還是做了，然後道個歉，就當事情沒有發生過。」用這段話來審視現如今很多名人因酒駕、吸毒、出軌等諸般醜聞公開道歉的事件，更覺埃科說得鞭辟入裡、直中要害。

翁貝托·埃科

麻木不仁、隨看隨忘的讀者與不負責任、只搏眼球的作者，共同促成了這種病態的媒體與社會。故事中女記者想調查報道一個有黑幫背景的餐館藉此洗錢的事件，但遭到主編拒絕，而拒絕的理由卻又是那麼讓人「信服」：「如果報道，一方面金融警察及相關政府人員會不高興，好像這是在批評他們的工作疏漏；另一方面，餐館背後的黑社會勢力也會不高興，搞不好還會給報社寄來一枚炸彈。而讀者也不會對此感興趣，他們唯一的興趣點就是這是一家好像偵探小說里的餐廳，神秘而有趣，且餐廳本身的確物美價廉。所以這麼報道的唯一結果就是增加了餐廳的知名度和客流量。」在這段話中，埃科把媒體的油滑與怯懦、政府的官僚與利己、讀者的覘視與冷漠，一一點到，而正是這些各方眾生的亂象，才共同造成了這個社會的扭曲。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個小故事恰好就是整本書的一個縮影。

想了解更多關於這本《試刊號》和埃科的故事嗎？

快來參加建投書局與上海譯文出版社共同舉辦的《試刊號》中譯本新書發布會吧！

— More than books —

建投書局

上海 · 浦江店

虹口區公平路18號8棟嘉昱大廈一層

營業時間：

周一~周五：8:00AM-9:00PM

周六~周日：10:00AM-9:00PM

北京·50+店

東城區廣渠門內大街16號環境大廈一層

營業時間：9:00AM-9:00PM

杭州·歐美中心店

西湖區教工路18號歐美中心A座一層

營業時間：8:30AM-9:00PM

無錫·太湖嘉昱珺唐店

馬山環山東路20號嘉昱珺唐酒店一層

營業時間：10:00AM-9:00PM

南京· 金陵店

鼓樓區漢中路金陵飯店一層5號商鋪

營業時間：10:00AM-10:00PM

同里· 隱廬別院晴瀾堂店

蘇州市吳江區同里鎮東溪街113號

營業時間：9:00AM-7:00PM

本文由JIC書局客原創發布，作者求鯉，就職於建投書店投資有限公司，由JIC書局客綜合整理編輯，圖片來自網路，如需轉載請聯繫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