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的詩人 行走的畫者——紀念日本漫畫家谷口治郎

《散步去》 [日]谷口治郎 著 伍楚 譯 後浪/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即出 《散步去》是谷口治郎自編自畫的作品在大陸第一次出版，彙集了18篇散步的故事，同時收錄了谷口治郎不同時期短篇漫畫代表作《夢》、《東京幻覺》、《月夜》。

《孤獨的美食家》

大陸讀者了解剛剛故去的日本漫畫大師——谷口治郎，大都是從日劇《孤獨的美食家》開始。大熱美食劇《孤獨的美食家》改編自同名漫畫，如今已經推出了第五季。

漫畫《孤獨的美食家》作者是久住昌之和谷口治郎。谷口治郎擔任圖畫作者，久住昌之的角色是原作者。書中的美食和人物面對美食的最細微的反應，全都留給了谷口治郎的畫筆。

出生於1947年的谷口治郎，來自日本鳥取縣的一個普通家庭，19歲確立了成為漫畫家的理想，赴東京學習漫畫。之後他相繼擔任過漫畫家石川球太和村上一夫的助手，逐漸受到歐洲漫畫的影響，確立了自己精準寫實、樸素無華的畫風，走出了非同一般的漫畫之路。

從1971年發表出道作品《嗄れた部屋》（《嘶啞的房間》）到今年因病離世，谷口治郎在將近五十年的創作歷程中，奉獻出了大量讓人難忘的漫畫作品，創作題材涵蓋偵探冒險、歷史人物、自然動物、家庭溫情、美食生活等，其中既有和不同漫畫編劇合作的系列漫畫，也有谷口自編自畫的作品。除了《孤獨的美食家》這樣十分成功的例子，《少爺的時代》系列和《神之山嶺》更是與人合作漫畫中的佼佼者，不僅為谷口贏得了本國的手塚治虫文化獎漫畫大獎和日本文化部媒體藝術節漫畫組優秀獎等榮譽，也收穫了大量來自海外的關注和肯定。在歐洲的安古蘭國際漫畫節和義大利盧卡漫畫節上，谷口治郎相繼榮獲大獎。作為大友克洋、宮崎駿的同輩藝術家，谷口治郎被視為日本漫畫在世界範圍內的代表人物。

《神之山嶺》

作畫者谷口治郎：風格多變，包羅萬象

和谷口治郎合作過的漫畫編劇舉不勝舉，包括關川夏央、夢枕貘、狩撫麻禮、久住昌之、川上弘美等。能和如此多的編劇合作，駕馭各種題材，首先要歸功於谷口紮實逼真、追求細膩且不斷求變的畫風。讀者不僅能在《神之山嶺》（原作者夢枕貘）這樣的極限運動題材中飽覽高原的雄渾風景，感受男性在離天空最近的土地上的熱血沸騰，也能在《老師的提包》（原作者川上弘美）這種洋溢著女性情愫的都市題材中，細細品味那份跨越身份的心靈交匯，讀出一份不動聲色的人情溫暖。

和谷口治郎合作最多的，要數日本文學家和評論家關川夏央。谷口擔任繪者的頭幾部漫畫全部都出自關川夏央之手，兩人親密無間的合作在《少爺的時代》這個五本的系列達到了最高峰。

《少爺的時代》之夏目漱石

《少爺的時代》用浪漫又帶點戲說的筆調描述了日本明治時代文學家群像，從夏目漱石、森鷗外，到石川啄木和幸德秋水，這些在日本文學史上一一留下了印記的文學家們，他們的所思所想、他們的愛情、他們生活中細碎的煩惱，都通過關川夏央忠於史實又極富戲劇性的故事和谷口治郎的一支畫筆躍然紙上。更為可貴的是，在書中不僅可以看到上世紀日本激烈的中西交鋒下的社會和生活面貌，也能深深地感受到時代發生劇變時對於個人尤其是對於知識分子階層精神面貌的深刻影響，展示了日本彼時的知識分子對於西方文化和國家現代化的極其複雜的困惑心情。如果再將當時的明治時期和我國二十世紀之初的各種思潮一一對比，值得思索的就更多，有讀者讀完台版《少爺的時代》就發出了這樣的感慨，如果有人能把我們的文學家和思想家都畫進漫畫，該有多好。

因為面對的題材包羅萬象，谷口治郎在訪談中也提到過自己應對的兩大法寶：改變畫風以及搜集材料。在讀到《少爺的時代》腳本的時候，谷口「感覺到那種冷硬派作品常用的黑暗主打的美術風格沒辦法表現這樣的故事」，於是相應調整了作畫風格，「在第三章的時候，它終於成型了」。此外，谷口會不厭其煩地搜集創作資料，儘可能地真實還原腳本中讀者在讀到文字時無法想像出來的畫面。《少爺的時代》里有大量明治時期的老街景，谷口逛了大量的二手書店，還「跑去故事主要的發生地，即東京的市中心」取材，「不過現在那邊全都是現代的摩天大樓」，所以他跑去當地的一些仍然保留著相似的古建築的城鎮，拍下照片並將這些場景用到明治時代的東京里去。至於《神之山嶺》這種青年漫畫，谷口甚至去了尼泊爾的首都加德滿都，在這次旅程中「靠近了埃佛勒斯峰（即珠穆朗瑪峰）。那之後去了夏爾巴人的房子進行了採訪。」

原創者谷口治郎：詩意探索，體味生命

作為一位善於感受生活的創作者，谷口也逐漸探索出自己獨立的風格。他自編自畫的主要是動物題材和生活題材，這些作品中洋溢著的人與人之間的溫情，人與動物難以分割的聯繫，追溯過去的傷感和治癒，生活中細膩的情緒等等，都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自我風格創作的展開，還是得提到《少爺的時代》。谷口在訪談中提到，「正是這部作品讓我走向了《散步去》的創作。通過《散步去》，我發現我可以描繪一個關於日常生活的故事。在那之後，我開始畫科幻和很多其他類型的故事。但我也開始畫以每天日常作為主旋律的故事，或者關於家人的故事，比如《父之歷》、《遙遠的小鎮》。」

《散步去》最早是在日本講談社的《早安》（Morning）雜誌上連載。一開始分鏡中有很多情節和對話，不太符合雜誌主編的期望。谷口索性從自己的生活找尋素材，「我一切從零開始，同時親身去我所居住的地區散步。然後，我把散步時遇到的觸動我的事情畫下來。這一次，我的手稿終於讓他十分滿意了。」

歷經了將近兩年的連載完成的18篇散步的故事，在法國出版後造成了不小的轟動。歐洲讀者一面欣賞著書中那堪比小津安二郎鏡頭下的美麗日常，一面也發出這樣的疑問：這位中年大叔到底是做什麼的？憑什麼其他人都工作的時候，他卻有工夫在大白天閑逛？畢竟，在日本這樣一個工業化的社會裡，人們對於無所事事的閑逛是沒有什麼好印象的，更別提體味散步中蘊含的簡單快樂了。

這些故事裡的主人公都是一位已屆中年的男士，他時而觀鳥，時而爬樹，曾潛入游泳池一展身手，淋過雨，「翹過班」，也曾在散步時和老當益壯的散步之友一路比試。大多數的散步時光里，他是一個人，但在路上遇到的人、看到的風景，足以令散步這件事變得有趣起來。

憑著《散步去》這本和傳統日本漫畫截然不同的作品，谷口治郎打開了作品通向歐洲漫畫的大門，被視為日本漫畫與歐洲漫畫之間最主要的溝通者之一，他也探索出了自己之後的新方向，陸續獨立創作出《父之歷》、《遙遠的小鎮》等代表作品。

一晃二十多年，如今的中國的很多場景，不僅讓人聯想到谷口在上世紀90年代創作《散步去》時的日本。谷口說，「我想通過這部作品儘力去表現某種東西。那時候正是日本——也許也是全球，但是日本尤其明顯——正在經濟方面向前邁進，但是在奔跑的同時，有很多東西被遺失或是忽略了。因此，我們不想處於這樣的一種匆忙之中，就讓我們花點時間慢下腳步來探索我們身邊的事物——這就是我想要試著傳達的訊息。」

2月11日，谷口治郎病逝，永久地放下了他手中那支勤勤懇懇的畫筆。這位行走了幾十年的旅人，至今仍行走在他散步時遇見的人們心中，他的作品也將徜徉在我們的閱讀生活中，留下許多值得掩卷遐思的畫面。（文並供圖/阿劉）

（本文寫作採用了《十年前的訪談第五貼——谷口治郎》中的訪談內容，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