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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照:從經典中發現另一個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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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 照亮生活 』

楊照:從經典中發現另一個中國


楊照



《尚書》《詩經》《左傳》《論語》《墨子》《莊子》《孟子》《老子》《荀子》《戰國策》——十部中國傳統典籍中各具特色的經典,在台灣學者楊照的「歷史式讀法」和「文學式讀法」下,以不一樣的面貌呈現。在這套以《經典里的中國》為名的叢書中,楊照通過極具個人特色的解讀和導讀,還原經典於具體的歷史情境和歷史脈絡,讓今天的讀者領略到經典所展現的思想和時代精神獨特魅力,帶領讀者接近古人的心靈遺產,探究中國文化的基底,發現另一個「經典里的中國」。

以閱讀親近傳統文化,學習先人智慧,已成為當下的熱門。但這些閱讀和傳播同時也提出了問題:我們應該如何去閱讀先人經典?我們又是為了什麼去學習傳統經典?「這些產生於不同時空環境下的文獻,記錄的都是人的經驗與感受,我們今天也就必然能夠站在人的立場上,與其經驗、感受彼此呼應或對照。也就是,我們能夠從中讀到相似的經驗、感受,隔著時空會心點頭;也能夠從中讀到相異的經驗、感受,進而擴張了我們的人生體會。」楊照如是說。

楊照:從經典中發現另一個中國



楊照:從經典中發現另一個中國


本報記者 | 金瑩

楊照:從經典中發現另一個中國



「歷史應該讓我們看到人類經驗的多樣性,看到人類生活的全幅可能性,進而挑戰、質疑我們視之為理所當然的種種現實狀況。」


Q


從《尚書》《詩經》到《荀子》《戰國策》,十部中國傳統經典的細讀和導讀,不得不說是一項十分巨大的工程。能否介紹下這套叢書的緣起?

楊照:從2007年到2011年,我在台灣「敏隆講堂」連續開設了13期共130講的「重新認識中國歷史」課程,將中國歷史從新石器時代到辛亥革命做了一次整理。在開課的過程中,我深刻地感覺到,中國是人類文明中的奇特狀態,從公元前3000年到現在,同一套文字,同一套符號與意義結合的系統,歷時五千年而沒有斷裂消失,讓我們可以從經典中窺見另一個中國,實在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在「重新認識中國歷史」之後,我的學員希望繼續跟著我學習,於是我又開設了解讀中國傳統經典的課程,從《尚書》《詩經》慢慢講到《論語》《孟子》,為他們進行細緻的選讀和導讀。我想,他們用5年時間聽我講中國通史,這次,我希望能降低個人主觀的選擇判斷成分,讓他們可以自己去接觸原典,能夠從原典來認識、了解中國歷史。


Q


在這套書的總序中,你說:「我不會提供『傳統』的讀法,照搬傳統上對於這些文本的解釋。許多傳統上視之為理所當然的說法,特別需要被仔細檢驗,看看那究竟是源自經典原文的意思,還是後來不同時代,因應其不同現實需求,所給予的『有用』卻失真的解讀。」並由此提出「歷史式讀法」和「文學式讀法」。你如何定義「歷史式讀法」和「文學式讀法」?

楊照:我史學上最重要的背景是思想史,所以讀傳統典籍的方式有一些基本模式。即,讀一部典籍,就要回到典籍所處的時代,想像一下那個時代里生活著什麼樣的人,他們在關心什麼,提出了什麼問題。而思想史中有一個方法論上的提醒,對我來說非常有用:你要把所有過去的人留下的材料,尤其是思想上的材料,當作是一種回答。作為一名讀者,你要先去追問,而且要有能力去提出問題:他在回答什麼?他要問的問題是什麼?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夠更貼切地去評估古人回答得好不好,或者認識到他給出的答案,與面對類似問題時我們給出答案有何區別。


這就是我所說的「歷史式」的閱讀方式。將典籍放回其產生的歷史時代背景中,在那個特定背景下,而非從一種忽略時代的普遍角度出發,來讀這些傳統經典,這是關鍵的前提,也是「歷史式讀法」的操作性定義。


對我而言,「歷史式讀法」主要是「求異」。這些經典不是為我們而寫的,它們產生於很不一樣的時代,由過著和我們很不一樣的生活的先人們所記錄下來,所以裡面一定有異質的成分。正因為有不同,所以才值得我們去追求。歷史應該讓我們看到人類經驗的多樣性,看到人類生活的全幅可能性,進而挑戰、質疑我們視之為理所當然的種種現實狀況。這是歷史與其他學問最根本的不同作用,也是史學之所以存在和無可取代的核心價值。

楊照:從經典中發現另一個中國



Q


「歷史式讀法」是在歷史中求異,「文學式讀法」呢?


楊照:在閱讀過程中,我們也不可能完全採用歷史式的閱讀方式。這些經典跨越那麼長的時空,留存至今,有何魅力?這其中的閱讀肯定又有求同的部分。我們先確認了這些經典不是為我們而寫的,於是我們就能排除傲慢、自我中心的態度,培養並動用我們的同理心,想像進入他們那樣異質的生活世界中,去接近他們的心靈遺產。在這一過程中,我們得以拓展自己的感性與知性能力,不僅了解了原本無法了解的異質情境,更重要的是,還感受了原本從來不曉得自己身體里會有、可以有的豐富感受。感受我們的現實生活中不可能提供的經驗,只存在於古遠時空中的經驗,卻借文字跨越了時空,對我們說話,給我們以新鮮、強烈的刺激。對我而言,這部分就比較接近文學史的讀法,分析和揭示經典跟我們的處境的聯繫,讓經典和個人從情感上建立聯繫。

楊照:從經典中發現另一個中國



「求知路上最關鍵的一件事情,就是有發自內心的興趣。」


Q


在進行傳統文化的大眾傳播時,大多數學者都希望自己能夠吸引和影響更多讀者。但你曾提出一個「中間讀者」的概念,似乎你對自己的聽眾和讀者是有選擇的。你希望自己的作品被什麼樣的讀者閱讀和認可?


楊照:「中間讀者」是我以前接受一次訪談時提出的說法,這個說法也是我這些年開授講堂過程中通過觀察和思考得出的。


從2005年開始,我就在台灣開設「西方現代經典細讀」的課程。其中很個有趣的經驗:我講的西方現代經典,大多沒有現實功利的作用,可以說,其中沒有任何一本是「有用」的書,有些書還稍微有點冷僻,帶有一定難度。舉個例子,我第一年講了馬克思、達爾文、弗洛伊德、尼采,我還講了很多與哲學相關、相對深奧一點的書籍。因為是收費課程,所以它是否受人歡迎的表現很直觀:如果沒有人付錢,這個課程就無法繼續下去。同事一開始很懷疑,會有人來報名嗎?但出乎意料的是,這個課程我堅持了這麼多年,一直沒有中斷過。反倒是一些相對淺顯、講述大眾小說的課程,其歡迎程度沒有這個「西方現代經典細讀」的受歡迎程度高。


在開課過程中,我也會經常好奇,這些學員到底是誰?他們以前在哪?後來我想,每個社會中一定存在著這麼一批人,你平時看不到他們,他們也看不到彼此。他們平時可能不太敢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喜歡,喜歡文學,喜歡哲學等等,這會讓旁人覺得他們是日常生活中的怪人。他們是這個社會中的奇異分子。可是,誠品書店的存在,讓他們可以有機會聚齊在這裡,找到彼此。


我提到的「中間讀者」,指的就是這樣一批讀者。比較深層的文化創造或者享受,一定和這群人有關。我一直認為,一個書店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書店,其實不是由進入這個書店的大部分讀者決定的,也不是由少數研究者、專業學者決定的,而是由這樣一群人決定的。這群人不會很多,也不可能很多,但這群人有多少,就決定了這家書店會成為一家什麼樣的書店。擴大來說,這群人有多少,就決定了這個社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如果這群人在社會中的比重是2%,那是一種社會,如果有8%,那則會是另外一種社會。當這群人到了更高的比例,這個社會中就會有劇場、音樂、舞蹈、時裝,就會有巴黎的街道,這是一個人類的普遍現象。


我明確地知道,這些年來,我從事的工作就是在服務這群人。通過這些年的工作,我也大概知道他們是誰,知道怎麼有效地和他們說話。因為我和他們說的話,他們可能有機會接觸到不一樣的東西。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寫一本書,賣個幾萬冊,這不是我要做的事情。

楊照:從經典中發現另一個中國



《荷馬在吟唱史詩》


法國畫家Jean-Baptiste Auguste Leloir (1809–1892)


Q


你的課程採取的都是收費授課的模式?


楊照:是的。我在台灣敏隆講堂的課程,一直採用收費授課的模式,包括我現在還堅持只上收費課程,並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確認來上課的人是真正想要了解課程內容,有沒有真正的求學之心。我的學員中幾乎沒有學文科的,他們之中有學數學的,有學建築的,有學物理,都是發自內心喜歡才來上課。求知路上最關鍵的一件事情,就是有發自內心的興趣。只有發自內心想去求知,你才能去思考,你學到的知識才是你自己的。


荀子的《勸學》篇里提到「為人之學」和「為己之學」。學習前和學習後一樣,你還是同一個人,這是「為人之學」。通過學習,你改變了自己,改變了自己的看法和眼光,讓自己從一個單調貧乏的人變成一個越來越豐富的人,與世界有了更多的關聯,這才是「為己之學」。

楊照:從經典中發現另一個中國



「講經典,我有我的傲慢。但這個傲慢不是我的,而是來自經典。」


Q


近幾年來,傳統經典的普及和傳播已經成為社會熱門,有些傳播和普及會以相對嚴肅的面貌出現,但也有不少「戲說」的方式。在重新解讀中國傳統經典的過程中,你抱著怎樣的態度?


楊照:說實在的,我有點害怕「普及」這個詞語。我以為,經典不可能講給所有人聽。若要講給所有人聽,就必須把典籍講成現在的內容。但是,典籍不是為我們這個時代而寫的。如果想要普及經典,你就會放棄經典。


為什麼讀經典?很坦率地說,因為寫經典的人比我們聰明。但是現在的人們在閱讀經典的過程中,經常會拿自己的有限的智慧去重講經典所表達的內容,這樣會把經典矮化。但現在有太多人用這種方式講述經典。這其實涉及到我們對待知識的態度。一個人如果不尊重知識,受傷和損害的是你自己。只有真正尊重知識,你才能從閱讀中學到更多。我們有時太傲慢了,老是覺得可以用我們的方法去判斷古人。但你如果稍微謙卑一點,越是可以學到最多。在講述經典的時候,講述者一定要對經典有一種敬意。這是我的態度。


Q


從具體篇目來看,這套書在選擇傳統經典的篇目時,與我們常見的篇目似乎有所不同。你是以什麼標準選擇自己所要講授的篇目的呢?


楊照:一般來說,我既將書中原有的篇章順序,當作書內容的一部分,也將書中篇章的完整性,當作內容的一部分。這意味著,除非有理由相信書中順序並無意義,或為了凸顯某種特別的對照意義,否則,我盡量不打破原書的先後順序,並且盡量選擇完整的篇章來閱讀,不加以裁剪。


從課堂到成書,受限於時間與篇幅,選出來詳細解讀的內容,可能只佔原書的一小部分,不過,我希望能夠在閱讀中摸索、整理出一些趨近這本原典的路徑,讓讀者在閱讀中逐漸進入、熟悉原典,培養出一種與原典親近的感受,來作為未來進一步自行閱讀其他部分的根底。打好這樣的根底,排除原本對經典抱持的距離感,是閱讀、領略全書最重要的開端。


在選擇篇目時,我也有自己一定的規矩。我會儘可能讀一個完整的篇章,選擇「塊」,而不是選一條一條的條目。選擇條目,有時固然能選摘出最精彩的內容,但未必能讓讀者理解到那個時代的人是用什麼樣的方式來編撰這本書,而經典中的編選次第都是有意義的。


比如,講《論語》時,雖然我也要從《論語》的各個篇章中選取內容,可我講授的主體是《先進篇》,從第一條講到最後一條,在這個過程中,我才拿《論語》中其他內容來做補充或者啟發。後來所有的書都是如此。


又比如《資治通鑒》,我講唐朝的玄武門之變,就選了「武德九年」一整段。我希望讀者能看到司馬光寫《資治通鑒》這部編年史時,究竟是怎麼寫下來的。


司馬光先寫朝廷任一個什麼樣的官職,然後寫突厥發生什麼事,党項、遼等各國發生什麼事情,如此一路下來。這才是司馬光要我們閱讀的方式,他要讓我們看到唐代的整個政治局勢,內憂外患。那不是一個太平時代,新的王朝剛剛建立起來,還沒有站穩腳步,連司空司徒這些重要官職還沒有定下來,卻出現了內部的兄弟鬩牆。司馬光不是在寫《甄嬛傳》,當你讀到這些,你才會理解李世民周圍的人為何會用這樣的方式勸他行事。如果用這種方式閱讀《資治通鑒》,你就可以看到司馬光的用意,看到司馬光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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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鑒》手稿


Q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的解讀方式,其實是在解讀經典的同時,教授學員如何進入歷史閱讀的方法論。


楊照:講經典,我有我的傲慢。但這個傲慢不是我的,而是來自經典,我必須用這種方式保護經典的尊嚴,我不願意把經典講得那麼簡單。我也一直認為,經典中一定有些東西是我無法理會的。在普及經典的過程中,講述者一定會進行部分簡化,但講述者要時刻保持冷靜,不要自認為簡化的內容就是經典。你要時刻提醒自己和聽眾,經典並非如我所講那麼簡單,這是不得已的簡化。


所以,一直以來,我比較喜歡的方式是經典選讀。讀者不是只聽我講,而是可以自己進行閱讀,在閱讀的過程中,我的史學訓練和文學閱讀能稍微幫讀者進入得深入一點,可以幫助讀者多讀到一點。但是,一切仍需要讀者自己判斷,因為,文本就在那裡。

楊照:從經典中發現另一個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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