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逐影：2016年的中國科幻

作者：三豐

引言

對於中國科幻來說，2016年又是一個驚奇之年。8月20日晚，在美國堪薩斯城會議中心，郝景芳博士憑藉《北京摺疊》榮獲雨果獎最佳短篇小說獎。繼2015年的劉慈欣，又一位中國科幻作家站在了世界科幻最高獎的領獎台上。這不僅是這一年中國科幻的高光時刻，也是其高速發展時期的一個象徵。

近年來，有三種主要力量正極大地塑造著中國科幻，即政府力量、資本力量和科幻共同體力量。2016年，這三方合力向大眾推廣科幻文化，並嘗試在眾多文化創意領域開發科幻產品（如出版、影視、舞台劇、動漫、遊戲、教育、主題公園等）。

本文試圖梳理在過去的一年間中國科幻界所發生的事件，並總結值得一提的努力和成果。

作為國家議程的科幻

歷史上，中國科幻曾幾次被自上而下的政治力量所左右。近兩年它得到了來自各級政府持續而有力的支持。一方面，官方繼承了強調科幻中「科」的歷史傳統，重新將科幻視作普及科學和提高公民科學素質的重要手段。另一方面，因為科幻文創產品的潛在收益，一些地方政府在發展文化創意產業的規劃中也屢屢提及所謂的「科幻產業」。

3月，國務院辦公廳出台《全民科學素質行動計劃綱要實施方案（2016-2020年》，明確指出「大力開展科幻、動漫、視頻、遊戲等科普創作，推動制定對科幻創作的扶持政策」。5月，中國科協主席韓啟德在中國科協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公布一些具體舉措，包括「重點支持科幻創作，設立國家科幻獎項，舉辦中國國際科幻節」。12月，在中國科普作協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上，吳岩和王晉康雙雙當選為副理事長，兩部科幻小說獲得第四屆優秀科普作品金獎。

地方政府層面。在本年多次活動中，將四川成都——《科幻世界》所在城市——打造成為「科幻之都」的概念已成業界和媒體共識，目前有待政府的官方認可。無獨有偶，年底的海博會科幻論壇上，三亞公布將新建科幻產業基地的計劃。不過，這項計劃中官方的成分佔多少目前還不能確定。

上述這些科幻支持政策才剛剛起步，其最終的效應還有待進一步觀察。

作為產業的科幻

近來「科幻產業」成為媒體熱詞。簡單定義一下，它是指文化創意產業中科幻作為核心主題的那一部分。其背後的邏輯也不難理解，即科幻創意（包括所謂的IP）和人才可以在出版、影視、音樂、遊戲、教育、設施等文創產業鏈條的上下游各部門間流通，合力創造更高的產業價值。

眼見消費者對本土科幻產品日益高漲的需求，資本就有了投資「科幻產業」的強烈意向。很多時候他們會選擇與原先的科幻共同體成員合作，迅速拿到入場的門票。一些科幻導向的初創公司值得一提，它們均成立不久，並在過去的一年十分活躍。如微像文化（2013年成立，CEO張譯文）、竺燦文化（2013年成立，潘海天為創始人之一）、翌星文化（2014年成立，孫悅等創辦）、科學與幻想成長基金（2015年成立，張冉為創始人之一）、水星文化（2016年成立，王晉康為創始人之一）、火舌文化（2016年成立，唐風創辦）、八光分文化（2016年成立，楊楓創辦）、未來事務管理局（2015年成立，小姬、兔子瞧等創辦）。

未來事務管理局局長 小姬

未來事務管理局局長 小姬

微像文化在2016中國科幻季上分享IP培養戰略

微像文化在2016中國科幻季上分享IP培養戰略

也許最受消費者期待的產品就是中國科幻電影。2016年，有兩部大製作高票房的電影或可被歸作科幻電影，即周星馳導演的《美人魚》和張藝謀導演的《長城》。當然，也有很多人認為這兩部只是奇幻大片。備受期待的《三體》大電影據說延期至2017年夏季，並有一些負面消息傳出。另據各種信息來源，2016年有數十部標為「科幻類型」的電影處於製作的不同階段，這其中不少有著科幻作者和科幻共同體成員不同程度的參與。比如即將在今年開機的寧浩新片《瘋狂的外星人》編劇之一就是劉慈欣。媒體所稱的「中國科幻電影元年」已經過去兩年了，中國觀眾仍在翹首以盼一部「真正的」中國科幻電影登上大銀幕。

《三體》電影懸而未決，由Lotus Lee戲劇工作室改編的《三體》舞台劇於6月正式首演。這部改編自《三體》第一部的舞台劇去年在上海、北京、深圳、成都等地巡演，收穫了觀眾和評論界的大量好評。這個成功案例不僅再一次證實了劉慈欣及其三體系列的超高國民度，也表明中國觀眾對誠意製作的科幻作品是多麼的饑渴。

在政府大力支持和資本大量湧入背景下，傳統意義上的中國科幻發生了些什麼？讓我們一個部分一個部分來看。

圖書出版

2011年左右，正是出版業率先從《三體》走紅感受到「科幻」這個出版門類的熱度，於是大力挖掘其出版價值。下表總結了中國圖書市場2000-2016年的科幻圖書出版量。可以看到，2012年總出版種數從前一年的79種一下子躍升到177種，並在隨後的幾年均保持150種以上的高水平。

2016年，科幻圖書出版量達到創紀錄的198種。在104種原創圖書中，有49種新版長篇小說單行本，12種再版長篇小說單行本，以及42種選集。業內較有口碑的原創小說包括：王晉康《天父地母》（銀河獎得主《逃出母宇宙》續集）、江波《追光逐影》（「銀河之心」三部曲第三部，銀河獎得主）、梁清散 《新新日報館：機械崛起》（晚清背景的蒸汽朋克科幻）、付強《時間深淵》（本格科幻推理）。

短篇小說平台

2016年似乎是短篇科幻小說的黃金之年。儘管期刊業整體下滑，但科幻專業實體雜誌突顯繁榮——《科幻世界》增加內頁，《科幻世界少年版》復刊、《科幻Cube》創刊、《非常幻想》和未來局實體雜誌即將創刊。此外，新興的在線平台不斷出現並高速發展，高獎金徵文獎也是一個接著一個。具體的情況可見筆者另一篇專文。

2016年在各專業或半專業平台發表的原創中短篇科幻小說達461篇之多（另有117篇翻譯幻想小說）。對比2011年的數字196篇和2015年的數字（362篇），可見平台發展速度之迅猛。特別是中篇科幻小說的發表數量從幾年前的接近於零一下子攀到去年的40-50篇，更不用說各徵文獎的數百篇中篇投稿。

科幻大會與獎項

金秋9月是總時間跨度長達一月的「中國科幻季」。9月8日至11日，「2016中國科幻大會」和「2016中國科幻嘉年華」兩大盛會先後舉行。科幻季連場舉辦了各項高規格活動（如國際科幻高峰論壇、中國科幻史展、校園沙龍活動、科幻電影創意獎創投會、印象科幻片展映等）以及兩個重量級獎項的頒獎典禮。整台盛事的規模之大、規格之高前所未有。「科幻季」的成功舉辦可以看作是政府、資本和共同體三方通力合作的結果。

步入三十周年的「銀河獎」在9月8日晚頒出，最佳長篇小說獎被授予新生代四天王之一何夕的《天年》。三天後，第七屆華語科幻星雲獎頒獎典禮在國家圖書館舉行。更新代代表作家江波的太空歌劇史詩三部曲「銀河之心」的終結篇《追光逐影》被授予最高獎最佳長篇小說獎。

還有兩個新科幻獎項值得一提。騰訊和科普作協聯合舉辦的第一屆「水滴獎」也在9月的科幻季活動中頒發，專為獎勵科幻劇本、漫畫和微電影/動畫。獎名「水滴」來自於劉慈欣《黑暗森林》中那令人膽寒的外星武器。馮志剛的《日復一日》獲得最佳劇本獎，宇宙牧場的《無罪之城》獲得最佳漫畫獎。另外，首屆全球華語科幻電影星雲獎於8月在成都先期揭曉。2008年上映、周星馳執導的兒童科幻片《長江7號》獲最佳科幻電影獎，王壬製作的備受稱讚的「三體」同人微電影《水滴》獲最佳科幻短片獎。

對外輸出

2016年延續了中國科幻對外輸出的高產勢頭。我們摯愛的大劉是這方面當之無愧的主角。2016年9月，萬眾期待的「地球往事」三部曲終結篇《死神永生》英文版在美國上市，仍由第一部譯者劉宇昆翻譯。上市一周即破天荒地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榜（精裝虛構類），排位第19名。對於一部翻譯小說來說，這是個極其耀眼的成績。此外，在短短一年間，《三體》被翻譯成法語、西班牙語、德語、匈牙利語、葡萄牙語、越南語等六種語言在多個國家出版，並獲得了幾乎所有市場的正面反饋。《三體》德語版在德國《明鏡周刊》暢銷書榜連續盤踞五周，最高排位第4名。2016年10月，劉慈欣赴歐洲數個國家舉辦巡迴簽售活動，在另一片大陸迅速掀起了「大劉旋風」。

《三體》英文版封面

《三體》英文版封面

在劉慈欣和郝景芳身後，一個又一個中國科幻作家通過不同的翻譯項目被譯介到海外，他們集體向全世界展現了中國科幻創作最好的一面。托爾出版社在11月出版了由劉宇昆翻譯和編輯的當代中國科幻小說集《看不見的星球》，囊括了7位頂尖中國科幻作家的13篇佳作，以及三篇洞幽燭遠的論述文章。這部選集出版後獲得了出乎意料的一致好評，入選了《軌跡》的推薦名單。

另一項非同尋常的項目是由《克拉克的世界》和微像文化合作的翻譯計劃。2016年是這一計劃的第三個年頭，《克拉克的世界》共發表了10位中國作者的10篇作品。兩個不可忽視的現象是：十位作者中的一半是首次在英語市場亮相，以及譯者陣容也有令人驚喜的擴大，再不是拓荒者劉宇昆一人單打獨鬥了。可以說，劉慈欣在雨果獎領獎辭中提到的東西方科幻之間的「橋樑」已然愈來愈寬，愈來愈堅固。

2016年，共有兩部中文科幻長篇小說（劉慈欣《死神永生》和王晉康《四級恐慌》）和17篇短篇小說在英語市場出版。除六種語言版本的《三體》外，還有陳楸帆、張冉、韓松的小說被翻譯成義大利語和法語發表。由此不難理解，作為也許是最具國際視野和文化中性的文類，科幻為什麼會常常被引為國家「中國文化走出去」戰略的成功案例之一。

研究與迷群

在大眾的視野之外，中國科幻研究和迷群渡過了多姿多彩和成果豐碩的一年。近年來，中國科幻研究共同體一直在快速成長中，其領軍人物是北師大的吳岩教授，美國衛斯理學院的宋明煒博士是另一位海外核心。共同體的很多成員是年輕的80後學者，如李廣益、任冬梅、王瑤（夏笳）、賈立元（飛氘）、詹玲、姜倩、姜振宇等。他們從小閱讀甚至創作科幻，對科幻抱有信仰般的激情。

2016年有三場高水平科幻研究會議分別在海口、上海和北京舉辦。會議的研究議題包括劉慈欣與當代中國科幻、科幻文學的多面相以及烏托邦與科幻。研究會議之頻繁、研討論文質量之高多年難得一見。我們有理由相信，如此強的研究共同體將不僅為中國科幻發展提供有建設性的批評與洞見，也為國際科幻學術界帶來中國聲音與中國模式。

對科幻迷來說，過去的一年妙趣橫生。在享受著越來越多優質科幻作品的同時，科幻迷可以到祖國各地參與當地科幻迷群多姿多彩的活動。你可以到北京去感受「2016中國科幻季」的熱潮，與劉慈欣等大神面對面的同時，聆聽國內外專家的高談闊論。你可以到成都的「賽凡科幻空間」去坐一坐，泡杯咖啡，聽田海龍的《三體》評書。你還可以到上海去參加「科幻蘋果核」舉辦的寫作沙龍，與同好們展開一場激烈的辯論……

2016.9 中國科幻季現場盛況

2016.9 中國科幻季現場盛況

最後的話

在郝景芳接過火箭獎盃的那一刻，她就捲入了中國媒體的暴風雨中。她選擇推掉絕大部分媒體專訪邀請，靜靜地回到自己的書桌，回到正在進行的研究和寫作計劃中。幾個月後，郝景芳再次出現在大眾的視線中。這一次她成為一款時尚汽車的代言人，相關廣告視頻中有著令人驚艷的「北京摺疊」視覺呈現。與此同時，由該車企贊助的她主持的公益項目「童行書院」也公之於眾。這個案例充分展現了中國科幻現在能夠獲得多少以前無法想像的關注、聲名和資源。

面對著急劇變化的外部環境，中國科幻共同體該如何應對？大劉和景芳以及其他科幻同仁們已經以行動做出了很好的回答：謹慎聰明地利用可以獲得的新資源，與此同時保持謙遜與專註。如此，無論發生什麼，我都堅信中國科幻的美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