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成 時拾史事

李靖是誰？

這個問題貌似很簡單。

不相信，你去街頭問問五六歲的小朋友，他們都知道：

李靖呀，他是哪吒的爸爸，陳塘關總兵；好像……還是托塔天王，曾經率領天兵天將，和孫悟空打過一場呢！

許多人都有類似的經歷：小時候，以為李靖是個商朝人，有個兒子叫哪吒。長大後，得知李靖是唐朝人，心中滿是疑惑，思忖道：難道之前我看的是假書？

說到這裡，你也許要問了：唐朝名將李靖，為什麼會成為托塔天王？又怎麼會多出一個叫哪吒的兒子？李靖本人同意嗎？想知道吧？天空飄來五個字：

就！不！告！訴！你！

因為那是下期的話題，本期我們的主要講史實中的李靖。

草根？官二代？

之前介紹尉遲敬德、秦叔寶、程咬金，我們首先會分析他們的家庭背景，現在介紹李靖也不例外。那麼李靖的家境到底如何？他是富二代、官二代？還是草根、窮二代？不知道吧？提示一下：李靖小時候，曾經得到過舅舅韓擒虎的讚賞，每次兩人談論兵法，韓擒虎都會豎起大拇指，他說：「可以論孫、吳之術者，惟有斯人。」韓擒虎何許人也？他出身將門，文武雙全，南征北討，戰功赫赫，當初北周太祖認為韓擒虎與眾不同，命令皇子們和交友；韓擒虎的父親韓雄，也就是李靖的外公，官至大將軍、洛虞等八州刺史。舅舅家世顯赫、混得風生水起，在那個看重門第，講究門當戶對的時代，李靖他們家肯定也很輝煌，否則韓家不會把女兒嫁到李家的。

根據李靖弟弟李客師之子李楷的墓誌記載，李靖的確出身於官宦人家：

曾祖李歡：魏河陝二州刺史、永康縣公

爺爺李義：北周京兆郡中正、雍州都、河南龍門二郡太守、太中大夫、使持節、車騎大將軍、和州刺史、儀同三司、永康縣開國公，謚號威

爸爸李詮：北周雍州主薄，隋朝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趙郡太守、雍州中正、上開府、襲爵永康公，謚號襄。

可以發現：無論是父親的李家還是母親的韓家，都是官職不低的武將世家，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李靖和他的兄弟們日後成為名將，子承父業，可以說一點都不奇怪。良好的家庭背景助李靖贏在了起跑線上，他不用像窮人家庭的孩子一樣，每天為了生存累得死去活來。他從小便衣食不愁，擁有學習的機會，更難得的是，還可以在不交補課費的條件下，得到舅舅那樣的「名師」一對一指導，這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

（三原縣李靖故居）

理想與現實的差距

優越的家庭背景、良好的家族傳統，李靖很小便顯露了「文武才略」，並被省部級高官認可。除了韓擒虎，吏部尚書牛弘、左僕射楊素也十分看好小李，覺得他有前途。尤其是楊素，識別人才的技術能力堪稱一流，如果穿越到現在，開個招聘公司，肯定能發大財。老楊曾經對李靖說：「卿終當坐此」，小李啊，我政治局那個位置，以後遲早是你的。有這麼多人支持，李靖長大後，是不是混得非常好呢？然而並不是這樣，史書說李靖剛開始進入官場，當的是長安縣功曹、駕部員外郎，三十多年後，李淵起兵，李靖都快五十歲了，職務僅為馬邑郡丞，一個中下級官員。為什麼會這樣？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史書並沒有披露更多細節。本來兩唐書不寫也沒什麼，因為還有一個途徑可以了解，那就是昭陵的李靖墓碑，可惜的是，經歷上千年的凄風苦雨，許多文字已經模糊不清，我們僅能看些隻言片語。

「年十有六，長安令調為功曹，蓋以望表黃圖，光膺禮賁，英標赤縣，不謝弓招。俄而雍州引（後缺一字）賓（後缺二字）策（後缺二十七字），崩次骨嚴科，濫加端士，天倫之長，竟被凝脂。由是除公為汲縣令，歷安陽三原，考績連最。於時寰中萬宇，並（闕一字）秋（缺四十一字）書（缺四十五字）設地險而分疆。公乃以德安邊，長城馳析，運奇料敵，合境無塵。

時間是把殺豬刀，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連墓碑都不放過。動不動就缺二十多字、四十多字，讓我們無可奈何。從殘存的文字看，李靖十六歲參加工作，擔任長安縣功曹，這與史書記載一致。後來又去雍州幹了什麼，具體的不得而知，再往後，貌似受到了打壓，相繼出任三縣縣令，政績最佳；隋末天下大亂，李靖在邊境任職，效果不錯，應該是史書中提到的馬邑郡丞吧。除此之外，因為內容實在有限，我們很難得到更多有價值的信息。

（三原縣李靖故居）

五十歲前的李靖，確實混的一般，與楊素、韓擒虎對他的期望存在距離，也和自己年輕時的願望，「立功立事，以取富貴」，有較大差距，相比之下，他的兄長李藥王更受重視，據出土的《李藥王墓誌》記載，隋文帝開皇年間，李藥王曾任婺州刺史、南寧道行軍總管、雲州道行軍總管、石州刺史等職，楊堅多次派其出征。為什麼李靖的仕途不好呢？可能他不是家裡的長子，獲得的機會少些，而且舅舅、父親皆已去世，哥哥是史萬歲麾下大將，為楊素所忌，開皇二十年征討突厥慘敗，遭楊素彈劾，廢為庶民，沒有提攜的人，還是楊素政敵的弟弟，李靖的仕途遇到瓶頸。也許對於他來說，能力不是問題，問題是缺乏一個展現實力的舞台。事業不順，李靖在乎不在乎呢，他當然在乎，根據劉餗《隋唐嘉話》記載，他曾就自己的職業生涯諮詢西嶽神：

李靖還沒有發達時，曾去西嶽華山廟，神仙啊，你老實交代吧，我以後到底能當多大的官呀？問的過程中，「辭色抗厲」，情緒激動，周圍人都感到非常驚訝。李靖在廟中佇立良久，並沒有聽到神明有什麼指示，無奈之下，只好離開。走出廟門數百時，突然，聽見有人在身後大喊：「李僕射好去。」誰在叫我？李靖連忙回頭，發現一個人都沒有。後來，李靖真的當上了僕射。（PS：好神奇呀！）

李淵兩次想殺李靖

李靖在當馬邑郡丞時，察覺出李淵有謀反的心思。為了阻住李淵，李靖決定到江都去，向中央舉報。可惜當時兵荒馬亂，道路不通，滯留在了長安。沒過多久，壞消息傳來，李淵的軍隊已經攻進了長安城。如此一來，李靖當然要倒大霉了，告發不成，還落人家手裡，李淵的大刀早已饑渴難耐。被抓後，李靖大喊：「您起兵，是為了讓天下結束戰亂，可你現在不圖大業，反倒因為私怨殺死壯士！」李淵聽後，認為有道理，李世民也堅持為李靖求情，最後李淵同意刀下留人。不久，李靖被李世民招入幕府，幹了幾年，武德三年，跟隨討伐王世充，立下功勞。

李靖光輝的軍事生涯，還是從平定蕭銑、輔公佑開始的，當時蕭銑佔據荊州，朝廷派李靖前往，到達硤州後，進展緩慢。李淵接到消息極為不滿，暗地裡指示硤州刺史許紹：小許啊，聽朕的話，趕緊把那個叫李靖的宰了。許紹愛惜李靖才華，不忍痛下殺手，求情後，李淵又一次放下屠刀。恰好開州蠻族冉肇則謀反，率領部下攻打夔州，趙郡王李孝恭戰鬥不利。李靖率領八百士兵奔赴戰場，偷襲敵營，又在險要之處設伏，擊斃敵軍統帥，俘獲五千餘人。此戰扭轉了李靖在李淵心中的形象，皇帝非常高興，特降璽書慰勞：「卿竭誠儘力，功效特彰。遠覽至誠，極以嘉賞，勿憂富貴也。」認真干，好處大大地有。沒過多久，李靖又收到了李淵的親筆敕書，上面寫著：「既往不咎，舊事吾久忘之矣。」老兄啊，以前的事就算了，朕都忘了好久了。」呵呵，忘了好久怎麼現在還記得。

（李靖畫像）

五旬老漢嶄露頭角

皇帝原諒了自己，李靖可以放心為大唐效力了，武德四年，李靖提出平蕭銑十策，李淵閱後批准，命令他和李孝恭一起出征。李靖用兵，非常善於把握時機，出其不意，克敵制勝。開戰時，正是八月，秋雨連綿，江河暴漲，看著屋外大雨傾盆，蕭銑非常欣慰，他堅信：唐軍不會此時進軍，可以高枕無憂了，於是沒有額外招兵，最好充分準備，唐軍的將領們也覺得不應該進軍，至少等雨停了再開戰吧。這時，李靖做出一個驚人的決定：馬上出兵。他說兵貴神速，機不可失，現在進軍，突然出現在敵軍面前，對方會措手不及，無法應對。計策實施，果如李靖所料，唐軍佔領荊門，來到夷陵，蕭銑聽說戰敗，派文士弘率精兵數萬抵抗唐軍。眼見敵人來了，李孝恭決定出戰，見狀，李靖上前阻止，文士弘驍勇善戰，手下士兵又屬精銳，難以對付，而且敵人剛剛吃了敗仗，都憋著一股勁想報仇，現在攻擊，唐軍肯定賺不到什麼便宜。最好的辦法是，屯兵南岸，不要硬碰硬，等時間一長，對方開始懈怠，然後出擊，必能大獲全勝。

可李孝恭求勝心切，他留下李靖守營，自己率軍出擊，結果大敗。蕭銑軍取勝後，爭相掠奪戰利品，李靖見敵軍已經混亂，果斷命令留守部隊出擊，墓碑記載：「公親率前茅，射虛而進，擒其偽帥。」最終大獲全勝，生擒敵將，繳獲戰船四百多隻，斬首、溺死將近一萬人。聽說文士弘戰敗，蕭銑害怕了，下令徵兵，可為時已晚，唐軍已經兵臨城下，窮途末路的蕭銑沒有辦法，開城投降。戰爭結束，將軍們都向李孝恭提議，你看，是不是可以把蕭銑陣亡士兵的家產查抄，分賜給將士們呀。聽到這個建議，李靖反對，江南還沒有平定，如果這樣做，後面遇到的敵人肯定會誓死防守，這對唐軍是極為不利的。於是嚴明軍紀，秋毫無犯。此後李靖又率兵進入嶺南，派人招撫當地的少數民族首領，使九十六州、六十萬百姓歸附唐朝，後來又出奇兵，平定輔公佑叛亂。李淵感慨道：「李靖是蕭銑、輔公佑膏肓，古之名將韓、白、衛、霍，豈能及也。」

後世百姓為了紀念李靖，紛紛為其立廟。因為李靖活動範圍很大，所以許多省份都有廟宇、祠堂。比如清代長沙府禮陵縣縣西，有靖興寺，「世傳唐李靖駐兵於此」；清代荊州府石首縣，有李衛公祠，「在龍蓋山上。李靖取江陵，破蕭銑，後人祀之」；明代江西大庾縣，曾有李將軍廟，「在縣西二里，祀唐撫慰使李靖，久廢」；清代廣西平樂府富川縣，有李衛公廟，「在縣長標嶺。唐李靖安撫嶺南，嘗駐師嶺下，土民即其地立祠以祀」。

（哪吒廟）

玄武門之變中到底支持誰？

李靖在玄武門之變中的態度，史書有兩種記載：

第一種說法來自於《舊唐書》，裡面說李建成、李元吉聯合後宮，多次在李淵面前打李世民的小報告，面對兄弟二人咄咄逼人的攻勢，秦王惴惴不安，非常害怕，不知如何是好。這時，李靖、李績表忠心，對李世民說：

「大王以功高被疑，靖等請申犬馬之力。」

第二種說法來源於劉餗《小說》，後被司馬光《資治通鑒》採用，大意是玄武門之變前夕，太子、齊王、李淵三人合謀，將秦叔寶、程咬金等將領陸續調離，準備對李世民下手，局勢岌岌可危。是否要發動政變呢？李世民猶豫不決。問計於李靖、李績：

「世民猶豫未決，問於靈州大都督李靖，靖辭；問於行軍總管李世紀，世紀辭；世民由是重二人。」

李靖到底是什麼態度？個人認為，李靖是傾向於李世民的。司馬光將「辭」理解為拒絕支持李世民，他老人家當初之所以採用第二種說法，原因有交代：「二說未知誰得其實, 然劉說近厚, 有益風化, 故從之。」翻譯過來，就是說砸缸先生自己也不知道哪個是真的，採用筆記小說之言，並非因為此說真實性更強，而是從後世影響的角度考慮。他希望後世的武將向第二種說法中的李靖學習，有人找你商量謀反，圖謀顛覆現任皇帝，你要果斷說「不」。

為什麼李靖更傾向於李世民呢？首先，李世民是他的救命恩人，當初如果沒有李世民的求情，李靖或許早已人頭落地，救命之恩，自然銘記在心，而且李靖曾在秦王幕府效力，二人有共事經歷。在第二種說法中，李世民問計於李靖，這個行為本身也可以看出李靖的傾向，之前我們講過，武德九年的長安城，李世民處於絕對劣勢，他要想成功，只能通過宮廷政變，擒賊先擒王。既然是突襲，知道的人當然越少越好，多一個局外人知道，便多一分陰謀泄露的危險。

如果李世民不能確定李靖是支持他的，怎麼能放心把這麼機密的事情告訴李靖呢？此時的李靖可不比程咬金、尉遲恭等秦王家將，他是大唐皇帝任命的靈州大都督，按理來說，身為臣子，得知皇帝有危險，他是有義務報告皇帝，甚至起兵勤王的。人心難測，李世民為了身家性命，肯定不會在李靖態度不明確的情況下，冒然將謀反之意告之，他可以在大業末年舉報李淵，為什麼不可以去在武德末年舉報李世民？之前平定荊楚、嶺南，李淵已經很認可李靖的實力，兩人的關係早就破冰轉好了。

有人又會說，怎麼六月初四那天，李靖沒有出現在長安城，幫李世民衝鋒陷陣呢？這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李靖擔任靈州大都督，遠在外地防備突厥，豈能擅離職守？玄武門之變的實質是儲位之爭、最高權力之爭，能在長安城解決就在長安城解決，最好不要驚動地方部隊。如果李靖率兵南下，容易打草驚蛇，甚至演變成大唐的內戰，畢竟李建成在地方也有支持者。此時天下剛剛安定，百廢待興，人民難以忍受塗炭之苦，更何況北方的東突厥還虎視眈眈。所以讓李靖安心守邊，防止突厥趁皇位更迭、人心不穩時之際入塞，實為上策。此外，第二種說法中，李靖拒絕的，不一定是拒絕支持李世民，他可能拒絕的是其他東西，比如拒絕親自參與，更願意守衛邊疆，但政治上更傾向於秦王。兩人心存社稷，思慮長遠，李世民更加重視二人，上台後很快予以重用。

本周我們就講到這裡，下周給大家講貞觀年間的李靖，還有「風塵三俠」「托塔天王」等故事(^_^)

（風塵三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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