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語文課讀過他們，那你就錯過太多了

長大後的某天，突然回過味兒來：

我們可讀了不少假課文。

愛迪生小時候還沒有闌尾炎手術，宇宙中也無法用肉眼看見長城，華盛頓砍櫻桃樹也是無稽之談……再加上那些閱讀理解、背誦全文，讓人對語文課愛不起來，卻也因此錯過了許多佳作。只有從淺顯的語文課文走進文學世界，才能漸漸體會到千萬種語言之美。

老舍 ·《濟南的冬天》

「對於一個在北平住慣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颳風，便覺得是奇蹟……」小學課本收了多篇老舍的文章，因為是名家，還特別容易出考題，答案無非是「寓情於景、借景抒情」等等套話，關於他的文學常識大家也都背得滾瓜爛熟，但如果對他的認識僅止於此未免太可惜。

他是最配得上「妙筆生花」這個詞的一類作家，妙就妙在能用最簡練的語言把人和事寫活，幽默中含著深刻。

他的代表作中有一篇《離婚》，這種家長里短的題目，慣常的主角是中年婦女，然而老舍偏不，他寫了一位金牌媒人張大哥。

張大哥地位有多高呢？他開篇只用兩句話就說明白了：張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你總以為他的父親也得管他叫大哥；他的「大哥」味兒就這麼足。

想離婚的是老李，他雖然是公務員，但不合時宜，慌裡慌張。「人家要給他倒上茶來，他必定要立起來，雙手去接，好像只為灑人家一身茶，而且燙了自己的手。」

老李是自恃清高的，追求詩意浪漫，看不上鄉下的老婆，想離婚；張大哥是圓滑世故的，主張詩意比不上涮羊肉，「肚子里有油水，生命才有意義」，只勸和不勸分。老李沒有張大哥那麼能說會道，屈從了把鄉下老婆接來，準備再試試看，卻徹底掉入了世俗生活，愈掙扎愈挫敗……

到最後，老李棄官逃回鄉下，實在狼狽。但小說最後張大哥的斷言令人唏噓。「老李不久就得跑回來，你們看著吧！他還能忘了北平跟衙門？」

「眼前的苟且」和「詩與遠方」這回事，老舍早就說透了。

蕭紅 ·《祖父的園子》

小學語文課本里收錄了蕭紅的一篇《祖父的園子》，回憶了她幼年跟隨祖父在園中勞作，閑時摘黃瓜、追蜻蜓、捉螞蚱，玩兒累了「把草帽遮在臉上就睡了」，一派童年的歡樂之景。

實際上，這片小園子可能是蕭紅童年僅有的樂園。母親早逝、父親續娶，對她非常冷漠，祖父算是她唯一的親人。在祖父過世後，對家庭和親人的留戀，也隨冰冷的呼蘭河流走了。

婚變、棄女、饑寒、疾病，幾段愛情轟轟烈烈，也都無疾而終。蕭紅始終在追求精神的自由，近乎偏執的追求在現實生活中無所依傍，才變成了顛沛流離的一生。

若說她生命中有幸運，就是魯迅先生對她的知遇之恩。他們亦師亦友，成名前的蕭紅蕭軍生活窘迫，想吃肉，直愣愣地給魯迅寫信要打牙祭，魯迅就帶他們吃好的。他們經常到魯迅府上拜訪，聊文章、聊報刊，總到深夜。

《回憶魯迅先生》，是公認的紀念魯迅最好的文章，出自蕭紅之手。她筆下的魯迅，是位可愛的師長。笑起來「煙捲都拿不住」，大陸新村9號的屋子裡，每到周末就聚滿「蹭飯」來的年輕人。魯迅一直是和藹的，笑著和大家談話。

電影《黃金時代》劇照

後來魯迅患病，蕭紅寫了這樣一筆：魯迅的兒子海嬰拿著一大堆小藥瓶和小朋友炫耀，這種玩藝只有他有而別人不能有。他說「這是爸爸打藥針的藥瓶，你們有嗎？」借孩童之口道出先生的病況，哀而不傷。

就是這篇紀錄了與魯迅一家交往、白描魯迅先生的文章，盡顯了蕭紅的才與情。沒有歌功頌德，沒有痛徹心扉，蕭紅只在平視、在回憶，卻在平易的文字中讓人潸然淚下。

史鐵生 ·《合歡樹》

小時候做閱讀理解，問史鐵生寫的合歡樹有什麼象徵含義。那時老師教我們寫這樣幾個得分點：象徵生命、母愛、母親的希望、作者的成長。那時史鐵生在腦子僅僅是一個身殘志堅的符號式的榜樣，為了應試而背的幾個答案道不出他的痛苦無奈，無法看到他於絕境中激發的生的渴望，也就無法真正理解他文章的美和力量。

其實他在許多作品中提到對雙腿殘疾的不甘、憤怒和哀怨，當然這些「負能量」是不能寫進教科書里的。他多次寫到他砸東西、無名火、和母親發生衝突、感覺老天對他不公。他並不粉飾自己脆弱的那一面，但更多的時候，他在思考，錘鍊出兼有詩意和哲理的句子。

《我與地壇》自不必說，每一段都值得不斷回味，這篇文章無法單抄出某幾句來鑒賞，因為他的思想極完整而富有邏輯性，對人生、災難、命運、情感、自然、時間的感悟，融為一體。

《好運設計》是更直率的一篇文字，一個此生遭遇噩運的人，設想自己的下一生將非常好運。首先「佔住幾分先天的優越：聰明、漂亮和一副好身體」，然後最好降生在普通知識分子家庭，因為這樣「既知曉人類文明的豐富璀璨，又懂得生命路途的坎坷艱難」。

隨後的人生「既能在關鍵時刻得良師指點如有神助，又時時事事都要靠自己努力奮鬥絕非平步青雲；既飽嘗過人情友愛的美好，又深知了世態炎涼的正常。」達到一種不完美的完美，再遇上一個和他同樣完美的女子，展開一段完美的愛情——

等等。這樣一帆風順的兩人，真能嘗到愛情的甜蜜嗎？恐怕必須設計些痛苦。只要設計能被不斷消滅的痛苦就行。可即使這樣也不能使人成為永遠的勝利者，因為最終都會碰見無法克服的死亡。那之前的一切好運都失去了意義？

但史鐵生說，你必須為此痛苦，你必須看見虛無，才能「甘心從目的轉向過程」，珍視在過程中創造的精彩。至此，史鐵生「走出來了，又走回來了。」

史鐵生的文字也有他的局限，這自然和他身體的局限有很大關聯，有時生澀、沉重，不夠靈動。

但一個人若能從身體的局限中努力探尋精神的極限，已經不可謂不偉大了。

汪曾祺 ·《端午的鴨蛋》

「高郵鹹蛋的特點是質細而油多……筷子頭一紮下去，吱——紅油就冒出來了。」這段課文不知饞的多少人直流口水。汪曾祺不僅會吃，而且會寫吃，以及吃背後的食文化和鄉土情。

極為尋常的食材，卻被他寫的極有生趣。《端午的鴨蛋》就是《故鄉的食物》中的一篇，他還寫了炒米和焦屑，從小時候讀《板橋家書》寫起，他看到鄭板橋那時窮親戚拜訪，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覺得很親切；

寫鹹菜慈姑湯，家裡一下雪便要喝，青菜腌的鹹菜，「細、嫩、脆、甜」。他小時候不喜歡慈姑，後來因為久違而產生了感情，看到它就思念起家鄉的雪。

他寫了一篇《蘿蔔》，詳述各種蘿蔔的種類和口感，北至北京天津張家口、南到四川揚州廣東，甚至外國人對蘿蔔的吃法，他都如數家珍；他寫了一篇《豆腐》，講拌豆腐中的上上品是香椿拌豆腐：

「嫩香椿頭，芽葉未舒，顏色紫赤，嗅之香氣撲鼻，入開水稍燙，梗葉轉為碧綠，撈出，揉以細鹽，侯冷，切為細末，與豆腐同拌，下香油數滴。一箸入口，三春不忘。」

這樣直率的文字也出自汪曾祺之手

汪曾祺的筆下除了美食，還有花鳥魚蟲、故人舊事。最喜《荷花》，也是語文課上匆匆略過去的文章，多年後重讀才體味到那種意趣。

下雨了。雨打在荷葉上啪啪地響。

雨停了，荷葉面上的雨水水銀似的搖晃。

一陣大風，荷葉傾側，雨水流瀉下來。

荷葉的葉面為什麼不沾水呢？

荷葉粥和荷葉粉蒸肉都很好吃。

荷葉枯了。

下大雪，荷花缸里落滿了雪。

這樣的人間，可真美啊。

文丨虧虧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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