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戰地情書 一世生死相守

在重慶，有一對老夫老妻十分特別。之所以說他們特別，不僅是由於兩位老人高壽，更因為二人的傳奇經歷：丈夫曹越華，今年99歲，是抗戰老兵，在上世紀40年代參加中國遠征軍赴緬甸同日軍作戰；妻子王德懿，今年100歲，抗戰期間，她懷抱著「教育救國」的理想，先後在多所名校求學。

70多年前,一封從中印緬戰場密支那寄出的情書，穿連起了當年這對「復旦才子」和「交大佳人」的今生姻緣；後來，還是這封情書，則見證了他們相濡以沫的一世愛情。

最美情書 出自前線戰壕

1943年，中國遠征軍、駐印盟軍反攻滇緬，急需大量懂外語的知識青年入伍。在復旦大學校長吳南軒的大力舉薦下，精通英、俄、法三國語言的優秀在讀生曹越華前往昆明，加入了遠征軍。

那時的雲南昆明是中國抗日戰爭的大後方。曹越華來到昆明炮兵學校，擔任盟軍授課軍官翻譯，主要工作就是協助美國教官教學，幫助中國士兵學習軍事知識和掌握武器技能。當時主要是教學美國進口的75MM山炮的操作技能。由於所有學員都是輪訓，3個月一期，曹越華在那裡當了5期翻譯。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在參加由西南聯大學生組織的研討抗戰形勢、民族命運的集會上，邂逅了一位名叫王德懿的女生。

王德懿1941年的畢業照

作為出生於巴渝一個五代同堂、豪門望族的大小姐，王德懿曾先後就讀於上海交大、重慶大學、中央政治大學、唐山交大，在炮火紛飛中，一個弱女子孤身求學，從未放棄學業。畢業後，她到昆明與尚在西南聯大讀書的妹妹相聚，沒成想會與時任昆明炮兵學校翻譯官的曹越華一見鍾情。從此，兩個人開始了「玫瑰加戰火」式的相戀。

如同今天戀愛中的青年人一樣，他倆一起逛街登山遍尋小吃，各種外來小館以及當地的「過橋米線」「燒餌塊」等，點綴了他們記憶中的日常美好。

1944年7月28日，曹越華突然接到炮校上級命令，立即調往緬甸前線。由於任務緊急，他甚至來不及當面告訴王德懿一聲，就被軍車直送西站外的巫家壩飛機場，途中巧遇朋友，才在車上向朋友大喊一聲：「我先飛到印度去了，請轉告德懿！」

曹越華乘軍機經著名的「駝峰航線」抵達戰場時，正值密支那戰役尾聲，戰況尤為激烈。作為翻譯，他主要承擔中國軍隊與盟軍之間的翻譯工作。

曹躍華在緬甸叢林

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兩個月後，1944年9月29日，曹越華在緬甸密支那陣地的戰壕里，給遠方的戀人王德懿寫下了一封戰地情書，其中既有對自身處境的真實記述：「部隊又要開拔了，在緬甸熱帶的叢林里、在異國雨季的行軍中、在傷員浸血的繃帶間、在屍首遍陳的戰場內，似乎天天我都會夢見您的倩影」；也有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親愛的，給我一個答覆吧……戰爭結束後，我將在黃土地上築起一座小小的城堡，讓我倆相偎守著爐火，傾聽那杜鵑鳥清啼的聲音。」

當這封被後世譽為「世紀最美情書」的戰地來信，通過軍郵幾經輾轉，送到遠在後方的王德懿手上後，她每看一次眼淚便會止不住地滴落一次。

曹越華、王德懿年輕時合影

親密愛人 原本患難夫妻

兩人再次相見是在11個月以後。

1945年8月末，昆明火車站，王德懿身著旗袍、頭盤蝶髻、手捧鮮花等待著自己的愛人從前方歸來。而且當時的情形，她記了一輩子：「人家都說玫瑰代表愛情，所以我買了一束玫瑰花，把頭髮做得好好的，穿了一身淡紅色的旗袍，穿了一雙半高跟鞋子。聽著火車到站的汽笛聲，我好像是最幸福的人，望著每一個從車上下來的人……終於看見一個穿美式軍服的人，是他，我愛的人他回來了。」

當一列滿載中印緬戰場參戰英雄的火車緩緩駛入站台，一身戎裝的曹越華從車上跳下來，王德懿等到的不光是一句「親愛的，我回來了」，連同一個深情的擁抱、一枚在戰火紛飛的緬甸買到的紅寶石戒指，更有此後70多年的不離不棄和相濡以沫。

1945年10月20日，已任新一軍新三十師師部翻譯室主任、晉陞中校級別的曹越華，與戀人王德懿在昆明正式喜訂鴛盟。十幾天後，他們回到了重慶，並於11月24日，在北碚區北溫泉公園數帆樓前，拍下了一張彌足珍貴的婚紗照。

同年，曹越華回到復旦大學完成了自己落下的學業。

此後11年是他倆記憶中的一段平靜、幸福歲月。曹越華與愛人王德懿兩人在西南貿易部旗下的兩家小公司上班，先後生育了兩個女兒。

似乎一切都像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從此過上幸福生活的摸樣。

曹越華、王德懿年輕照片和信件原圖

1957年，曹越華因在與盟軍聯合抗戰中為美軍做過翻譯，被扣上了一頂「右派」的帽子，被從家中帶走調查。王德懿開始獨自一人擔負起一家老小的生活。

白天在單位忙碌，晚上在家裡忙碌，給一家人做飯、伺候孩子們吃喝、撫慰兩家老人的情緒、給生病的孩子熬藥…… 從那時起，為了一家人的吃喝，王德懿再沒穿過新衣，再沒時間看一本心愛的書籍，更沒時間埋怨命運的不公。

等到5年後被釋放回家，曹越華幾乎認不出當年那個令他心動、嬌貴、氣質清新、亭亭玉立的嬌小姐了，44歲的王德懿已被生活打磨成一位堅強、勤勞而平凡的中年婦女。

心疼、愧疚不已的曹越華，只能以好好投入工作，盡量給愛人一個安穩的依靠回報王德懿。然而，命運捉弄，相聚不到3年，待他們又有了兩個兒子後，曹越華於1965年，再次被帶走。

在那個動蕩的特殊時期，周邊形勢更加嚴峻，一不小心全家人都會被牽扯其中。親朋好友、周的鄰居，都有意疏遠了王德懿，連她工作的單位也勸說她離婚，並希望她與曹越華劃清界限，但王德懿卻始終死守一句話以回敬來自各方的壓力。她說：「我相信他！」

為還丈夫一個清白，她一次次跑到丈夫單位找領導替其申訴：「越華只是個老實的書生」，「他做翻譯時，美軍是當時的盟軍」……但王德懿不間斷反映不僅沒有打動領導，反而惹怒了對方。對方直言，如果你再如此，會讓曹越華受到更多處罰。

只因怕丈夫吃更多的苦，王德懿此後沒再去申訴，轉而更加關心丈夫的身體。得知曹越華被隔離在黃桷埡古道擔糨糊，她一到周末便做好飯菜，帶上兒女，爬坡渡河十幾公里，從解家裡走到黃桷埡去探望丈夫。

那時，正在這裡接受勞動改造的曹越華，每每見到妻子便像個孩子一樣扔下肩上的擔子，蹣跚著小跑過來與妻兒們擁抱。有時候吃過飯菜，已年近半百的他會像個委屈的孩子，坐下來倚靠在妻子身上，沉默許久，不時地抹一把濕潤的眼眶。作為妻子，王德懿知道，他心中的苦不比她少。好在，差不多年紀的她，還能給他一個不算寬闊卻溫暖的肩膀依靠。

曹越華、王德懿1945年結婚照

與子偕老 一生方是長情

等到曹越華完全從那個特殊年代的特殊的環境里脫離出來，已是1978年。此時，他59歲，比他大一歲的王德懿則年滿60歲，早已沒了昔日風華，變成了一個飽經滄桑的老太太。

在丈夫前後缺席十多年的婚姻里，基本是她一人將他們的4個子女辛苦養育成人，並讓他們各自有了歸宿。

但基本是直到退休後，兩位老人才算真正過上一起居家過日子的夫妻生活。見證過老兩口大半輩子都在分離狀態的子女們，自然替父母高興。然而，令他們不解的是，當兩位老人收到被單位延聘的邀請時，竟不約而同地都接受了。曹越華在城郊工作，平時須住單位，只有周末才能回家與家人團聚。

在延聘崗位上，兩人均干到75歲。之後，曹越華又在復旦大學校友會服務到88歲。年近90歲時，兩位老人才算真正相守，過起了朝夕相對的幸福晚年。

平日里，他們兩人除了讀書看報，也很會秀恩愛，逢人來訪談到興起，便會一起背誦那封70多年前戰地情書。偶爾，王德懿也會當著客人的面取笑曹越華：「農村來的秀才，一輩子就愛吃鹹菜。」而客人們都會投來羨慕的眼光。

2014年5月，97歲的王德懿突然病倒，得了腦梗死，記憶模糊，不停地絮叨。此時，96歲高齡的曹越華就當起了妻子的靠山，算是真正完成了此生夫妻角色的正常置換，並回到他最初對她的承諾中：「我娶你就要寵你一輩子！」 在老伴身體漸有起色後便成了習慣。

2015年11月24日，兩位老人在當年他們結婚時拍第一張結婚照的地方，也就是北碚北泉數帆樓，又拍了張兩人70年鉑金婚婚紗紀念照。這是他們世紀婚姻的最好見證。

直到今天，曹越華老人每晚都會給王德懿老人唱那些過去大上海的歌，有些是中文有些是英文，而王德懿老人則會默默地微笑。

「您深情的目光輝映著我曾經蒼白的青春，我將回報你最傾心的微笑和任何風浪都無法剝落的溫柔……」這是曹越華年輕時，從戰場上寫給愛人王德懿情書中的一句話，幾十年後，竟成了他們彼此對一生所愛始終用心呵護、以命相守的最好證言。

來源 | 中國成語大會（zhongguocheng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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