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的悲情一生：本該是鳳凰卻活成魔女

在最初在報紙上連載時的舊版里，周芷若是周子旺的女兒。

換言之，金庸在創作時，就是以周芷若是周子旺之女為基礎寫的。後來修訂雖隱去這一段，但基本的情節無法修改。順便一提，周芷若的名字，十有八九也是這麼來的。金庸是浙江嘉興人，而在吳語區一些地方，女兒被稱作「囡」，發音是nuo。周子旺的女兒，就是周子囡（nuo），諧音派生出周芷若也就不足為奇了。後來的新修版扯到湖南芷江，反倒是刻意在隱去周芷若的身世。

周子旺的來頭，書中也有交代，是明教五散人之一的彭瑩玉的師弟（實為徒弟），曾在江西袁州起義，一度稱帝。換言之，周芷若實際上也是明教中人。在連載版里，金庸最初欽點的小妖女，應該就是周芷若，並埋下了伏筆。以下是周芷若與張無忌漢江初遇時的情節：

周芷若回上船去，從懷中取出一塊小手帕，替他抹去了眼淚，對他微微一笑，將手帕塞在他的衣襟之中，這才回到岸上。張三丰心中一動：「這小姑娘如此美麗，他年定是個絕色佳人。無忌若得傷愈，我決不容他二人再行相見，否則不幸二人互有情意，豈不是重蹈翠山的覆轍？」

按照正常的邏輯，這個Flag一立，日後周張二人是一定要再行相見的，是一定要互有情意的。而所謂重蹈覆轍，無非就是名門正派的武當派張無忌和邪魔外道的明教周芷若重蹈張翠山和殷素素的覆轍。只不過寫到後來又安排了趙敏這個小妖女，周芷若這條暗線也就隱去不用。當然，如果沒有趙敏，張無忌肯定還是要重蹈覆轍的。

接著說漢江初遇。連載版中，常遇春作為周子旺的部屬，帶走了張無忌，唯恐張三丰不放心，主動提出要用周芷若給張三丰作抵押：

他轉頭向周芷若道：「周姑娘，你暫且跟張真人去，好不好？」周芷若尚未回答，張三丰愕然道：「什麼？」常遇春：「張真人不願去見我胡師伯，這個是我知道的，自來邪正不並立，張真人是當今大宗師，如何能去相求於邪魔外道？我胡師伯脾氣古怪，若是見到張真人，說不定禮貌不周，雙方反而弄僵。這位張兄弟只好由我帶去，但張真人又未免不放心。是以我請周姑娘到武當山暫住，待張兄弟身子安好了，我送他上山，再來接周姑娘回去。打開天窗說亮話，那便是將周姑娘作抵押。」

周芷若就這樣，從草頭皇帝周子旺的小公主，成了孤兒，接著又被作為抵押品送上了武當山。接著，又被張三丰嫌礙事，修書一封，送去了峨嵋，成了滅絕師太的徒弟。

再說滅絕師太。她的情史，在後來的版本中也隱去不提，但在連載版中，滅絕師太原來是個美女，並交代了兩段情史的。一是在上峨嵋以前，有個老相好，叫方評，後來不知何故分手，滅絕上了峨嵋，方評自斷一臂。二是在上峨嵋後，談了個男朋友，叫做孤鴻尊者（孤鴻子），是滅絕的師兄。滅絕師太的兩任男友，都被明教中人打死。方評死時，牆上留名成昆，因此默認是謝遜殺的。孤鴻子是被楊逍氣死的。因此，滅絕師太和明教不共戴天。後來發行的修訂版中，方評改成了滅絕的哥哥，孤鴻子改成了普通師兄。

因此不難理解，當滅絕師太得知張翠山和謝遜結義金蘭後，連帶著對武當派的關係也陡然變差。張三丰之前給滅絕去信想要交換九陽功，滅絕連信都不拆，原封退回。後來張三丰再介紹一個明教中人上峨嵋，周芷若從小受到的待遇可想而知是不會太好的。

張周二人長大以後的再見面，就是圍攻光明頂之時。當時張無忌在周芷若面前的高光時刻，有兩次。一次是為了救五行旗，挨了滅絕師太三掌。一次是在光明頂單挑六大派。而張無忌的所作所為，歸根結底是為了救明教。

其實站在周芷若的立場上，面對圍攻光明頂，心情和張無忌差不多。張無忌的為難在於，一邊是父親的武當，一邊是母親的明教，一邊是宋遠橋等師叔伯，一邊是殷天正等親戚。周芷若的為難在於，一邊是師父的峨嵋，一邊是父親的明教，一邊是有教養之恩的滅絕師太，一邊是有救命之恩的常遇春。哪邊得勝，心情都是不好的。這時候，張少俠挺身而出，拯救了明教，化解了冤讎。在周芷若看來，此君不僅是少年英雄，而且救了明教。因此，周芷若是很難不動心的。再加上殷離這個助攻俠跑去跟周芷若嚼舌頭：

蛛兒道：「他心中很喜歡你，難道你不知道么？」周芷若滿臉通紅，啐道：「那有此事？」

所以，後來光明頂上，周芷若對張無忌的態度已經是這樣了：

峨嵋派中卻只有周芷若眉頭緊蹙，黯然不語。那日她和張無忌相認，知他便是昔日漢水舟中的少年，心中便有念舊之意，後來又見他甘受她師父三掌，仗義相救銳金旗人眾，對他更感欽佩，這時聽到他這番不自量力的言語，又見眾人大肆譏笑，不自禁的心中難過。

這才有了後來張無忌和崑崙、華山爭鬥時周芷若在旁暗助。可憐的是，周芷若剛對張無忌心生愛慕沒多久，滅絕師太就給她出了難題，讓她拿倚天劍去捅張無忌。在捅之前，周芷若的心理活動是非常重要的。

周芷若望向師父，只見她神色默然，既非許可，亦非不準，一剎那間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今日局面已然尷尬無比，張公子如此待我，師父必當我和他私有情弊，從此我便成了峨嵋派的棄徒，成為武林中所不齒的叛逆。大地茫茫，教我到何處去覓歸歸宿之地？張公子待我不錯，但我決不是存心為他而背叛師門。」忽聽滅絕師太厲聲喝道：「芷若，一劍將他殺了！」

最關鍵的是這一句：「大地茫茫，教我到何處去覓歸歸宿之地？」周芷若為什麼要在光明頂上捅這一劍，後來為什麼與張無忌分道揚鑣，都是出於這句話。

回過頭看周芷若的身世，其實比張無忌還要可憐得多。從小父母雙亡，唯一的熟人常遇春又把她當做抵押品交給了張三丰，張三丰嫌麻煩把她轉送給了滅絕師太。因此，在周芷若看來，她是毫無安全感可言的。如果不捅這一劍，那麼就連峨嵋也不會收留她，那麼她一個孤苦伶仃的弱女子，當真毫無立足之地了。

這種心態張無忌是無法理解的。雖然同為孤兒，而且吃的苦比周芷若只多不少，但張無忌家世比周芷若好太多。他有武當張三丰及門下眾弟子疼愛，有殷天正、殷野王這些有頭有臉的親戚，海外還有謝遜這個義父。再加上由於機緣巧合，已經練就蓋世神功，即便無親無故，光靠這一身武功也足以獨自行走江湖。

所以，周芷若跑過來捅這一劍，張無忌是想不到的。

張無忌卻決計不信她竟會向自己下手，全沒閃避，一霎之間，劍尖已抵胸口，他一驚之下，待要躲讓，卻已不及。周芷若手腕發抖，心想：「難道我便刺死了他？」迷迷糊糊之中手腕微側，長劍略偏，嗤的一聲輕響，倚天劍已從張無忌右胸透入。

周芷若一聲驚呼，拔出長劍，只見劍尖殷紅一片，張無忌右胸鮮血有如泉涌，四圍驚呼之聲大作。張無忌伸手按住傷口，身子搖晃，臉上神色極是古怪，似乎在問：「你真的要刺死我？」周芷若道：「我……我……」想過去察看他的傷口，但終於不敢，掩面奔回。

她這一劍竟然得手，誰都出於意料之外。小昭臉如土色，搶上來扶住張無忌，只叫：「你……你……」張無忌對小昭道：「你……你……你為什麼要殺我……」

這一劍捅完，張無忌對周芷若的感情也就一刀兩斷了。沒多久，楊不悔這個助攻俠上線。

捅完張無忌後，周芷若就順利成為滅絕師太欽點的接班人。畢竟，滅絕師太恨明教，終歸是私仇。滅絕的兩大理想，在萬安寺臨終交代過，一是驅除韃虜，二是光大峨嵋。而在峨嵋第四代弟子中，除了周芷若外，無一具有上佳的資質，只有周芷若開著主角光環，被滅絕認為是天資甚是聰穎。滅絕公私分明，臨終前也就把掌門鐵指環交給周芷若。只不過要她發誓，不得嫁給張無忌。這也好理解。滅絕師太自己的老情人被謝遜殺了，再讓她把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徒兒送給謝遜的義子給拱了，終歸心有不甘。然後，滅絕便放心去了。驅除韃虜需要武穆遺書，光大峨嵋需要九陰真經，兩者都在倚天劍和屠龍刀中。而私怨通過周芷若賭咒發誓，也算有個交代。

而對於周芷若而言，她雖然和滅絕師太三觀不合，但理想是差不多的。她的人生理想，一是報仇雪恨，因為父母是蒙古人殺的，所以驅除韃虜就是報仇。二是事業有成，既然做了峨嵋掌門人，光大峨嵋就是她的事業。如果說還有什麼追求，那就是嫁給張無忌。一為愛情，二為虛榮，張無忌都是個很好的如意郎君。至於說誓言，反正滅絕師太已經死了，而且周掌門什麼時候真把誓言當回事過？

由此，就引出靈蛇島上奪刀搶劍殺殷離嫁禍趙敏這一連串的事情。刀劍都放在眼前，只要奪過來，家仇與國恨立即能報，神功與郎君唾手可得，如何能不動心？讓周芷若嫁禍趙敏，良心上是過得去的。她的父母是蒙古人殺的，師父是趙敏間接害死的，又是情敵，干這點事，自始至終，一點愧疚都沒有。讓周芷若殺殷離，良心上是過不去的，但抵不住誘惑太大。為了在峨嵋混碗飯吃，她連張無忌都肯捅，更何況讓她殺情敵了。

就這樣，她拿到秘籍，弄死一個情敵，搞臭了另一個情敵，和張無忌訂了婚約。

但是，她的三觀，和張無忌是不一樣的。你看後來兩人訂婚後的聊天：

張無忌嘆了口氣，覺得她所言確甚有理，伸臂輕輕摟住她柔軟的身子，柔聲說道：「芷若，我只覺世事煩惱不盡，即令親如義父，也教我起了疑心。我只盼驅走韃子的大事一了，你我隱居深山，共享清福，再也不理這塵世之事了。」周芷若道：「你是明教的教主，倘若天如人願，真能逐走了胡虜，那時天下大事都在你明教掌握之中，如何能容你去享清福？」張無忌道：「我才幹不足以勝任教主，更不想當教主。要是明教掌握重權，這一教之主，更非由一位英明智哲之士來擔當不可。」周芷若道：「你年紀尚輕，目下才幹不足，難道不會學么？再說，我是峨嵋一派的掌門，肩頭擔子甚重。師父將這掌門人的鐵指環授我之時，命我務當光大本門，就算你能隱居山林，我卻沒那福氣呢。」

張無忌想的是歸隱山林，而周芷若想的卻是揚名立萬。

再說大都賞花車時，韓林兒吹捧說，周芷若以後要做皇后，她就「不勝歡喜」，等到聽說張無忌對此沒興趣，就「臉色微變」。

韓林兒拍手道：「那時候啊，教主做了皇帝，周姑娘做了皇后娘娘，楊左使和彭大師便是左右丞相，那才教好呢！」周芷若雙頰暈紅，含羞低頭，但眉梢眼角間顯得不勝歡喜。張無忌連連搖手，道：「韓兄弟，這話不可再說。本教只圖拯救天下百姓於水火之中，功成身退，不貪富貴，那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彭瑩玉道：「教主胸襟固非常人所及，只不過到了那時候，黃袍加身，你想推也推不掉的。當年陳橋兵變之時，趙匡胤何嘗想做皇帝呢？」張無忌只道：「不可，不可！我若有非份之想，教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周芷若聽他說得決絕，臉色微變，眼望窗外，不再言語了。

在連載版里，還有一段更加直白露骨的：

周芷若道：「我也不是強要你做皇帝，但若天命所歸，你推也推不掉的。你待我這麼好，我自當設法圖報。周芷若雖是個弱女子，可是機緣巧起來，說不定我便能助你做了天子。我爹爹事敗身亡，我命中無公主之份，卻又有誰知道我不能當皇后娘娘？」無忌聽她說得熱切，笑道：「皇后娘娘未必及得上峨嵋掌門之尊。好了，明兒一早咱們還要趕路。我的皇后娘娘，請駕回宮，早些安歇吧。」滿天愁雲慘霧，便在兩人中一笑之間，化作飛煙而散。

一個不想做皇帝，一個一門心思想做皇后，兩個人還怎麼談笑風生？所以，這倆在訂婚後結婚前，日常的談話，除了「我不想做皇帝啊」「可是我想做皇后啊」，就是在一起談趙敏，談趙敏，談趙敏。所以說，在濠州婚宴上，張無忌等的不僅是趙敏，等的還是一個不和周芷若結婚的理由。於是，趙姑娘來了，一波帶走了張無忌。

究其緣由，周芷若的婚約，本就是騙來的，被趙敏收走，是天公地道的。假如張無忌真娶了周芷若，那才是重蹈父母的覆轍。張翠山自殺，是因為得知俞岱岩是殷素素所傷，無顏面對，自刎身亡。同樣的，假如張無忌知道殷離是周芷若所殺，又錯怪趙敏，結果無非是無顏面對，自刎身亡這一條路。最後，倒是暗合了開頭張三丰的那句話：「否則不幸二人互有情意，豈不是重蹈翠山的覆轍」。所以，趙敏對張無忌實際上是有救命之恩的。

說到這裡，最後周芷若的黑化也就可以理解了。她原本的算盤是，通過和張無忌的婚姻，來實現自己的理想，既報家仇國恨，又能揚名立萬，還能抱得美男歸。而被趙敏攪局後，通過男人實現願望已無可能，只能靠自己去奪。所以才有了後來的行事極端。

總之，周芷若就是一個沒有安全感但是充滿野心的女人，為了自己的目標什麼都可以放棄。所以她的決絕也使她喪失了愛的能力和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