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禎兆：新垣結衣這部治癒宅男的日劇，真不簡單

文 |湯禎兆

隨著《逃避雖可恥但有用》的終播，由新垣結衣及星野護所牽起的「痒痒心悸」（ムズキュン，因《逃避雖可恥但有用》而成為流行語）狂潮，大抵可說暫時告一段落。只不過這一浪風潮，其實除了席捲日本國內（收視排名第二），在海外尤其是華人社區已成為廣泛為人熱議的現象。

「結衣BB」之名在網上紅翻天，而它的片末舞曲更成人人模仿的對象，連日本的美國領事館也以此來製作賀歲短片。因此絕對值得審視背後的成功原委，當中如森山實栗（新垣結衣）在每集中的妄想片段（主要以《情熱大陸》為本），又或是實栗與津崎平匡（星野護）之間的「痒痒心悸」場面——最著名的一幕為兩人在溫泉之旅後，在火車廂內各自對接的內心獨白：「還有一站……」（實栗）「還有一站……」（平匡）「還有一站……」（實栗）「永遠不會到站就好了……」（兩人），均已成為大家耳熟能詳回味不已的烙印標誌。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劇照

而今次我想另轉一個角度，去檢視《逃避雖可恥但有用》的必殺技，那就是新垣結衣飾演角色背後所承載的編劇野木亞紀子心魂。

不少人都有留意到編劇野木亞紀子與新垣結衣的長期合作關係，《逃避雖可恥但有用》（2016）已是野木以新垣為女主角，所寫成的第三部連續劇，之前的分別為《飛翔公關室》（2013）的稻葉里佳及《掟上今日子的備忘錄》（2015）的掟上今日子。

以野上亞紀子作為一名「新晉」編劇來說（2010年才以《再見魯賓遜》出道，迄今日劇作品數量仍未滿十部），已先後三次為新垣執筆「護航」，而且確屬不尋常的比率。不過僅從數字出發，分析上的意義仍無大幫助，或許還是進一步從文本內涵去檢視才可得出更有趣的觀察。

▍身份更替的母題

如果要說野木亞紀子與新垣結衣的合作主軸，我認為身份更替後的自省，是野木賦予新垣所承載的母題——不，或許更準確而言是野木的核心關懷，而且更替後更往往以成就他人為出發點，而在逐步發展中才出現彼此互動成長，關係深化的轉進內涵。

好的，就由原點《飛翔公關室》開始吧。電視劇的宣傳語句：「即使做不了自己想要做的事，總有其他值得去做的事。」——我認為正是野木一直揮之不去的個人主題。

《飛翔公關室》劇照

里佳（新垣結衣）因採訪過於強勢，於是由新聞局被降職至《帝都夜話》中任編導，負責制服系列的拍攝，而她內心一直看不起這類無關痛癢的節目。與此同時，她拍攝的航空自衛隊中，由以飛行員為目標，可惜因意外受傷被迫改為在地勤工作的空井大祐（綾野剛）接待她，同樣對眼前的工作崗位諸多不滿。

兩個在職場中充滿怨氣及失落挫敗感的「落水狗」，正好在對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然後逐步從旁人身上感受到專業素質的激勵，再加上通過互動與對方產生好感，於是慢慢接受了自己的角色崗位。在愛情勵志劇的包裝下，重心仍在於個人成長及面對挫折的探索歷程，而育成對方正是促使自己轉換角度思考（里佳對大祐的撫慰），恰乃了解自己的手段之一，從而得到跨進另一階段。

《掟上今日子的備忘錄》劇照

《掟上今日子的備忘錄》當然也是角色更替主題下的作品，掟上今日子由發現天花板上的字句（「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掟上今日子！以偵探的身份活下去！」），就已是一身份角色植入的設定遊戲，後來被「未婚夫」尋回，由一頭白髮易為黑髮的學習「人妻」日常化歷程開展，在說明及探索身份不能自主下的求存努力。當中隱館厄介（岡田將生）的守護者角色常在左右，不離不棄地每天重新再追求今日子，成就兩人互動刺激後的轉化關係。

至於《逃避雖可恥但有用》的主軸就更明顯，實栗由放棄上班族的身份，到成為契約妻子式的家佣，後來逐步不斷與平匡商議去調整關係，角色替代的衍化具體清晰。而她作為契約妻子，「育成」宅男平匡的過程也明顯不過，通過一次又一次衝擊對方的安全防禦網，最終才得以有情人終成眷屬。

其實除了以上的野木新垣三部曲外，在另一話題作《重版出來》（2016）中，黑澤心（黑木華）的角色也大同小異。她本是奧運會後補的柔道選手，同樣因受傷而被迫放棄本業（大祐的變身），而成為了漫畫編輯，再步上育成他人的大業上（育成新人漫畫家中田功），也由此逐步發現在新崗位上的有待發掘無限價值。

回頭說來，當中的基礎或許在於野木自身的經歷。她最初其實是希望成為導演的，並以此為目標進入了日本映畫學校進修，畢業後在一所紀錄片公司就職。但因為在現場中發現不符自己的氣質，才決定改而向劇作家的身份進發。後來，她投稿參加了富士電視台主辦的新晉劇本大獎，結果憑《再見魯賓遜》奪冠，從而展現了劇作家的職業之路，而同名作也由富士拍成電視劇成為她的處女作。

有趣的是，野木的編劇之路於富士啟步，但她的富士時期（由2010至2012，共拍了四部作品）一致被認為並不突出，而且個人風格也不明顯。她真正為人認識的作品，正是由《飛翔公關室》開始，此乃她為TBS效力的首作，其後的全屬TBS（如《重版出來》及《逃避雖可恥但有用》）及日本電視作品（《掟上今日子的備忘錄》），證明身份更替以及轉換崗位，對她來說正是感同身受，甚至可說是刻骨銘心的個人經驗，也因而三番四次借新垣的角色來道出心曲，以及自己誓不罷休的衷情。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的提升轉化

好了，若然僅借新垣來訴衷情，我想也不過是一個借殼還魂的寄意遊戲吧。但有趣的是，若串連起野木新垣三部曲觀之，在身份更替繼而重覓自我再肯定上路的母題上，三部曲中的新垣其實不約而同都是以強勢形象來「君臨」男伴身上，里佳作為咄咄逼人的強勢編導，今日子作為忘卻神探，乃至即使是家佣身份但凡事主動進迫的實栗，均屬不甘心在面對被外力鎖定的新角色下，作出積極回應的女子。

只是在發現至接受自我的過程中，《飛翔公關室》的里佳是以育成大祐為本，而《掟上今日子的備忘錄》的今日子則以被厄介照料來明白底蘊，到最後於《逃避雖可恥但有用》實栗及平匡的相互持續交替影響，才是迄今最成熟的表現。《逃避雖可恥但有用》雖然是喜劇，但置於實栗的成長曆程中，一直不迴避對自己既是強項也是弱點的小聰明反思，我認為才是《逃避雖可恥但有用》較以前野木新垣眾作優勝的地方。

所謂的小聰明，一方面說明了為何野木新垣角色的不斷被撤下一線崗位（正因為只有小聰明，而不是大器之材），但同時又成為在適合時空中的優勢（實栗於社區策展中的領導角色）。

更為甚者，是自省中對自己此特質的反思，出發點是從對方角度去設想出發——即考慮到平匡的宅男本性，自己的小聰明會否侵犯了對方的私人空間而導致不安，並再設身處地去思考對方的可能反應，從而去自責及檢討自己的行為模式。而這一種能力，其實由她的妄想力而來（回應文首的《情熱大陸》），因此《逃避雖可恥但有用》也是一部為妄想狂去污名化的作品，用最簡單的說法——妄想力正是同理心的出發點，平匡正好從新垣身上留意到此特質，然後直言希望學習。

是的，我最終想說的，在千禧年後，日本流行文化出現了大量為御宅族去污名化的作品，關鍵線索是把宅族專心致志的精神，扣連上日本傳統上肯定的職人文化（代表作是《字里人間》）。

那當然是一可取的構思，但在美化宅族的同時，究竟怎樣正視他們不擅溝通及無力代入他人感受的現實不足之處？《逃避雖可恥但有用》正好從側面提出，善用妄想力是同理心的起點，正視自己的局限再加以認真反思——野木亞紀子有如是的期待。

【注】本文原標題為《新垣結衣的野木亞紀子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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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禎兆|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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