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日本設計小站（ID:japandesign）

已獲得其授權

「不是我拋棄了日本，而是日本拋棄了我。」

————藤田嗣治

談起日本近現代藝術，你首先想到的是草間彌生、奈良美智還是村上隆？

這一大批當代「卡哇伊」潮流下的明星藝術家，以及這兩年被炒得火熱的「物派」，商業化的市場下，這類藝術和藝術家已經漸漸被我們視作了日本近現代藝術的標誌。

但在日本，從近代到當代真正最具有國際影響力

乃至最為偉大的藝術家卻是國內鮮為人知的

巴黎畫派代表之一的——藤田嗣治

（Tsuguharu Fouj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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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A

他是最懂裸女與貓的男人

2015年，一部名叫

《FOUJITA》的日法合拍片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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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的主演，正是我們熟悉的

可帥可痞的日本帥哥小田切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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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這次飾演的

標誌性的西瓜頭

小鬍子、圓框眼鏡、貓不離手……

這個造型獨特的藝術家，就是藤田嗣治

左圖是本人，右圖是小田切讓飾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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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女體色叫「藤田白」」

1922年，法國巴黎的秋季沙龍展上，一幅名叫《裸卧的吉吉》的畫作，狠狠撩撥了巴黎人的心。

畫中模特側卧牙床，像是剛剛泡過牛奶浴一般，肌膚顯得滑膩又白嫩…嗣治把吉吉的身體處理得出奇潔白的同時更帶有無限的高貴和神秘，具有濃厚的東方氣息。

畫中模特，是有「蒙帕納斯女王」之稱的交際花吉吉，也是很多藝術家的繆斯。

而畫中女人肌膚的顏色，像是順滑的牛奶，這便是藤田嗣治首創的女體色。轟動了當時巴黎的繪畫界，各大師們和觀眾都曾長久駐足觀瞻此畫，研究乳白色調的技法和那些神秘的異國情調。一些巴黎畫家乾脆稱之為——藤田白。

嗣治「裸婦」系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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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乳白色」藤田嗣治又是如何調製的？據他本人所說，為了取得潔白無瑕的色調，把牡蠣殼磨的粉調製到顏料中；為了表現細線，必須製作光滑和有光澤的畫布，並且在畫布上均勻塗上一層滑石粉，然後借用毛筆，以浮世繪中「暈色」技法，以暖灰為中間色，營造出肌膚的立體感。

在嗣治看來，作為日本人來到西方，就必須在油畫中使用日本的筆和日本的墨；只有徹底理解西方，才能知曉東方的優秀之處。

「他畫的貓，比裸女還性感」

除了擅長繪畫裸婦外，藤田也被認為是浮世繪大師歌川國芳之後，又一個日本畫貓的好手。貓，這個在日本人的生活和情感中已成為家人的符號，這對於身在異鄉的藤田來說，似乎成為了對故鄉思念的寄託。

巴黎深夜，藤田嗣治參加完派對回家。石階上一隻流浪貓，撥動了他的惻隱之心。一隻、兩隻、三隻……他不停把它們帶回家，最多的時候家裡共養了十幾隻貓咪。後來這些小傢伙不斷出現在他的作品中。

有人說，藤田用同樣的距離與感情，描畫女人和貓。

的確，藤田認為「女人和貓是同樣的生物，到了晚上就眼睛放光。雖然看上去可愛且懂事，但只要稍不留意，就會完全忘記所有的恩義，輕易地背叛主人。」

特別是在藤田的自畫像中，貓的出鏡率極高。它們或居於畫家肩頭，或在懷中小憩，還有的從作者腋下探出頭來，好奇（魔性）地張望……

在《裸婦吉吉》大獲成功後，嗣治乾脆會讓貓咪客串出現在自己最擅長的裸婦畫中，將貓和「乳白色肌膚」的女體融合在一起，雪白的裸女中加上鬼氣的貓風，骨子裡的東方情調更進一層，高傲得讓人疼惜。

藤田嗣治有多愛貓？他曾說過：「我和貓是朋友關係。我並不是那種沒貓就不能活的人，也不是必須養名貴貓的人。不管是流浪貓還是賊貓，只要被我拾到了，我就會養。」

在日本講談社出版的《藤田嗣治精裝畫集》，218頁里，就有166隻貓咪登場。在令人眼花繚亂的巴黎生活背後，卻是一個孤獨的靈魂。晚年的藤田嗣治，比起愛女人，似乎更愛貓咪。異鄉的日子裡，那些溫柔而驕傲的貓咪，陪他度過了無數孤獨的時光。

PART B

懷揣著畫家夢，卻在日本不被認可

最終成為巴黎畫派中唯一的黃皮膚

「立志丹青的少年，畫作卻被老師作為反面教材」

十九世紀末，日本東京。一名位高權重的軍醫總監，收到了14歲兒子的一封信。

他既詫異又憤怒——詫異的是，父子倆明明住在一起，這封信卻大費周折地郵寄送達。

而憤怒的，則是因信中的內容：

「請讓我做自己喜歡的事，一定會成功給你看。我並不想成為父親一樣的醫生，我想成為一名畫家。」

這位寫信人就是藤田嗣治，1886年出生於東京。

父親藤田嗣章是一名陸軍軍醫官；母親名政，家世顯赫。嗣治是第四個孩子，但嗣治四歲時，母親就因病撒手人寰，給他年幼的心靈留下了終生難以癒合的創傷。

興許是繼承了母親一族藝術血脈的緣故，嗣治很早就表現出繪畫的才能，不僅是描繪物體本身，觀察能力和對造型的記憶力也堪稱卓異。

1900年，中學時的藤田創作的水彩畫，入選巴黎萬國博覽會，可以算是他和巴黎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1905年，這個倔強的日本少年，考入了東京美術學校油畫系。

藤田大學的老師是「日本西洋畫之父」黑田清輝，他推崇印象派以及注重光線的寫實主義。而藤田認為這只是停留在表面的技法。他畢業時創作的自畫像，因大量運用黑色被老師作為反面教材。

「如願以償遠赴巴黎，黃皮膚驚艷世界」

繪畫幾乎是嗣治唯一的特長，對他來說，學藝術、當畫家是順理成章的，甚至是唯一的選擇。出於對藝術的熱愛，中學時代的嗣治狂熱地迷戀法國，並從四年級開始偷偷去夜校學習法語。嗣治的父親雖然嚴於律子，但卻開明地同意了兒子去法國求學的願望。

1913年6月，一直在日本畫壇不得志的藤田，告別新婚燕爾的嬌妻登美子，乘「三島丸」號遠赴巴黎，時年26歲。

上世紀20年代，恰如海明威所說，那時的巴黎是一場流動的盛宴。

早年的嗣治反叛、獵奇，有著一股與外表不相符的躁動。初抵巴黎不久，嗣治便與友人造訪了畢加索的畫室。畢加索與盧梭的前衛作品讓嗣治見識到印象派之外的前沿藝術，讓他大開眼界。

「繪畫，原來是如此自由的。只要把自己的思慮毫無遺憾地表現出來，自由地開拓什麼樣的道路都可以，我頓時開了竅。那天回家後，我就將黑田清輝老師指定的畫具箱砸得粉碎——我決意要從頭來過。」

——藤田在之後的著作中，這樣描述他當時受到的衝擊。

為了在巴黎出名，藤田去參加通宵徹夜的派對，和漂亮的模特們戀愛。據說這樣做的原因是他覺得「首先必須得讓人們記住我名字，否則作為亞洲人，我的畫根本賣不出去吧」。

電影劇照

「假如你有幸年輕時在巴黎生活過，那麼你此後一生不論走到哪兒，她都與你同在。」藝術與巴黎如影隨形的關係催生了西方藝術史上僅有的以地名為稱謂的藝術流派——巴黎畫派（Ecolede Paris）。

這一群異鄉畫家，保持著自己獨特的藝術語言；由於貧窮與鄉愁，其作品常蒙著一層憂傷。其中不乏畢加索、莫迪里阿尼、夏加爾、基斯林等耳熟能詳的名字，然而在這個幾乎清一色白種人的畫派中，出現了唯一一個黃皮膚的異鄉人——藤田嗣治。

經過一番苦心鑽研，他將日本浮世繪版畫所使用的細緻線條，融合於西方油畫中；獨創了類似象牙般的乳白底色，並將這種乳白色運用在女人的肌膚上，使畫中的西洋美人，有著「皓腕凝霜雪」的東方神韻。

藤田嗣治東西結合的獨特畫風，驚艷了整個巴黎。傳說在他的第一次個展上，畢加索曾流連了三個多小時之久。

PART C

被歷史大潮捉弄的巨匠

只得做一輩子的「異鄉客」

「一幅戰爭繪畫引發的「血案」」

在歐洲，藤田嗣治收穫了無數讚賞；深愛著故鄉的他，二戰期間曾返回日本。然而沒想到，這一次，竟是他最後一次踏上故土。

導火線是，藤田以日美血戰阿圖島為題材，創作了《阿圖島玉碎》。

這幅畫里幾十人橫七豎八疊在一起，命喪戰場。究竟是在讚美戰爭，還是描繪士兵的苦難，這成為了最大的問題所在。在電影里，藤田本人也說道"我內心也變成了一個士兵的心情，畫完了這幅畫。」

據說當時看過《阿圖島玉碎》的日本人里，不少人深受震撼，甚至不堪打擊而暈厥。藤田滿懷一顆愛國心，用畫筆描繪為國送命的士兵們的苦難，所以就連軍部也不能打壓他了。

到了戰後，藤田作為「支持並協助戰爭的日本畫家」被繪畫界大加批判和打壓。雖然他表示無意美化戰爭，只是為庶民出身的士兵而畫。日本畫壇認為「藤田對軍部阿臾奉承、卑躬屈膝」，罵聲不斷。和藤田一起創作戰爭畫的人們也都紛紛把責任推給他。甚至流傳出毫無根據的謠言稱他被判為戰犯。

「不是我拋棄了日本，而是日本拋棄了我...」

就這樣，本已在法國成名而回到國內發展的藤田，卻在二戰結束後由於各種輿論，厭煩美術界的人事糾紛，再次決定回到巴黎。臨行前，他留下證言「畫畫就請只好好畫畫。夥伴之間請不要吵架。祝願日本畫壇早日達到國際水平。」

同時留下了一句令人痛惜的話：「不是我拋棄了日本，而是日本拋棄了我」……

重返巴黎後，藤田創作了大量以孩童為題材的作品，畫風也漸漸更靠近西洋畫。有人解釋這是他對日本已經心灰意冷。

藤田自己雖沒有孩子，但卻很喜歡和小朋友玩耍。他畫中的孩童常常面無表情，冷眼睥睨著一切。「在我畫中的小孩，我都是像自己的兒女一般疼愛。」

但視為又一故鄉的巴黎，對於他的再次到來並沒有給予他所想像的溫暖。二戰期間法西斯帝國主義對猶太人的大量屠殺，使得猶太人對於法西斯的行為相當痛惡；而巴黎畫派中有不少猶太后裔，當他們聽說嗣治在戰爭時以「筆部隊」加入到了日本軍國主義中，這使得當時不少巴黎的猶太老友萬分痛心，更有甚者聲明和從此不再往來。好友的遠離，祖國的不理解，對於嗣治來說已經無比的寒冷。

1959 年，藤田嗣治在蘭斯大教堂接受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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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在晚年，他加入法國國籍」

在73歲之際時，嗣治捨棄日本公民身份，改名為列奧納多·嗣治，加入法國國籍。

晚年嗣治的創作題材一直宗教與貓間徘徊，裸婦的形象漸漸淡出畫面，這也預示其激昂的生命漸漸歸於平靜。

在生命的最後一年，他效仿馬蒂斯為自己建造世後的教堂

自己創建的蘭斯和平聖母禮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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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扛住衰老的身體親自為教堂繪製壁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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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堂完成的那一刻，也成為了他油盡燈枯之時，他以他的畫筆為自己的生命莊嚴的埋下了最後一筆。

「對於歐洲人來說，藤田嗣治就是日本人」

「而對於日本人來說，藤田嗣治卻是個異鄉人」

歸化後的藤田獲得法國政府贈予的騎士稱號。藤田說：

「我希望作為一個日本人去闖蕩全世界，這樣的話我也能作為一個世界人在日本生活。」

藤田的成就和影響，遠遠超出日本人所想像的程度。可是，日本人直到最後的最後也沒能看清楚藤田的價值。給藤田授勛，是在他死後。

從道德倫理上批判藤田支持戰爭畫是一項自由。討厭藤田的裸體畫低俗也是自由。而這樣一來，世界對藤田的好評卻被日本社會一直抹殺。日本對藤田的評價終於像歐洲那樣大概是在最近這10年。

後來加入法國國籍的藤田嗣治，再未踏上故土。1968年，81歲的藤田，因癌症魂斷他鄉。在收拾遺物時，有人發現他把自己曾獲得的法國榮譽軍團勳章，掛在了一個日本人偶的身上……

潘力所著的《藤田嗣治》一書中，有這樣一句話：

「對於歐洲人來說，藤田嗣治就是日本人；

而對於日本人來說，藤田嗣治卻是個異鄉人。」

電影劇照

如今，嗣治的作品大多都永藏於海內外各大型美術館，但回看他的一生，彷彿都是「異鄉客」，從來沒有過真正屬於自己的 「可歸之所」：少年時，由於母親早逝，久居住在親戚家；中年時漂泊於視為故鄉的日本和法國，但最終都被其拋棄；離世後，也未能如遺願順利的安葬於自己建造的蘭斯和平聖母禮拜堂。

一生中不斷被排除、不斷的漂泊，尋找家鄉的溫暖，但最終無論是故鄉日本還是最後的家鄉法國，對他來說都是回不去到不了的地方。

那個曾經寫信給父親的倔強日本少年，最終取得了矚目的成就。只是，他邂逅過那麼多異鄉的美人，擁抱過那麼多有靈性的貓咪，用那麼多的榮耀向父親證明了自己，到底卻再也回不到，那個念念不忘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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