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風水學，看賈雨村如何「鹹魚翻身」成為不倒翁？

（圖）電視劇《紅樓夢》劇照

國人習慣將從政而擔任一定職務的人叫做官，也叫當官。就詞性來說，當官傾向於名詞，如「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便是。而做官傾向於動詞，如人們常說「這個人做官做得風生水起」，意思是這個人善於運作，左右逢源，官運亨通。

其實，從政本有一套現成的工作流程和行為準則，依法、依規、依紀即可，何必另闢蹊徑去「運作」呢？不是多此一舉嗎？然而，在中國幾千年官場中，潛規則往往比明規則更「適用」，經常出現這種情況，只按明規則行事的人寸步難行，善用潛規則的人則暢通無阻，結果導致大路無人走，小徑人扎堆。同時，對於潛規則，又要拿捏穩妥，擺弄熨貼，過之則無效，甚至弄巧成拙，前功盡棄。比如，逢年過節給上司行賄是舊時慣例，但如果在公開場合，當著眾人的面送錢送物，無論上司是誰，都會立刻斥責你：「這是作甚？！」並從此對你這個好不曉事的傢伙敬而遠之。而在私密場合，其態度則因人而異。所以，一個做字，玄妙盡顯。如果要找這麼一個具體的例子，《紅樓夢》里的賈雨村，便是最好的現身說法。

賈雨村憑藉著真才實學，過關斬將，終於金榜題名，高中進士，又被選調到蘇州任知府，也算春風得意。然而，他學問好，官卻做得不好，結果轉眼遭人暗算。《紅樓夢》第二回說他：「雖才幹優長，未免有些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員皆側目而視。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尋了個空隙，作成一本，參他『生情狡猾，擅纂禮儀，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結虎狼之屬，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等語。龍顏大怒，即批革職。」

既有才，又能幹，為何要參他呢？據文中交待，被參原因第一條是「未免有些貪酷之弊」。貪就是貪污腐化，酷就是殘酷不仁，貪前酷後，這裡主要指他在任上貪腐。不過，貪腐本是帝制時代的通病，十官九有，大官大貪，小官小貪，無官不貪。之前的「未免」二字也即此意，官場行走，難免拿點收點貪點占點嘛。如果要參，估計官官皆可參，怎會獨參他？所以，第二條「恃才侮上」才是他被參的原因，你新來乍到，卻恃才自大，目中無人，處理公務不講情面，處理案子不聽招呼，不參你參誰？至於「暗結虎狼之屬，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不過是煽風點火、推波助瀾的把戲而已。於是，他被革職查辦，一下回到解放前，又成了兩袖清風的閑人。

（圖）戴敦邦新繪全本《紅樓夢》。賈雨村是在《紅樓夢》中登場的虛擬人物，他是一個提綱挈領式的人物，以「假語村言」提醒讀者，統率全文。 賈雨村，名化，字時飛，別號雨村，故為「假語村言」。原系湖州人氏，生於仕宦人家。

若要深層次分析賈雨村這次革職的根源，那就是他不懂得官場潛規則。此謂「恃才」，說明他不能同流合污；此謂「侮上」，說明他不會巴結領導。古語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在工作中如果只懂孔孟之道，盡用聖賢之言，孤芳自賞，不知變通，註定路路不通，最後自毀前程。

不過，讀書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有悟性，「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只要有人點撥，有那麼個機會，則一點即通。賈雨村後來就真的遇到了這樣的人和這樣的機會。

革職後，賈雨村無官一身輕，遂擔風袖月，瀏覽天下勝景。後來游至揚州，機緣巧合地成了巡鹽御史林如海府上西賓，教其女兒黛玉做些工課。不久，又恰逢朝廷「起複舊員」，在古董商冷子興的開導下，他央求林如海，向其時任工部員外郎的妻兄賈政寫了一封信，請賈政在朝中幫忙疏通關節，在賈政的運作下，賈雨村得以復職，補為金陵應天府知府。

冷子興的開導，不過一節小小的官場潛規則啟蒙課，但對於入道不久的賈雨村來說，卻是大開眼界。你想啊，只不過利用一下東家林如海，就能穿針引線運用京城關係，輕鬆地官復原職，這難道不神奇嗎？通過這次經歷，賈雨村看到了關係網上所附著的巨大價值。

如果說冷子興的開導只是啟蒙，那麼後來應天府門子對賈雨村的點撥，則徹底顛覆了他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從政觀。

賈雨村復職為應天知府，剛剛上任，就有一件積案擺在了他的面前，而且是人命官司。事情是這樣的，某人販子拐賣了一個姑娘，先賣與金陵的馮淵，在馮淵做接親準備過程中，人販子一石二鳥，又轉手賣給了同在金陵的薛蟠，打算攜了兩家的錢逃往他省。結果，人沒逃脫，被兩家拿住，打個半死。本來，三對六面，要人的不退錢，退錢的不要人，可以協商解決，如此，則天下無事。但偏偏兩家都看中了這姑娘，都不收銀，只要人，爭執中，薛家公子叫他手下將馮淵一頓臭打，抬回去沒三天，馮淵就死了。於是，馮淵家僕一紙訴狀告到知府，要求拘拿主犯，剪惡除凶。但是，告狀告了一年余，卻無人理睬，竟成積案。

那日，賈雨村升堂，把原告叫來，聽完經過，不禁大怒道：「豈有這樣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來的！」立馬發籤，差公人迅速將兇犯族中人拿來拷問，令他們如實招供兇犯藏身何處，還簽發海捕文書，全國通緝。一副大義凜然、一身正氣、為民作主的樣子。

（圖）戴敦邦新繪全本《紅樓夢》之賈雨村復舊職

然而，就在要發籤時，案邊一個門子（舊時官衙中從事看門、傳達、站班等雜務的差役）給他使眼色，示意不要發籤。雨村只得停手，即時退堂，留下門子，至密室，屏去左右，細問究竟。門子上來就同他套近乎，賈雨村開始沒認出來，門子提及賈雨村曾經寄居的蘇州葫蘆廟後，他才想起，這正是當年廟裡的小沙彌。原來，葫蘆廟炸供失火，燒成灰燼，小沙彌無處安身，索性蓄髮還俗，到應天府做了門子。隨後，這位精明的門子就給剛剛入道的知府大人滿滿地上了一堂「為官必修課」。

門子以提問方式進入，問賈雨村到本省做官有沒有一張本省「護官符」。賈雨村到底未入道，根本不知何為「護官符」。門子頗覺好笑，說：「這還了得！連這個不知，怎能作得長遠！」是啊，連「護官符」都不知道，怪不得之前被參革職。門子解釋說：「如今凡做地方官的，都有一私單，上書本省最有權有勢極富極貴的大鄉紳姓名，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旦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還保不成呢！所以綽號叫作『護官符』。」

賈雨村一聽，覺得十分新鮮。門子順勢取出早準備好的本省「護官符」遞給賈雨村，這是門子的「手抄本」，上面寫著本地最著名的權貴「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諺俗口碑，標註了官爵、房次，還有他們現在的居住地，如哪房在原籍，哪房在京城，哪房在外省，一目了然。門子說：「這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俱有照應的。」

隨後，門子才切入本案，說打死人的就是薛家公子薛蟠，他們官官相護，「老爺如今拿誰去？」門子一句話，真把賈雨村給問倒了，是啊，拿誰去？頓時，賈雨村恍然大悟，終於知道他的前任為何將案子擱置。或正因為他對案子的撒手不管，使得薛家無虞，因此陞官而去了也說不定。

不過，賈雨村卻並不想撒手，畢竟，這是他上任後面對同僚和老百姓做的第一件事。但是，他又不想因此犯了忌諱，再次丟了烏紗，甚至冒性命之憂。沒法，他只得屈尊，繼續向門子請教結案辦法。而門子呢，他既然把知府大人領進了道場，當然還要負責講經說法。他告訴賈雨村，這馮淵是個小鄉紳的兒子，父母俱亡，原告是馮家僕人，不過奢望多得幾兩銀子。薛蟠外號「呆霸王」，平日里橫行霸道，而錢則有的是。那個人販子，此事皆因他而起，多打幾塊板子就自然聽話了。至於如何平復圍觀聽審的百姓，可先做薛家人的工作，讓他們報告薛蟠暴病身亡，然後逼人販子如此這般說，審案時設一乩壇，扶乩一下，人販子與薛家說法一致，百姓自然信以為真了。

（圖）戴敦邦新繪全本《紅樓夢》之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賈雨村聽完，大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之慨。第二天，他坐堂審案，聽各方陳述，一切果然如門子所言。而遲遲沒有審結的原因，主要是馮家想多要些喪葬費，而薛家仗勢欺人慣了，偏不相讓，所以糾結至今。賈雨村想了想，覺得整個案情卻並沒有門子講的那麼複雜，斷案也不用多費周折，於是，「便徇情枉法，胡亂判斷了此案。馮家得了許多燒埋銀子，也就無甚話說了。」

了結此案後，賈雨村急忙作書信二封，分別寄薛蟠的姨父賈政和時任京營節度使的舅舅王子騰，既討了好，又賣了乖。事情本來就此打住，但身邊有個如此精明的門子，對於賈雨村這個新知府來說，也不知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加上他擔心門子揭他的老底，終於不放心，最後尋了個不是，把門子遠遠發配了。

通過賈雨村新官上任處理的第一件案子，我們不能不佩服他的「悟性」，真應了那句「心有靈犀一點通」。他不僅在門子的點撥下按照官場潛規則順利地擺平了訴訟各方，而且以超越了門子的智慧，快刀斬亂麻的了結了此案，還不失時機地向「四大家族」獻了一媚，可謂一舉數得。從此，他知道了如何敷衍弱者，如何討好權貴，如何瞞天過海保烏紗，如何攀附高枝謀前程，並由一名有點頭巾氣的讀書人變成了一個深諳潛規則的官場老手。

而對「四大家族」來說，這也算是一件能讓人記得住的好事，畢竟在自家未運作之前，早有人主動做好了這件必須動用一些關係破費一些錢財的事情，關鍵是省去了許多麻煩。賈雨村因此給「四大家族」留下了極好的印象，賈政在接到信後，也一定暗自得意他當時對賈雨村的周全。後來，賈雨村補授大司馬、協理軍機參贊朝政，官升數級，成為了朝廷大臣，自然得益於「四大家族」投桃報李的幫助和提攜，關係網上所附著的利益，也終於達到了最大化。

唯一最感憋屈的，恐怕就是那個精明的門子，他自以為謀如張良、計賽諸葛，結果卻被從自己計謀里受益無窮的知府大人給遠遠發配了，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自認倒霉吧。

*作者：晏建懷，魚羊秘史原創專欄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歷史隨筆集《帝國的臉譜—北宋官場眾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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