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的晚禱

曾經，西西里人有句話說：

我們被上帝遺忘了

今天的故事還是從這幅畫說起吧，這幅《西西里的晚禱》，描述的是1282年3月30日，復活節星期一晚禱時分的西西里島巴勒莫聖神大教堂門外發生的一幕。

《西西里的晚禱》

當時西西里人對法國安茹王朝的統治不滿積怨已久，偏偏這時候一名叫德魯埃(Drouet)的法國軍官借著狂歡的酒勁將一名年輕美女從人群中拉出，併當眾侵犯了她。（此處省去一千字，自行聯想）豈料這美嬌娘是有夫之婦，她的老公也在事發現場，小夥子一看就火了，敢動我的女人？隨即用刀殺死了這名軍官。

一眾法國軍士拍案而起要為德魯埃復仇，但還沒來得及拍就被人群中的當地人全部殺害。就在那一刻，悠揚的鐘聲齊鳴—巴勒莫全市的教堂都響起了晚禱的鐘聲。

另一幅描繪西西里晚鐘事件的畫

1890年另一位畫家描繪的西西里晚鐘事件

隨後的幾個星期，島上興起了大規模的對法籍公民的屠殺，一時間島上一片腥風血雨。不知道是不是西西里人自己把這次事件的起因浪漫化了，反正在義大利語里歷史和故事都是同一個詞：storia 。

西西里島巴勒莫聖神大教堂1882年的印刷品

你大可以根據歷史教科書邏輯把這個故事解讀為被殖民統治壓迫下勞動人民的反抗，也可以把它理解為喪失理性的民眾集體作惡，但無論從哪個角度闡釋，這個故事都只是千百年來西西里島在連年不斷的外族統治、撕扯、爭奪中奮力抗爭的縮影罷了。

沒讀過這段歷史前，一直竊以為西西里人是沒什麼節操的，管他誰來統治，我只要過我的日子就行，我不需要效忠任何人，一將功成萬骨枯，反正南征北戰血雨腥風最後不過是史書上的一行字。然而這血淚史是沒有盡頭的，你可以一直追溯到中世紀早期：公元476年內憂外患已久的西羅馬的最後一位皇帝被日耳曼人推翻，日耳曼人奧多亞塞從汪達爾人手中奪得了西西里島；17年後東哥特人受拜占庭之命於488年入侵義大利建立東哥特帝國，西西里也在其中；535年拜占庭新的皇帝查士丁尼一世派人進攻東哥特帝國，於是西西里島再次易手，553年東哥特帝國滅亡，以拜占庭重奪亞平寧告終。

彈指間到了7世紀，827年穆斯林自突尼西亞出發遠征西西里，此後漫長的兩個世紀內，西西里成為了伊斯蘭世界的一部分，穆斯林還以西西里為跳板掠奪義大利沿岸城市甚至進犯羅馬。

1130年諾曼人成立了西西里王國，定都巴勒莫，以至於至今巴勒莫的諾曼皇宮都是遊客不能錯過的一個景點，羅傑二世加冕為西西里國王，在他的統治下拉丁文化、拜占庭文化和伊斯蘭文化和諧交融，混搭出一種別樣風情。

西西里人有句話說：我們被上帝遺忘了。的確，西西里彷彿是上帝散落在世間的遺珠，但不論是怎樣的文化都能在它身上折射出自己獨特的光芒。也只有在這裡，你可以在同一個廣場兩側既看到繁複雕琢的巴洛克風格的教堂又領略得到羅馬式方正大氣的方碑式教堂。（錫拉庫薩的duomo廣場）

而我，在千年後的某個復活節星期一，就這樣誤打誤撞地在這個被上帝遺忘的島上找到了拜占庭時期的遺迹。

這裡雖算不上人跡罕至，但是也絕對是旅遊手冊上找不到的所在。拜占庭即東羅馬帝國，拜占庭人在西西里這樣一個偏僻的角落鑿穴而居，今天彷彿依然聽得見遠古的祝禱聲聲，炊煙眇眇，繾綣旖旎，隔了千年的光陰，穿越而來，不屈地訴說著虔誠信仰，而眾神也確不曾辜負，贈予他們這如許美景。

只是戰亂間，阡陌交錯，烽火家書，望斷離人柔腸。那戰死沙場的勇士，婦孺的哀嚎，彷彿並不曾掙扎著透過歷史的字裡行間控訴過什麼，只余連綿的山脈，落日的餘暉，史詩般的陳列在那裡，千年如一日，並不曾為誰改變。

在這裡，你看得見滄海桑田，看不見歲月變遷。是的，一切都沒變，只有我們在飛逝。

一切靜止於此，沉澱於斯，眾生敬畏，匍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