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身寺之謎：一個國家，為什麼會抓不住一個和尚？

20日法身寺僧侶與警方衝突

23日現場視頻

這段時間的東南亞，最大的事兒就是兩部大片。一部是馬來西亞的《刺客聶隱娘》，還有一部是泰國的《火燒紅蓮寺之大師去哪兒了》。

刺客列傳的事兒，咱也不知道人家會怎麼發展，咱就不瞎說了；但是尋找大和尚的事兒，如今第一季已經大體上落幕了。

四千精兵，圍捕一名泰國高僧——終究還是沒找著。

為啥找不到？真的找不到？找不到咋辦？

再來給大家說一下吧。

法身寺住持，究竟還找得著嗎？

這個問題，目前已經沒有任何懸念——這一回反正是找不著了。

大家都知道了，2月16日，在泰國軍隊的授權和保護下，數百名泰國特案廳人員和警察剪斷門鎖進入法身寺，在寺內僧人的帶領下對法身寺進行了掘地三尺的搜查。然後頗有成效地找到了這個東西：

這個東西：

圖：法身寺住持床上的「人形障眼枕」

以及這些東西：

圖：法身寺內據說可以「延緩衰老」的天價高壓氧倉

有板有眼地找了兩天後，泰國特案廳仍未找到法身寺住持法勝法師（唐瑪楚玉），泰國警副總長估計也知道沒戲，對媒體表示：法勝躲藏在寺內的可能性只有20%，所以「找不到也不奇怪」。

到了第三天，一名「看不慣法身寺撒謊」的法身寺高僧決心棄暗投明，效法美帝東廠叛將斯諾登，向媒體曝出猛料。

這位斯諾登，不，斯諾僧表示，法勝早在警方發動搜查之前，就已經乘坐轎車偷偷離開法身寺了，有兩三名隨從陪同，隨行的還有法勝的醫生。他還表示自己「爆料後會立刻逃離法身寺」，並持續向媒體透露法勝當初逃離的細節。

然而，特案廳還是沒有放棄，堅持在寺院中翻箱倒櫃地找，並在與法身寺信徒發生小範圍摩擦後，將除法身寺僧侶之外的閑雜人等全部趕出寺廟。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找個毛線？

從法身寺案發至今，泰國特案廳先後兩次從刑事法院簽發逮捕令，一次又一次大軍圍困法身寺而不得入其門。如今寺院突然開門迎客，由僧侶帶著警員挨家挨戶地地毯式搜索。這就像當年胡宗南輕而易舉佔領空城延安一樣，一看就是空城計的節奏。坦率地講，任何一個明眼的吃瓜群眾，都已經斷定這次搜索多半沒戲——人家法勝大師要是這麼容易讓你抓，直接自首，不是更方便么？

搞到這一步，特案廳的搜查行動，似乎已經開始變得有些荒誕了。

一個法身寺住持，為什麼會找不著呢？

實際上，以舉國之力到今天都抓不到一個法身寺住持，是相當讓人費解的一件事。

法身寺牛不牛？真心很牛。但說到底人家也只是一個商業營銷技能點全滿的宗教團體，雖有上千僧侶，百萬信徒，但終究不是真正的政治實體，不可能在情報和武裝等方面和泰國軍政府正面硬杠。

至於法身寺的對手，是一整套強大的國家機器，區區一個住持的行蹤不可能逃過泰國情報安全部門的法眼。早在通緝法身寺住持之前，2016年泰國檢方就曾多次傳喚法勝本人到案聆訊，當時法勝以「身體不適」為由各種推脫，而官方則各種打臉反駁，甚至將法勝本人的醫療資料和日程安排都摸得一清二楚。

說到底，人家不過是個大和尚，不是007。上有飛機，下有特警，門外有坦克，寺中有內應的泰國官方，實際上一直掌握著法身寺住持的一舉一動。人在不在廟裡，這種事能不知道？

既然當初知道人在廟裡，為何抓不到？

也許，並不是抓不抓得到的問題，而是想不想抓的問題。

在2016年連續兩次「重兵圍困」法身寺時，法身寺如臨大敵，封門堵路，用挖掘機擋在正門口，那個時候法勝本人大約的確在寺廟中。但即便如此，作為一個連為泰黨政府都可以推翻的政權，想要在一個非武裝的寺廟中抓一個人，並不比抓捕持槍毒販要更危險，只要真能下決心突入，終究還是抓得到的。

然而，法身寺數十年的發展當中，人脈盤根錯節，內幕牽涉廣泛，在法身寺的擴張過程中推波助瀾的高層人士，不僅包括他信派系，也包含了許多「這一邊」的大佬們。一旦法勝被捕，他手中掌握的材料將會成為一塊燙手山芋，讓許多人感到尷尬。

同時，法身寺雖「手無寸鐵」，但畢竟是人多勢眾，聲名在外。尤其海外媒體通常都較為同情泰國僧侶，對泰國軍人政府各種挑刺，一旦抓捕行動引發嚴重對抗，讓BBC、CNN們拍下幾張「虎狼軍隊狂虐宗教人士」的荷賽獎獲獎圖片，那實在也是顏面無光。

法身寺住持，真的是一個很難辦的事情。

不抓吧，軍政府威信何在，當初信誓旦旦顏面何存？

抓吧，就算和尚不作亂，抓了之後也難保又捅出什麼幺蛾子。

最終的解決方案，泰國政府實際上採取了一種「敲山震虎」的戰略：不斷對法身寺施加壓力，同時「圍師必缺」，為法勝的逃亡留出一線出路。在法身寺實際已成空城之際，再聲勢浩大地突入寺內，在寺內僧人的「帶領下」走個過場，向全泰國宣示當局「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決心，順道爆出一些「寺廟如同豪華酒店」、「住持卧室內驚現延壽高壓氧艙」之類的污點新聞，為窮途末路的法身寺最後補上一刀。

明知山無虎，偏向虎山行——這也許才是此次仍未落幕的「圍剿法身寺」行動，更符合邏輯的解讀吧。

這次找不著，以後怎麼辦？

從軍方的角度而言，一個信徒數量堪比大型政黨，並且與他信派系具有同盟關係的法身寺，它的存在是不能被容忍的。要想除掉這株棘手的仙人掌，而又不至於鬧個魚死網破，「驅逐」是比「抓捕」更為現實的選擇。

法勝大師前路何往？

也許，成為下一個他信，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在封建王朝時代的古代暹羅，君主登基，其競爭對手（也就是其他的皇子）往往自動遁入空門避禍。而上世紀70年代，雙手沾滿民眾鮮血的軍人總理他儂元帥，下台後出家為僧，逃過一劫；大前年把泰國攪得雞犬不寧，對英拉政權給予致命一擊的前副總理素貼，在軍人政府上台後，也短暫地出家為僧，躲過了「顛覆國家罪」的指控。

除了出家，還有「流亡」：從上世紀中葉以來，泰國所有在政治鬥爭中落敗的頂級政壇玩家，沒有一個被處決或下獄，除了出家，剩下的全都流亡海外。權傾一時的華人左翼華人總理，法政大學的創始人比里·帕儂榮，落敗流亡，終老中國；權傾一時的「永年首相」，曾帶領泰國加入軸心國陣營的軍人總理鑾披汶，落敗流亡，客死日本。而當代泰國最接近無敵境界的他信·西那瓦大叔，也是在紐約出席聯大會議時遭遇政變，目前還在流亡。

受到佛教的影響（當然也是政壇大佬要為自己留條後路），從19世紀到今天，泰國政壇一直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在政治鬥爭中落敗的一方，通常不會被趕盡殺絕。只要你肯服輸，到廟裡出個家，或者到海外流個亡，江河上一般也就默認你「退出江湖」，不會再對你窮追不捨了。

目前，從法身寺住持居然能「萬軍叢中遠走高飛」，說明有的人並不是這麼迫切地要將他抓起來。照這個架勢，法勝法師的未來，最有可能和他信他們類似。混不下去，也抓不起來，流亡海外，從頭再來吧。

至於法身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離開了住持，群龍無首的法身寺是一塊待宰的肥肉。明知抓不到法勝，泰國軍警仍然不撤軍，重兵把守，關門斷網，只准出門，不準進廟。在一次又一次與寺內僧眾小規模的衝突中，消磨著法身寺最後的逆鱗。

等到眾僧作鳥獸散，破綻百出「遍地是寶」的法身寺，自然逃不過被查抄的命運。千畝廣廈，玉殿金佛，當年是怎麼來的，往後還得怎麼去。《奢華！寺廟藏品震驚世界》、《警察從廟裡找到的東西震驚十億人！》、《非法佔用土地！法身寺黑歷史讓人情何以堪？》這樣的標題，在不遠的將來會泛濫成災。

圍捕釋法勝，一次功虧一簣的圍獵，也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表演。

不管法勝法師現在在哪兒，希望他能想開些。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是吧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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