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圖片里被遺忘的角落：攝影師理用「武器」重新詮釋難民危機

撰文：Eugene Reznik

查德·莫斯(Richard Mosse)為了拍攝作品走訪了歐洲、中東和北非的難民營

「熱成像相機本身從設計上就帶有『陣地意識』，用於邊境遠程監視」

這不是照片。

如上所示的希臘難民營圖像由愛爾蘭攝影師理查德·莫斯用軍用級別的熱成像相機製作而成，一般邊境巡邏人員才會配備這種儀器。圖像製作無需光的參與，也沒有用到底片和色敏元件，合成這張圖的是難民散發的體熱。

這些有關難民的視覺效果圖已成為美術館的藝術品。

莫斯創作的一系列大如壁畫的圖片目前正在紐約曼哈頓畫廊Jack Shainman Gallery的「熱圖」(Heat Maps)展會上展示，售價最高可達6.5萬美元。此外，莫斯還用熱成像相機製作了一個名為「進入」(Incoming)的三屏視頻裝置。

從遠處看，這些不加矯飾的黑白影像很像是塞巴斯蒂昂·薩爾加多(Sebastiao Salgado)的經典紀實攝影作品，而靠近細觀察會發現是完全陌生的景象。

彭博網站的圖片編輯尤金·列茲尼克(Eugene Reznik)日前採訪了莫斯，談及了他的作品和用新視角看待難民問題的必要性。莫斯為了這些拍攝作品走訪了歐洲、中東和北非的難民營。

Q: 難民危機是我們這個時代記錄得最廣泛的人道主義危機之一，請問您在自己製作的圖像里看到了什麼在新聞照片里找不到的東西嗎？

有一個奇特的地方，就是熱成像相機拍攝人體的方式有很大的矛盾性。最開始，成像似乎是要抹殺掉拍攝對象的人性因素，剔除個體差異，把人還原為生物，或生物學元素。

人成了一種發熱體，湊近甚至能看到血液循環、唾液、虹膜。它幾乎把人變成了殭屍，一個完全陌生的形式。

此外，熱成像相機還有聚焦人像的驚人能力，從而創造非常真實的時刻，被拍攝對象完全沒有自我意識。

因此，我們能獲得某種程度的溫柔意象，一種我在人像攝影中從未見到的親密感。或許你會說這種拍攝具有侵擾性，而我認為它可以隱去拍攝對象的身份。你無法確定圖像里的人是誰，只能看到他們的熱能影像。

圖片里的所有景象都會讓觀者產生一種陌生感，這便是間離效果。

人們看我作品裡的攝影對象時，不會背上正常新聞攝影的包袱。這些影像的迷人效果可能是新聞攝影不再能夠企及的，觀者在細看圖片以及想到這個問題時會感到震驚。

有關難民報道的海量新聞圖片、社交媒體文章甚至虛擬現實體驗，似乎都意在讓人們對難民的遭遇感同身受，從而產生共鳴。幾年下來，人們有了「同情疲勞」。不過你的作品好像是讓觀者進一步站到執法部門和改善難民營狀況的政府部門那邊，有一種超脫難民的抽離感。

熱成像相機本身從設計上就帶有「陣地意識」，用於邊境遠程監視，可以發現和瞄準敵軍，因此不關注自然主義或現實主義。

你可以在武器博覽會上看到熱成像相機，作為商品出口時它被視為武器，受到國際武器管控條約的管制。所以如果你帶著它出境，身上又沒有相應的文件，你可能會因為武器走私而被捕。熱成像相機一般不賣給個人，而是賣給政府。儘管它很顯然不是武器，但卻是先進武器系統的組成部分。

德國一位名叫弗蘭克·彼得里(Franke Petry)的右翼政客，前不久建議德國警方可以向非法入境的難民開槍。這正是我這組作品試圖探究的問題。顯然它們不支持任何人向難民射擊，而是想要探究目前十分盛行的仇外邏輯，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等很多政客也都在用仇外邏輯來改變難民政策。

我試圖激發人們心裡共同的不安情緒，這種情緒和仇外有關，和畏懼彼此有關，也和現代殖民主義的新形式全球化有關。

因此，我們西方人特別是西方國家如何描繪難民，主要在於我們如何看待他們，所以我要研究我們保衛邊境所使用的技術。

Q: 美術館展出的經過編輯的藝術作品可以有很多功能，它可以是投資品，也可以是裝飾品。您覺得它是否能成為一種改變世界的工具？

作為藝術家，我的理想是創造出能和畢加索的格爾尼卡(Guernica)齊名的作品。好吧沒錯，這件作品很可能很值錢，一定程度上可以是投資品，但同時它也是重大的藝術品。它不會明確告訴觀者應如何思考，不搞說教，但它很感人，感動了許多許多人。

我覺得這是藝術應該做的事情。如果人生是通過劃重點來感受世界，我們就不會這樣問問題。難民危機成因複雜，交錯重疊，在這方面有無數報道，沒人會靜下心來好好讀一讀。人們應該去感受，我沒有把自己實際遇到的事一股腦放到作品裡，不懂的人可能會覺得無聊。

有些收藏家的確會把藝術品當成商品，不摻雜個人喜好。但也有很多人願意和自己有共鳴的東西共處。觀賞一幅好的畫作能得到無窮樂趣，我覺得這再好不過。供藝術家不斷創作的是市場。

新聞攝影界如今已不再是八九十年代的樣子，那時你可以靠當攝影記者過上好日子，養家糊口。跟新聞工作一樣，新聞攝影也受到了衝擊，所以我覺得藝術界與商業結合起來是好事。

編輯：劉馨蔚、管文晶

翻譯：丁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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