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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鐵:對藝術的要求使我們走到一起

生鐵:對藝術的要求使我們走到一起



生鐵,小說家,著有小說集《偵察員,你在愛的曠野》(「黑藍文叢」)。《蒿里》、《枝》等作品受到讀者廣泛好評。住在北京。

對藝術的要求使我們走到一起


作者:生鐵


約稿:《西湖》


在回想我是哪一年開始接觸黑藍時,我查閱了過往的筆記,突然發現我的記憶里一直存在一個偏差。這讓我多少有一點吃驚——此前我一直以為我自己是在2001年或者至多不過是2002年就來到了黑藍。但事實是,我是在2005年3月23日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初識黑藍的。當時我在讀一個同齡作家的採訪錄,在他的採訪中,提到了另一位女作家的名字,在進一步搜索這個女作家的信息時,我才發現了當時的黑藍文學網。

2005年,距離陳衛等人創辦《黑藍》紙刊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九年,而黑藍文學網那時也已經運轉了四年——這些當然都是我來黑藍後了解到的,但是我印象里憑空多出來的三四年記憶是怎麼回事?


在那個時期,互聯網信息的獲取遠沒有今天這樣便捷,搜索引擎也都還不成熟。像我這樣對文壇疏離的人,每隔一段時間也會上網找一找同類的存在。我覺得自己在2001年就和黑藍站在了一起,是因為我今天已經想像不出2001年到2005年之間,我在沒有結識黑藍的時候是如何一個人孤獨地寫作著的。


2005年,我已經在電腦刊物《大眾軟體》工作了五年,結識我妻子也已經一年。(居然在認識她一年後才結識黑藍?我還是不能相信。)工作、生活都保持著正常的軌道,而寫小說則佔據了幾乎所有屬於我自己的晚間時光和精神空間。


當時我懷揣文學理想早已不止十年,所以對文學接受有著清醒的認識,現代意義上的小說我只讀西方作家的作品,並且是系統地閱讀了托爾斯泰、屠格涅夫、艾米莉·勃朗特、海明威等作家的小說,而中國小說我著重讀古典作品——這麼做當然是從效率的角度考慮,在有限的時間裡先讀最好的。而且我從十幾歲就堅定了只寫小說的宗旨,在我看來,所謂的「散文」如果不能說是無能的寫作者的遮羞布,那起碼也是導致寫作者變得無能的誘因。


可儘管「營養攝入」和「訓練模式」無比「正規」,我自己創作的作品卻依然是不那麼主流的。我對於當時國內文壇那種熱衷描寫城鎮人際關係或者把「鄉村」和「苦難」、「魔幻」連接起來的所謂現實主義寫作感到深深的厭倦(是的,儘管我說不讀但我還是會讀到)。依我看那不是什麼現實主義——如果現實主義是一種小說的藝術手段的話——那是一種粗俗的等級主義文學。那些所謂的文學的著力點都不是面向人性的,而是面向財富、社會等級的對比和落差所帶來的人際關係。沒錯,不是人性,是人際。在我看來,中國當代寫農村苦難的,也無不暗含著這種社會等級差異所帶來的憤懣。

造成這類作品出現問題的原因,無疑是作家本身出了問題。包括當時的一些所謂先鋒文學的代表人物,在他們的隨筆中,你都能狠狠捕捉到那種一旦享有一點點級別特權就流露出來的洋洋自得,或者在財富面前相形見絀的寒酸。


而我在寫的小說又是些什麼呢?我當時正在寫一個年輕人和他媽媽從超市買完東西回家的寒冷夜路上,媽媽突然變成了一個乾癟瘦小的毛絨玩具人偶,她被兒子哭著抱回家去的故事——他抱她的時候手裡還不忘提著超市買回來的兩大塑料袋東西。


正因為我寫的是一些這樣的小說,所以只能在小範圍內擁有一點擁躉,個別朋友所辦的民刊上也刊登過我的短篇,但我從未在正式文學出版物上發表過任何一篇小說——當然我投過稿。可是,當我發現了黑藍的文學網站和論壇後,我感到一切都是完全不同的。


首先黑藍網站極簡的頁面設計透露出一種與商業、與世俗相悖的精神追求,一種直面本質、沒有雜質的精神狀態。黑藍論壇當時非常熱鬧,而小說版的跟帖和討論完全沒有「歡迎」、「拜讀」等客套逢迎之詞或「看過」、「不錯」、「不行」等簡短粗暴的評語,全是實打實的對小說寫作的探討和爭論,很多跟帖就是一篇極好的針對小說藝術的評論。網站的動態中你可以看到那些年輕詩人和作家的動態——黑白照片和簡單的文字,雖然你暫時還不知道他們是誰,但你能感受到他們在這個網站里是作為個體的人(而不是「農村人」、「城裡人」、「官員」或「協會成員」)而存在的那種特質。網站首頁上「作為本體存在的小說」的16條對文學的看法,簡直就像寫給我的一封情書。


我記不清是過了多久我選擇了給黑藍的投稿郵箱寫信,但我記得的是第二天我就收到了黑藍編輯的回信。回信不僅熱誠,也能感受到那種在充分包容我作品個性的前提下,對它進行文學審視的中立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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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衛,作家,1991年創辦「黑藍文學」,主編「黑藍文叢」。著有小說集《你是野獸》、《從現在開始》,文論隨筆集《保護才能》等。小說集《鮮女》即將出版。現居北京。


此後不久,陳衛和我有了第一次網上溝通,那是一個下午的五點多,我還在公司沒有下班。他聯繫到我是要和我談為我做一個電子小說集的事情。當時我已經了解到他的大體背景,我印象最深的是在談了一些事務性的事情之餘,他也很熱誠關心我的生活,當時時間臨近傍晚,他讓我下班後早點回家,晚飯一定要吃好。

這裡要贅述一下,有人曾經說,黑藍這群作家,寫的是一種「黑藍體」的小說。這樣說未嘗不可,如果你將8439的《織錦》、顧湘的《為不高興的歡樂》、馬牛的《妻子嫉妒女傭的美貌》、柴柴的《睡蓮症》或者我的《偵察員,你在愛的曠野》放在一起看的時候,會發現其中都包含著另類怪異的審美傾向。另一方面,像洪洋的《抵制喜劇》、司屠的《同行》和趙松的《空隙》,又分別顯現出不同的個性,更不用說例如不有作品中特殊的謹慎和敏感,魏虻泥沙俱下的大氣磅礴,陳樹泳將視覺作品重述成小說的實驗寫作。而陳衛的寫作更是拒絕單一風格,力求每一個短篇小說都離開熟悉的自己,走向一種無個性文體的追求。


我想說的是,只有藝術是絕對和唯一的衡量標準,我想不出其他詞來形容黑藍對待小說作者的態度。是對藝術的要求使我們走到了一起,甚至毫不矯情地說,我們彼此間的一切甚至友誼也是建立在藝術共鳴的基礎上。無論是早前的8439、柴柴、不有還是後來的陳樹泳、魏虻、小椿山,陳衛對於在小說藝術上有潛力的新人的維護和愛護甚至會讓旁人感到一點點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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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鐵小說集《偵察員,你在愛的曠野》


儘管陳衛自己並不工作,專職寫作,但是他的家或者工作室始終都是青年作家和藝術家絡繹不絕、往來留宿的地點。上海「黑藍空間」成立後不久,我在寫作上遇到一些問題,迫切需要到外面走一走,同時也覺得是時候去那裡看看黑藍的幾位朋友。和陳衛等人商量好時間後,我就動身往上海。到上海後,是陳樹泳開車去接的我。他開著車慢慢過來時的情景我至今仍有印象。他話不多,開車很專心,只有我和他寒暄時才會講幾句話。


「黑藍空間」成立時我就曾來過,因此對這個地方並不陌生。我到上海時,陳衛、高盛婕、井井回和陳樹泳當時每天都會在黑藍空間;顧耀峰當時雖然也在上海,但因為工作的關係,住的地方離得較遠,所以有時晚上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與人對生活的奔走能力有關,陳衛似乎有一種能力,就是把自己每次落腳工作的地方弄得舒適便捷。黑藍空間的二層隔間就是我印象里的這樣的天堂——佔據最大空間的是做飯的櫥櫃和一個長長的餐桌,那個餐桌上燈光溫暖,看起來就像是隨時準備著招待朋友吃飯。之後是他的卧室、書房、洗手間和留宿客人的小房間。在留給我的房間里,我的被褥蓬鬆暖和,而且房間足夠隱私。


在漸漸熟悉陳衛之後,我幾乎產生了一種執念,即:一個熱愛寫作、對生活敏銳的人不可能不熱愛美食。


在黑藍空間的時候,陳衛每天都會做三五道菜和一道熱湯。在我印象里,他對於做飯的竅門簡直取之不盡。他燒菜從不用高壓鍋,肉食都是小火煨爛;僅僅用冰糖、醬油和開水燒出的味感層次豐富的紅燒肉讓我這個北方人覺得大開眼界。炒青菜的講究更多,我記得他和我說青菜在進油鍋前盡量不要沾水,我不能完全理解,但他做的青菜確實好吃;當然我印象里他做得最好的還是河鮮。他說自己可以蒙著眼睛把紅燒鯽魚做好。


奇怪的是,吃過陳衛那麼多頓飯,卻從沒見過他在做飯時耍刀耍鏟、熱火朝天。需要花工夫的食材似乎永遠是提前已經備好在那裡,而正式燒菜時似乎也很安靜,常常看到他一個人在又長又大但工具一應俱全的灶台前靜靜地切什麼,或者用小火煸著什麼。因為做菜的人面向灶台背向房間,所以看到他的人都會留下一種孤獨的印象,儘管那印象非常短暫。


陳衛在燒菜時有一種特殊的狀態,很像是在思考;當然如果你走到他身邊,他脫口而出的往往是對「這一次燒菜時」的食材老嫩、火候掌握是否恰當的臧否評論,也是靜靜地說出來。那個狀態如果說是像手術台上的主刀醫生有點過分,但確實是類似那樣的感覺。


待菜做好端上桌時,他總有一句口頭禪,就是低聲說一句:「吃吧吃吧。」這時在房子里轉來轉去的小夥子們就都會很高興地圍坐過來——沒人會擔心每一次燒菜的基本水準。


之所以他燒菜給我留下了這樣的印象,除了他燒菜實在好吃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在不燒菜的時候和我們的交流往往不會這麼平靜。他坐在沙發上從點煙開始,敏銳堅硬的一面就露出來,聊起來話音還會升高,開心的時候也哈哈大笑。


現在想想,我們坐在一起似乎除了文學幾乎沒聊過別的(一聊別的一定會冷場),但這難道不正是我每次去找他們的原因嗎?


當我們吃過晚飯後,如果人多,我們就會繼續在餐桌上交流;如果人少的話,有時會進到陳衛自己的書房裡,一起聊聊寫作和藝術。有一天晚上陳衛陪我和陳樹泳重新看了根據杜拉斯小說《情人》改編的同名電影。陳衛對作品中的細節有著獨到的重視。例如這部《情人》,他提醒我們留意這個細節:在約三十分鐘左右,當珍·瑪奇扮演的女主角在中國富家公子車窗上留下一吻後跑進學校時,原本向里開著的鐵門突然被守門人向外推合關閉、差點與她相撞。


我記憶里陳衛不止一次提到這個細節——他關注的是導演讓-雅克·阿諾安排這一細節的動機。他說,不安排這個細節,電影的完整並不會受到損害,但是安排了這個細節,藝術的效果卻成倍增加。一方面它還原了一種來自現實生活的偶然性,增加了作品的真實感;而更重要的是這種真實感增加了人物情緒的痛苦,並且體現了導演的觀察態度:沒有一勞永逸的套路和程序,只有真實要求的一次次的陌生。在我和陳衛的交流中,諸如這樣的記憶數不勝數。一個人珍視的東西是什麼,往往反映著這個人自身的某種無可替代的品質。


雖然我個人沒有見證黑藍的紙刊時代,但是我經歷了它在論壇、網刊、電子書和微信公眾號等幾個階段的發展。我在黑藍發表小說,擔任小說版版主和電子雜誌、網刊的主編,參與小說獎的評選等,到現在也已經十幾年了。在黑藍,有些作家寫作比我要晚,有的作品我最初並不認可,但隨時間的深入,漸漸認識到他們作品中最了不起的東西,我所得到的營養也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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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藍》網刊124期封面


在這十幾年裡,我供職的平媒隨著媒介變革的大潮而漸漸偃旗息鼓,我來到之前同事所創立的新媒體公司任職。2015年夏天,一個在美國學習的女生給我們公司投來簡歷,她想利用學校漫長的假期來我們公司實習。這個「90後」女生有她這個年紀的一些顯著特徵,比如她獨立思考意識很強,往往就一個問題和我們這些富有媒體經驗的老人辯論和探討,同時她也是一個女權主義者。


在三個月的時間裡,她在我的部門實習,我們各自盡著自己的本分,相處友好。在她完成實習的最後一天,我把她叫到公司的會議室做例行談話,我原本以為我們的話題只會集中在工作本身。但到了交談的最後,她卻笑著對我說:「生鐵老師,你知道嗎,我的整個高中時代是讀著黑藍成長的,沒想到在這個公司實習的時候遇到了黑藍的作家,我感到很榮幸。」


那一刻我仍不能避免地有所感慨。我感慨的當然不是黑藍被他人敬重這一個事實。而是黑藍本身作為一個自發的文學團體,因其尖銳持久,受到關注的同時,當然也難以避免受到一些反對——但因為你自己長期身處其中,長此以往,你漸漸會對此淡然處之。但眼前一個人告訴你這樣一個影響的時候,對我來說,原來所有的這些褒獎、詆毀和關注,它們並不是虛幻的。不管你怎麼保持距離,它們其實都還是在你身邊發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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