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名門卻坐四次牢有八個孩子，她最終仍孑然一身

十多天前，一位傳奇女性走完了她110年的漫長人生。

怎麼個傳奇法？

據說，周恩來稱她是「中國共產黨的一部百科全書。」

大將軍陳賡說「她的一生是中國革命曲折發展的反映。」

她是郭沫若長篇小說《騎士》英姿颯爽女主人公金佩秋的原型。

據說她的故事還被茅盾借鑒，寫成了小說《蝕》。

人們都稱她為最美女特工，可她生平卻及其討厭這樣的稱呼。

也許那些年諱莫如深的秘密和風風雨雨的歷史，早已改變了她的心境吧。

她叫黃慕蘭，她的一生，根本寫不完。

她被稱是最早獲知、彙報中共最高領導人向忠發叛變的消息，讓周恩來等人得以安全轉移的人。

這段話出自去年出版的《黃慕蘭自傳》再版，卻引發了不小的爭議，這部自傳被認為有誇大和美化黃慕蘭的成分。

而她的「特工」身份，也再一次變得模糊不清……

但黃慕蘭做聯絡工作，一生波瀾，被關押，是事實。

走出監獄的第二天，她就開始提筆寫申訴書。終於在晚年到來之際，得到平反。

這個有著四段婚姻，八個孩子的女人，經歷過一次又一次地喪夫別子。

命運一步步指引著她，卻也在不經意間給了她一記最響亮的耳光。

她說：我到底是不是女英雄，歷史會作出判決。

1907年，黃慕蘭生在湖南一個湘中名門，父母為她取名黃彰定。

母親臨盆時三天三夜都生不出來。祖父曾在臨終預言：「你是我的長孫女，我最喜歡你，你是生不願來，死不願去。你的一生很坎坷，不過晚年卻會很幸福。」

父親是譚嗣同的幕友（秘書），向來開明。黃彰定沒有裹過小腳，年紀到了，就去上新制小學。

她成了長沙周南女校的第一批學生，也是中國第一批女子小學的學生。

楊開慧、向警予、蔡暢、陶斯詠、丁玲等人都是她的校友。

中學輟學後，黃彰定曾走進一段短暫的包辦婚姻中。

帶著一車廂的嫁妝，她見到了這位大她四歲的世家子弟。可她知道自己嫁錯了人：丈夫終日沉迷於鴉片，動不動就打丫鬟出氣。

生活在這樣的家庭，黃彰定很絕望。而此時她的同學們早已走上街頭為婦女解放呼聲吶喊，黃彰定哪裡還願意死守到老。一次，趁父親來探望，她悄悄塞了一張紙條，以母病為由要求回家。

後來她說：

「如果我沒有生在這個開明的家庭，如果我的父母沒有如此開通和慈愛，又或者我嫁給了一個好男人，那我就不會參加革命，我的故事也就到此結束了。」

她讀《秋瑾自傳》，剪掉長發。取「仰慕花木蘭」之意，為自己改名「黃慕蘭」。

脫稿演講、演話劇、主持會議，在婦女運動最前沿的漢口，黃慕蘭接手共青團和國民黨漢口黨部婦女部長章蘊，擔任漢口婦女部部長。

生得好看，又精明強幹，黃慕蘭的芳名頓時傳遍了漢口內外。給她的情書塞了一抽屜，可她一封都沒看。

宛希儼

原來，當時黃慕蘭在機關報《民國日報》任編輯，認識了總編輯宛希儼。他和黃慕蘭一樣拼了命逃離包辦婚姻，因此兩人都很珍惜這段姻緣。

1927年，在董必武、翟秋白的撮合下，黃慕蘭與宛希儼完婚。

革命年代，沒有過多鋪陳，他們簡單發表了登報啟事，在董必武召開的小聚會裡許下承諾，就算是婚事一樁。

我倆因為志同道合，結為革命伴侶，特此敬告諸親友。

黃慕蘭年輕，以為就此能看見嶄新的社會秩序。然而她不知道，自己動蕩的一生才剛剛開始。

1927年國共決裂，黃慕蘭跟隨宛希儼前往江西。

7月14日晚上的最後一班輪船上，宛希儼穿著長衫馬褂，假扮成個商人。黃慕蘭則梳個巴巴頭，偽裝成了家庭婦女。

前方將要面對怎樣的潛伏人生，他們一無所知。身後父母卻為他們保守機密，對外宣稱「出國留學了」。

到了江西大旅社，他們才知道中央決定發動南昌起義。夫婦二人在南昌不能公開露面，需要從事長期隱蔽的秘密地下工作。

那個時候，文件是要用米湯水密寫的。

先用寫小字的毛筆，蘸點米湯水，裝在線裝書背面。看文件的人，則是用碘酒輕輕一塗，才讓字跡顯現。米湯水不能太濃，毛筆也不能太粗。為了符合交通員洋氣的打扮，還得把文件抄在《聖經》里。

黃慕蘭早年手記

這些諜戰劇的劇情，就是黃慕蘭的日常生活。不過黃慕蘭的真實人生，其實比諜戰劇還要跌宕起伏。

1928年，黃慕蘭和宛希儼的第一個孩子降生了，可此時接到中央調令，宛希儼必須立即到贛西南地區兼任特委書記。

當時，黃慕蘭生下兒子才三天。她只得將兒子送回老家，自己調往上海，任中央委員會機要秘書。

在那裡，她遇見了從前在武漢的舊識：賀昌。

此時的賀昌已經是中央委員，聽說了黃慕蘭近年來出生入死，便時常寬慰她。一段時間的接觸後，兩人逐漸產生了感情。

賀昌勸說黃慕蘭嫁給自己，得到組織同意後，兩人結成了革命伴侶。那時她還是有夫之婦。

那年夏天，她從他人口中得知，宛希儼在5月率領農民武裝攻打萬安縣城時犧牲了。

可婚後不久，黃慕蘭動了輕生念頭，跳了江。

原來，聽說黃慕蘭與賀昌完婚，同志們紛紛道賀。只有一個人冷嘲熱諷，他就是當年苦苦追求黃慕蘭而不得的饒漱石：「喲，原來攀高枝去了！」

饒漱石

黃慕蘭聽了之後氣昏了頭，不慎將小皮包落在車上，可要命的是皮包里還有會議記錄簿。她一路狂追，也沒能追上那輛人力車。在黃浦江邊來回踱步，覺得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便縱身躍入黃浦江。

黃慕蘭被救時已經頭腦清醒。當被問及為何輕生，她隨口說自己失戀了，從南京到上海來找表哥，皮包還被偷了。而表哥的名姓，黃慕蘭則搬出了平日里聯繫的地下交通員張國華的化名。

第二天，《申報》刊登了「妙齡女郎失戀自殺遇救」的新聞。周恩來看後心知肚明，讓張國華以表哥身份把黃慕蘭帶了回來。

魯迅曾說：「娜拉出走之後，不是墮落，就是回來。」

黃慕蘭也不是沒想過回去，但剛從包辦婚姻中出走，豈是說回去就回去的呢？

1929年，黃慕蘭懷孕了，卻因為組織工人運動被關了一百天，在監獄裡她還成立了個黨支部。

孩子出生後，賀昌被調到北方局當書記。沒有經過黃慕蘭同意，他就將孩子送給了自己的同事盧彪撫養。

她不明白，自己與宛希儼的第一個孩子已經被送回老家，現在剛出生的第二個孩子又要拱手讓人。而最讓她難以割捨的，還是丈夫賀昌。

為了戴罪立功，賀昌瞞著黃慕蘭前往蘇區打游擊。

他勸黃慕蘭：「我知道你對我的愛，但是你應該知道你不是屬於我的。」

黃慕蘭哭了三天三夜，執意跟隨，但卻被拒絕：蘇區都是農村和山區，黃慕蘭皮膚太白會被識破。與其假扮農婦而被識破，不如在燈紅酒綠的上海灘發揮優秀的演講與談吐技巧，開展工作。

就這樣，黃慕蘭無路可退也無處可去，再次犧牲自己，淚別丈夫。

只是這一別，卻又是訣別……

關嚮應

1931年，黃慕蘭參與營救了工人聯合會領導：關嚮應。

於是，一個重要人物再次出現在她的生命里。這就是她的第四任丈夫，也是上海灘有名的律師：陳志皋。

畢業於震旦大學的陳志皋，是著名大律師沈鈞儒的弟子。他的父親陳其壽在法租界會審公堂當了十八年刑庭庭長，兩個姑父也都是法官。可以說，整個家族在上海灘司法界的勢力不容小覷。

不知道黃慕蘭的真實身份，陳志皋對她一見鍾情。機緣巧合，陳老太爺還認她做乾女兒。組織上認為這門乾親，有利於掩護她的工作，於是備了厚禮，到陳家正式舉行了拜見儀式。

四年里，陳志皋向她求婚了兩次，也被拒絕了兩次。情到濃時，陳志皋甚至咬破手指，在一條白的手巾上書寫下對黃慕蘭的愛意。

這個陳志皋，就是中央物色好的營救關嚮應的律師。放不下賀昌的黃慕蘭還是答應了。

陳志皋與黃慕蘭的婚禮

1935年，黃慕蘭和陳志皋在上海舉行了盛大婚禮，這是黃慕蘭的第四次婚姻。

證婚人沈鈞儒還謄寫了黃慕蘭填寫的詞作為二人的結婚禮物：

挑燈夜寫懷人句，靈犀一點飛還住。

珍重萬千聲，珠闌印淚痕，海天遙望碧腸斷。

今宵月離緒，壓眉低，莫將歸路迷。

黃慕蘭不知道，自己在書寫這詞的時候，賀昌早已遭遇伏擊犧牲了，可她之前還一心等著組織批准能與賀昌再相見。

1949年，上海解放了。可黃慕蘭卻被告知她與組織的關係不被承認，推薦任全國政協委員的提案也被否決。

黃慕蘭與兒子宛昌傑

陳志皋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決定離開：「1942年的整風運動太殘暴了，如果再發生一次你還能忍受嗎?」

可黃慕蘭這樣的女子怎麼會怕？

陳志皋無奈之下只得獨自離開，臨走前，陳志皋向黃慕蘭承諾絕不離婚，可婚姻也早已名存實亡。

兩人在之後的三十多年間，再未見過面。

1988年，陳志皋在台北病逝。

而黃慕蘭卻等到了一系列的罪狀。

黃慕蘭，陳志皋與孩子

1955年，黃慕蘭捲入「潘漢年、揚帆案」，被關進秦城監獄。八年後，黃慕蘭出獄，接受三年管制。

可管制尚未結束，文革先來了。

黃慕蘭的箱子里被搜出了陳志皋穿過的長袍馬褂。來不及辯駁，黃慕蘭就被剃了光頭。

1967年6月10日，黃慕蘭再次被送進了監獄。就這樣，黃慕蘭前前後後坐了將近十幾年的牢房。

左起：宛昌傑、黃慕蘭、鄧穎超、徐淑琴

出獄後第二天，她便開始撰寫申訴材料，可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終於，1980年，得鄧穎超召見，她得以平反，任上海市政府參事室參事。

1991年，黃慕蘭的黨齡終於獲得承認。可她一生所愛的那些人，卻再沒能陪在她身邊。

都說人生苦短，她的一生嘗遍了所有苦難，卻也漫長得跨過了一整個世紀。

2010年，104歲的黃慕蘭

黃慕蘭的一生，正如祖父預言的那般坎坷，好在晚年安詳寧靜。

而關於那些爭議，功過，就留給人自己評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