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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教育不過是老虎嘴上的鬍子,沒有也不礙事

詩詞教育不過是老虎嘴上的鬍子,沒有也不礙事



文 |楊早

公號「外灘教育」採訪了華東師範大學哲學系鍾錦副教授。鍾老師是葉嘉瑩先生的弟子,六歲開始被父親教著背詩。而他的主張是「太精妙的古詩詞,不要讓孩子過早接觸」,比如白居易、陸遊、楊萬里,都是合適的,但杜甫、陶淵明,其中妙處小孩子難於理解。對於「不理解先背熟再說」的理論,鍾老師也有不同意見:


「就像我的導師葉嘉瑩先生講的那樣,人的心靈大概也和肉體一樣,是可以因日久摩擦而起繭的。如若在孩子的感悟力還沒有完全自主的時候向他們教授詩詞,即使之後感悟力日趨成熟,孩子也會因對作品太過熟悉,再無法敏銳地體會其中的情感。」

詩詞教育不過是老虎嘴上的鬍子,沒有也不礙事


葉嘉瑩先生,CFP供圖


這篇報道也引起了爭議。如我看到一位著名的中學教師說:他(鍾錦老師)以自己一個人的個體經驗而論,這就不是做學問的方法,而且,他所得出的個人經驗還禁不起推敲。這位教師以自己二十多年教學經歷說明:絕大多數高中生甚至成年人,因為從小讀的好東西太少,長大了還把俗濫的當成至寶。


在這個問題上, 我同意鍾錦老師。當然我的同意,也是基於一種「個體經驗」。一定有很多人從小背杜詩,日後也沒有因為太過熟悉,就喪失了新鮮感與感悟力。每個人情況不同,我只說說我的理解。


記得大二時上魏晉隋唐文學史,授課的是康保成師。期末考試有兩道題,印象深刻,至今難忘。一道是填空題,問阮籍是_____人。大家都答不出,康師點評時笑語:你們想想我是哪裡人?這個法門我一直記著,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出題,不然我一定考王念孫、汪曾祺、吳三桂、劉光弟、陳銓、李宗吾都是哪裡人。


另一道題是最後的三十分大題:「李白與杜甫,你更喜歡哪一個?為什麼?」與上一條題不同,答題的時候,心裡對康師的傾向一清二楚,他講到李白人品時的略帶輕蔑,講到杜甫時的沉鬱神情,歷歷在目。但是我覺得康師不是要聽故意湊乎的觀點,因此我在試卷上寫明:「知道老師喜歡杜甫,但我還是喜歡李白。此與人生閱歷、年齡階段有關,或者日後我會更喜歡老杜,但今時今日,大二學生一名,我還是更喜歡李白……」

唐師果然不以為忤,給了我一個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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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飲圖》(局部),與內文無關,東方IC供圖


這種「文藝欣賞與情感認知有階段性」的看法,大概高中就頗強烈。我記得在自己寫的讀書筆記里也評過辛稼軒「少年不識愁滋味,要上層樓,要上層樓」句,說少年不是不識愁滋味,是少年有自己的愁,大人看上去不值一哂的愁,有時卻是少年世界裡驚天動地的大事。

有些人自己長大了就忘了,或是根本沒有過少年,肆意抨擊少年心事,似乎大家都該一出生就成熟,真是荒謬可笑。這種觀點大抵來自魯迅,因為魯迅說過,年輕時該把自己的願望記在紙上保存,將來教育孩子的時候,譬如孩子非要去公園不可,十分鬧心,翻開本子一看「某年某月某日,我十分想去公園玩耍」,便可心平氣和矣。


總之成人世界與兒童、少年世界的隔膜,時時警醒自惕,總是好的,尤其對於當著父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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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草堂博物館內,李白與杜甫相逢的蠟像 ,東方IC供圖


回頭說詩詞教育。我在一篇公號里也提到過魯迅祖父周介孚「教詩」的理念,那是在一張從死囚獄中寫給魯迅等孫輩的字條:


「初學先誦白居易詩,取其明白易曉,味淡而永。再誦陸遊詩,志高詞壯,且多越事。再誦蘇詩,筆力雄健,詞足達意。再誦李白詩,思致肖逸。如杜之艱深,韓之奇崛,不能學亦不必學也。示樟壽諸孫。「


我很欣賞介孚公的這種循序漸進,且不以精妙與否為詩教標準的做法。漢代馬援教子,說敦厚周慎的人可以學,學不好也能成為「謹敕之士」,豪俠好義的人不能學,學壞了會變成「天下輕薄子」,這就叫「刻鵠不成尚類鶩,畫虎不成反類狗」。其實道理是相同的。


不過要更說明一點:周介孚說這話是在清末,他心裡還對「樟壽諸孫」的舉業生涯有期待,而古典詩詞的社會功能也還存在——所謂興、觀、群、怨,現在的自媒體也不過這幾種功能,有人藉此沽名求利,更是古今一式。


到了如今,我認為詩詞教育已經不再是無可替代的手段。諸如領略音韻辭章之美,學習辭彙之多,由此進入傳統文化……首先就不再是現代人生活之必需,而變成一種文化偏好,或一種進階學習。而即使想得到這些,不靠詩詞教育,也未必就做不到,更不用說,「背詩」只是詩詞教育的入門工夫,要不要背,背多少,背什麼,都不是可以一概而論的。


道理其實很淺顯。教養孩童不是做化學實驗或照譜炒菜,同樣試劑同樣份量,投放下去一定會得到同樣結果。孩童千種百樣,詩詞的效果也就千種百樣。我有一位外專業舊同學,在朋友圈慨嘆女兒不愛詩,也不愛背詩,頭疼。我勸她說:


「也不打緊。詩詞就是老虎嘴上的鬍子。「


她有點愕然失笑:「拔不得么?」


「不是。老虎嘴上有鬍子,固然威風,沒了鬍子,老虎還是老虎。」


這話也是從大學課堂上聽來的。教《說文解字》的孫稚雛師,課程說明就寫得很有意思:「教師不希望有太多同學選此課。」也是,如果中文系學生一窩蜂選《說文解字》,怕會像一大群粉絲去機場不是迎接明星而是迎候科學家,也是可怪而恐怖的事。


上面這話,孫稚雛師說的是書法,據說這句話是啟功先生說的。


一個人書法漂亮,詩詞通曉,在我們能想像的時代與社會,都是加分項。但是,加分項不是指定動作,沒必要無賢愚不肖都硬要在這方面弄點名堂出來——這話聽著像在為應試教育辯護,其實不然,應試教育里,也有很多是加分項,很多還是減分項。當作敲門磚是沒辦法,應該戰術上重視,戰略上忽視,如果認真對待,投入過甚,就是笨人。從父母到小孩,笨人世家到處都是。


當今所謂素質教育,詩詞鋼琴,奧數運動,各式特長,均可作如是觀。我一向認為,父母各有所限,於兒女教育,日後成就,唯儘力而已。儘力什麼呢?說兩點:


一是儘力讓孩子接觸各種不同的事物與領域,有興趣則跟進,無興趣則放棄;


二是儘力將孩子去中心化,去天才化,換句話就是,把孩子當普通人養,父母可以為天才預留空間,但不要耽溺於想像。


當然這個「普通」,並不是低端(低端也不會有第一條的儘力)。像周介孚、鍾錦的觀點,都是給孩童先選一些學不好亦學不壞的榜樣,或者說,不必強努也能夠得著的範本。


如果孩子是天才,別的詩集又沒有被燒掉,盡可自尋幽徑。又或是性情不近於詩,那也無妨,了解過就可以了,「不愛讀詩」與「不愛做基礎實驗」應該等量齊觀,會做飯會修下水管道應該是更高一級的技能——當然是在精神世界同樣開放與博大的前提下,人盡其才,各美其美。


我知道我又理想化了。不過正如你我都目睹的,那麼多年,那麼多父母,不管出於什麼心態,炫耀或盲從,逼著幾乎每個孩子背詩背詞背文章。十幾二十年過去,又有那麼多成年人不能寫一篇有情致的隨筆,說一通有趣味的閑話,到底我們童年的記誦,轉化率有多高?而且一旦成年,就大赦一般地將課本與學校讀物撕燒棄毀的,畢生不再染指的,又有多少?


這許多白費的工夫,實不如多用些在對社會、家庭、學校的觀察與思考上,或者說,用在「怎樣把孩子培養成老虎」這件事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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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早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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