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錯萬錯的絕症女兒：風雨中「賣花老爸」在找你

文|張陽 編輯|陳寶嵐圖|攝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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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為了愛情，置親情於不顧。她愛的人，桀驁，赤貧。為了他，父母和她斷絕關係，她不在乎。未婚生下女兒，家靠她養，她願意。直到有一天，她患上了血癌。男友跑了，她和女兒被扔在了醫院裡，擱置在了生命的荒島上。她把女兒放在了父母家門口，就此藏匿。從此，天南海北，一個父親開始了尋找女兒的苦旅。她還能回來嗎？命運和親情在茫茫大北京相持較量。2016年7月，讓我們聆聽她交給大北京的，一份關於生命的完美答卷。

叛逆女兒任性愛，災難來臨慘遭拋棄

王九宇1992年出生在河南南陽南召縣，母親楊豐朝沒工作，父親王定申在南召縣一家裝飾公司做木匠，她還有一個弟弟。對這個從小就長得嬌俏的女兒，王定申夫婦寄予厚望，一心望女成鳳。因為技術過硬，王定申經常去一些有錢人家裝修。王定申和房主們聊得最多的，就是女兒的教育。漸漸地，他接受了一個關於女孩培養的觀點：女兒一定要富養，讓她的心性變高，才能自尊自愛。

富養談不上，但從女兒8歲起，王定申就把女兒送去學舞蹈，練聲樂。這些特長十分燒錢，王定申的工友覺得他太不實際：「你還是讓女兒學門技術吧！」王定申搖著頭：「女孩不比男孩，我就這麼一個女兒，賺錢不為她為誰？」只要利於女兒成長的，他二話不說，砸鍋賣鐵也支持。王九宇十分懂事，在她13歲時，因為父親和母親都患上了冠心病，她輟學兩年，幫父母照顧弟弟。直到父母身體好轉，她才重新返回校園，出落得能歌善舞，十分雅緻。

2012年7月，王九宇從河南一所藝校畢業，被北京一家賓館聘為銷售員。長得甜美，又勤奮好學，她工作第一個月就取得了銷售第一名的成績。王九宇給父母買了一個按摩儀，給母親買了一套化妝品，還給父親買了一塊手錶。女兒工作體面，收入又高，王定申夫婦欣慰、驕傲。

就在夫婦二人希望女兒趁年輕，在事業上更上一層樓時，2013年4月，王九宇突然回到南陽工作，而且宣布要嫁人了。王定申蒙了，女兒從來沒說過談朋友，怎麼突然談婚論嫁了呢？問清女兒男友的情況，他更是無法置信：王九宇的男友張濤只有19歲，是南陽一所高職還沒畢業的學生！一年前，張濤到北京一家單位實習，和王九宇認識後，就瘋狂地追求王九宇。張濤實習結束，王九宇也跟回了南陽應聘到一家酒店，兩人租房住在了一起。

王定申氣瘋了，妻子哭著埋怨他：你不是從小培養女兒的心性嗎？王定申耗費一輩子心力，把女兒培養出來，就是希望她嫁個好人家。他恨不得把那個叫張濤的男孩揪過來，暴打一頓。然而，怕女兒更加叛逆，他只有退一步：「結婚不能輕率！張濤還是個學生！」王九宇沒有半點讓步的意思：「戀愛結婚是我個人的事！我說了算！」一向乖巧的女兒變得這麼任性、固執，一定和那個男孩有關。王定申見了張濤後，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王九宇第一次把男友帶回家，他表現得十分不成熟……

王定申肺都氣炸了，女兒被矇騙了，他這個當爹的再不管，她一輩子就毀了。王定申馬上勒令已經懷孕的女兒打掉孩子，和張濤分手。王九宇拿起包就走：「你看不慣他怎麼了？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開心。」王定申勃然大怒，從不捨得動女兒一根手指頭的他，抓起手機朝女兒砸了過去：「我們斷絕關係！」王九宇的頭被砸了一個包，哭著衝出家門。

就在王定申夫婦為女兒抓狂時，王九宇已經在用自己的方式捍衛愛情了。她先是和張濤拍攝了婚紗照，隨後在張濤的老家舉行了一場婚禮。張濤未到結婚年齡，兩人暫時沒有辦正式結婚手續。王定申得知後，氣得冠心病發作，差點要了命。住院一個多月，王九宇來看望，他堅決不見。王九宇來電話，他直接砸了自己的手機。無論誰勸說，他都一句話：「我沒有這個女兒了。」

2014年7月，王九宇生下了女兒冉冉。張濤要回老家找工作，她毫不猶豫從酒店辭了職，跟他一起回去。女兒還小，她暫時沒有出去工作。張濤在一家私營鋁合金廠做車間統計。三口人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張濤就開口向父母要。王九宇將孩子交給婆婆帶，到一家保險公司做起了業務員。張濤收入很低，家裡重擔壓在王九宇身上，她絲毫不介意。張濤每天都會製造一些小浪漫讓王九宇開心。王九宇一回家，他就一門心思圍著她轉。每晚，他都會給王九宇洗腳、按摩……王九宇幸福滿滿，她憧憬著，等女兒大一些，會喊姥姥姥爺了，就帶著她去給父母道歉，父母一定會原諒自己。

就在這時，王九宇突然胸痛難忍，在社區醫院打針吃藥均不見效。2015年5月底，張濤陪王九宇到醫院檢查。結果如同驚雷：她居然是患上了急性髓系白血病M2！

女兒在哪裡？一個父親尋找在山南海北

兩人傻了。王九宇辭職後，因為經濟拮据，沒有續醫保，她雖然賣保險，自己並沒有購買。以後可怎麼辦？她太渴望活著：「女兒這麼小，我必須看著她長大。」張濤和父母湊了錢，將王九宇送到河南省人民醫院血液科開始治療。起初，張濤表現不錯，細心安慰、鼓勵著王九宇。然而，在接觸了一些病人家屬，得知該病是個無底洞後，他的話越來越少，整天唉聲嘆氣。曾經的山盟海誓，在疾病面前，讓人悲涼。可是命運已殘酷至此，她還能奢求什麼？被疾病折磨得生不如死，她結束了幾個化療療程。因為要隨時觀察，出院後，他們在醫院附近租了一個民房住下了。命運猙獰的罅隙里，王九宇想孩子了，便讓婆婆把冉冉送到了鄭州。

6月29日一大早，張濤和母親一道去買菜。等到9點多，王九宇一個人帶孩子，實在吃不消，打電話催張濤回來。然而得到的竟是張濤生硬的回答：「我們走了。你怎麼罵我都行，你自己保重吧！」王九宇渾身冒冷汗：「你真的狠心不管我了嗎？孩子呢？她怎麼辦？」張濤回答說：「我們家給你治病花了那麼多錢，算有良心了。我和你沒領證不算夫妻，孩子我也不要了！」張濤電話掛斷，再打就關機了。王九宇望著大哭的女兒，潸然淚下：直到這時，她才想起了父親當年是多麼真知灼見。然而，一切已晚。

王九宇不甘心，帶著女兒趕往婆家。張濤家大門緊鎖，已人去樓空！鄰居沒有一個人知道張家人去了哪裡，張家幾個人的電話都關了機。苦等一周後，依然不見人影，沒辦法，王九宇只得又抱著女兒返回鄭州。為了生活，她拖著病體一邊帶孩子，一邊為保險公司寫一些文案，賺點小錢。然而，很快，她的身體又扛不住，必須進行化療了。錢沒有，孩子也沒人照顧，王九宇做出了一個決定，她拍著冉冉：「冉冉不怕，你還有姥姥、姥爺呢！」

7月13日，王九宇帶著冉冉回到南陽。天黑後，她偷偷來到父母家，把女兒放在家門口，一個人離開了。在女兒的衣服里，是她寫給父親的信：「爸，我不後悔為了愛情不顧一切。我只後悔，遠離了您的依靠。我把女兒交給您和媽，你們就把她當另一個女兒吧……」

王定申的心碎了。這兩年來，女兒不在身邊，他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她。因為賭氣，他一直拒絕女兒靠近。夫婦倆心急如焚，撥打女兒手機，停機了。為了探個究竟，夫婦倆帶著外孫女找到了張濤家。和女兒一樣，他們看到的也是緊鎖的大門。張濤家一個鄰居提供了一個信息：王九宇患了白血病，前一段時間在河南省人民醫院治療。夫婦倆又前往河南省人民醫院，依然沒有女兒的蹤影。從醫護人員口裡，他們弄清了女兒的具體病情。一個曾和王九宇同病房的病友告訴王定申，王九宇曾說過要去上海和北京治病，也許一個人去了那裡。

王定申追悔莫及，女兒病後到底受了多大苦難，才會用這樣的方式離開？正是他的決絕，把本該依靠而來的女兒推走了。她在哪裡？又從哪弄錢看病？王定申決定把女兒找回來，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他把外孫女交給妻子，直接從鄭州趕赴上海。

偌大的上海，王定申一家家醫院奔走著。然而，始終沒有女兒的蹤跡。其間，他委託弟弟王定凱再去聯繫張家人，堵到偶爾回家的張濤父親，可他也不知道王九宇的下落。之後，王定申多次到過上海、廣州、北京、深圳等地，遍尋治療白血病的醫院，王九宇卻像消失了一樣，沒有半點消息。2015年7月底，王定申又抵達蘇州，這時，他接到了一個熱心電話，說在北京北醫三院附近看見過一個女孩，向行人兜售擁抱！當時，他還給了二十元錢。他曾問過女孩住在哪，要她的聯繫方式，但對方拒絕了。

兜售擁抱！這是女兒念書時，曾和同學一起搞的行為藝術。王定申認定那就是女兒，連夜趕往北京。此後幾天，王定申找遍了海淀區的大小醫院，走遍了每一條街，可依然沒有女兒的影子。他詢問路人和攤販，大家也都沒見過兜售擁抱的女孩。一天中午，下著大雨，王定申又接到電話，說中關村附近路口有個黃衣女孩在雨中跳舞募捐，他連忙冒雨趕了過去，結果連個影子都沒看見。他撥打熱心人的電話，對方哈哈大笑：「我以為你是騙子，打你的電話試試。」王定申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在雨中蹲在地上放聲大哭。

還有一次，王定申接到消息，說王九宇在廣州中山大學附屬醫院附近出現，要求王定申打3000元過來。對方聲稱自己已跟蹤王九宇，知道了她的確定住址，只要把錢打過去，他保證找到王九宇。看對方發來一個女孩的背影，看上去和王九宇十分相像，王定申馬上把錢打過去，趕往廣州。幾天後，王定申在兩個男人的帶領下，來到了廣州員村一個小巷子。兩個男人一下把他推倒在地，搶過包就跑。王定申一把抓住一個男人的褲腿：「錢都給你。求你告訴我，我女兒在哪？」對方一腳踢在王定申的臉上，將王定申暴打了一頓，揚長而去。王定申只好找廣州一個老鄉求助，向警方報了案。由於除了手機號，王定申提供不了更多騙子信息，警方始終沒有破案。但有一點基本肯定，對方是根據王定申張貼的帶有王九宇照片的尋人啟事，找人冒充了王九宇的背影，才行騙成功的。

北京，我活過來了！父親托起的生命芬芳

王定申絕望了，王定凱勸哥哥不要再找了：「九兒(王九宇的小名)要是不想活了，誰也沒辦法，你回來好好撫養冉冉吧！」王定凱判斷王九宇刻意不露面，否則早聯繫父母了。王定申搖搖頭，只要他還有一口氣，一定要找到女兒，告訴她，父母是她永遠的依靠，她必須活出一個樣子來。

王定申綜合了各方面信息，判斷女兒在北京的可能性非常大，他又趕往北京，並決定在北京做點事。在旅店老闆的提醒下，王定申決定賣鮮花。他每天坐地鐵到北京農業大學進貨，再到地下通道售賣。他選擇在每個地下通道或路口售賣兩天，每賣一枝花，就叮囑買主：「如果你遇到一個叫王九宇的女孩，請你告訴她，老爸在等她。」起初，鮮花無人問津。王定申把女兒的資料拿出來，耐心地向人們解釋：「不買不要緊，請您取一張尋人啟事。如果遇到我女兒，請及時告訴我。」越來越多的人停下腳步，為了幫這對父女一把，每個路過的人，都至少買一朵鮮花。有一個客人一手拿著鮮花，一手拿著尋人啟事，她建議王定申把女兒的照片用束帶綁在鮮花上，這樣會更容易引起人們的關注。王定申大受啟發，他來到照相館，將女兒的頭像列印成兩寸照大小，用束帶綁在花枝上。這樣，每個買花的人都會幫他擴散一個父親的企盼！

這種新穎的方法，激發了很多路人的好奇心。不少人被感動了，他們承諾回去後，繼續把照片傳遞到更多人手裡。因為王定申的花賣得很便宜，有一位好心的中年婦女一下子買了一百枝，說要分發給朋友幫忙找人。很快，王定申走遍北京的地下通道。之後，他又將範圍擴展到了公園、繁華鬧市等遊人、行人更多的地方。王定申白天賣花，晚上就到各個大醫院的住院部查問有沒有王九宇這個病人。他跑遍了北京301等上百家醫院，依舊沒有任何信息。

就在王定申快支撐不住時，2015年8月30日上午10點半，在北京朝陽區朝陽公園，奇蹟終於出現了。這一天，有人問王定申：「如果你始終找不到女兒，怎麼辦？」王定申笑著回答：「如果女兒始終不肯露面，我會把花賣到每個北京人的手裡。」這時，一個穿著紅裙子、戴著墨鏡、口罩的女孩突然現身，跪在了他的面前，放聲大哭起來。王定申一看，真的是女兒。他把女兒擁抱在懷裡，「九兒，你終於來了！你去哪兒了？」王九宇扯掉口罩：「女兒再也不跑了！我跟你回家。」

父女倆在北京的天空下抱頭痛哭。不知過了多久，王定申為女兒擦去眼淚，幫她戴上口罩：「走，咱們回家好好治病去。」原來，離開南陽後，王九宇從同學手裡借了4萬多元錢，去了天津，一個月後又來到北京。為了省錢，她一直在河北一家民營醫院做治療。不住院時，她就來到北京街頭募捐，開始表演口琴，跳舞，後來因為身體太弱，實在吹不動跳不動了，她就賣擁抱。等生命衰竭到最後一刻，她就找個地方，一個人靜靜離開人世。王定申來北京找女兒的消息，王九宇很快就知道了，她躲回了河北。所以，王定申在北京市區怎麼也找不到女兒。王九宇以為父親找不到她就會回去了，誰知，在樓高宇深的大北京，父親的身影固執地、頑強地矗立著。多少次，她戴著口罩，跟在父親身後，隨著他的一個趔趄、一次跌倒心疼著。直到這一天，聽到父親的誓言，她才在淚水中懂得：在父母眼裡，從沒有絕望一詞。再深再重的苦難，都敵不過他們對女兒的愛。只要女兒在，親情就能踏平一切磨難。

王定申把女兒帶回了家，多方籌款，將女兒送到河南省人民醫院做系統治療。醫生給王九宇做了全面檢查後，下結論說因病情嚴重，她的骨髓造血功能已基本衰竭，只能通過注射刺激因子等藥物促進造血，該刺激因子存活周期只有半年，一旦失去作用，到那時王九宇的造血功能還沒有恢復，生命將徹底衰竭。如果半年內，王九宇能創造奇蹟，自身造血功能恢復到理想狀態，就能進行移植。

這刀光霍霍的殘酷字眼，有爸媽在，已不算什麼。王九宇在父母的守護下，開始了和命運的殊死回合。穿刺如穿心，痛得昏厥，有女兒的牙牙學語治癒。刺激因子作用下，高燒到連人也認不清了，有父親的花香喚回……那驚心動魄的日子，每一分都是生和死在搏殺。王定申在醫院的地板上睡了半年多，每天，他都會在女兒的病床上，放上一枝綻放的鮮花。在此期間，張濤的家人終於露面了，還湊錢給王九宇交了藥費。在王定申的感召下，張濤終於出現了。但沒多久，他又消失了。反反覆復，讓人摸不著頭腦。王定申總是勸女兒大度，體諒。為了女兒，2016年4月，在接受南陽一家媒體採訪時，王九宇曾聲稱「丈夫」一直對自己悉心照顧。然而，在她面臨移植的最關鍵階段，他又消失了。

王九宇顧不上這些了，她要活著，為了父親，為了女兒。就這樣，經過多次因子注射加化療，王九宇的造血功能奇蹟般地恢復了，達到了緩解狀態(已符合骨髓移植條件)。在和病魔作鬥爭的日夜裡，王九宇又恢復成了過去那個理想滿滿的女孩。她在病房裡成立了音樂、舞蹈課堂，每天定期給小病友們上課。笑聲、歌聲成了病房裡的「九兒現象」。

王定申又開始為女兒籌集移植的錢款。2016年5月，王定申所在裝修公司的老闆捐了1萬元，預支給了他10萬元工資。王九宇在朋友的幫助下，在網上發起了輕鬆籌！兩周時間，她籌到了6萬元。不久，張濤家人又拿出了不少錢。2016年6月上旬，曾獲「感動中國」稱號的全國知名排爆專家王百姓看望了王九宇，他也在南陽為王九宇發起公益捐助……

此前，王定申已與女兒進行了骨髓配型。結果出來，4個點位相合，血型也一致，王定申完全符合給女兒捐獻的條件！王定申老淚縱橫：「謝謝蒼天！我又能傳遞給女兒几絲力量了。」2016年7月，王九宇的身體調養到完全符合移植的狀態，王定申將她送到北京空軍總醫院，準備進行骨髓移植。此時，張濤又出現了，並保證細心照顧王九宇。因為母親的眼睛出了問題，王九宇讓他回去照顧女兒去了。7月25日，在王百姓等公益人士的熱心幫助下，王定申籌足了王九宇進艙的費用。王九宇在父親的注視下，進艙了。第二天早上，她在移植艙內發出了一條簡訊：「報告爸爸，我一切都好。我會好好活下去，繼續在爸爸的花香里大聲歌唱。」這是父愛，這是不屈，交給北京的一份漂亮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