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救過全村人他們卻放火殺我，那天我發現她藏了半輩子的秘密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伊甸 | 禁止轉載

1

遇到青禾那一年，我九歲。每次回想起那日的情景，我都覺得驚險又離奇。

當時的我正背著葯簍在林中穿梭，可是黑暗將近，我卻怎麼也找不見清晨爬上山時經過的那條小徑。恐懼像層輕薄的紗，不動聲色地將年幼的我籠了個周全，就連山中那些不知名的鳥獸，都陪我一起慌亂鳴叫起來。

我開始急切地奔跑，胸口幾乎要被膨脹的不安撐爆，以至於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我再聽不見其他聲響。

前後左右都是並無異樣的古樹，枝葉不停地簌簌顫動著，發出陣陣不懷好意的笑。我抹去額頭的汗，不爭氣地開始大哭起來。我一手握住肩上的背帶，另一隻手則狠狠攥著那柄挖草藥的鐮刀。一個不注意，腳下踩了空，就那樣連滾帶爬從坡頂摔下。

身體彷彿散了架，隨便動一下都能讓我疼得齜牙咧嘴。慢慢睜開眼，我看見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年正一臉緊張地望著我，他說：「很高興遇見你！」

這是青禾對我講的第一句話。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他沒問「你還好嗎」，也沒說「要不要緊」，他只是眼角含笑地對我說：「很高興遇見你！」

青禾扶我走到河邊，用清涼的河水幫我洗濯傷口，幫我把灑落的草藥拾回葯簍，又陪我躺在草地上看空中碩大清靈的星。青禾是除卻母親和我接觸時間最久的人，雖然短短几個時辰，卻讓我錯覺早已同他相識許多年。

我忍不住問：「我們這樣，算不算已經成了朋友？」

青禾輕輕握住我的手，篤定地答：「青禾永遠都是螢東的好朋友。」

我笑了。笑得肆意又張揚。

「看，你娘來接你了。」

我順著青禾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長長的火把移動成一條靈巧的蛇，風裡傳來母親焦急的呼喚。

「我得回去了。」我轉過頭卻撲了空，因為身邊早沒了青禾的身影，只剩下躲在草叢間的破碎星光。

我再迴轉過頭的時候，竟被突然跳起的火光刺痛了眼。陰暗不定的光線下，是母親和村長爺爺的，猙獰的臉。

2

猖狂的陽光透過支起的木窗踩上我的臉，我翻過身忍不住埋怨青禾，每次都忘記幫我關窗。

村裡的老人都說，我那次迷路一定是遇上了山裡的鬼怪，能活著回來簡直是萬幸。我本來還想說是青禾救了我，但轉念一想，青禾並沒有陪我等到母親出現，想來是他不想結識別人吧。於是我便將遇見青禾的插曲輕輕抹去，從未對任何人提起。

母親是村裡的大夫，有人還誇張地稱她神醫。因為不管村裡人患上什麼病，只要喝下母親配的葯，必定痊癒。所以，村裡人對母親都很是尊敬。雖然我一直覺得這尊敬中夾雜著幾分寓意不明的古怪，可我一直沒能參透這古怪里的真實含義。

母親從小就不准我走出家裡的院子。最多不過是提著藥箱隨她去診病，再或者，就是背著葯簍跟她進山採藥。

其實母親每次都只採一味葯，名曰「誅苓蔦」。它生於陰暗的朽木和雜亂的石縫間，並且一生僅開一次花，星星點點的紅色就像是噴濺而出的鮮血。母親說誅苓蔦能治百病，可世間識得它的卻只有兩人，那便是母親和我。

母親還說，這是我爹在臨死前告訴她的秘密，只要母親有了治病救人的本事，就可以帶著我在這個小村莊里安然地生活下去。因為人類只有在有求於你時，才永遠不會傷害你。

我不知道，母親禁止我出門接觸其他人，是不是也出於避免我受到傷害的目的，但是我知道，我很寂寞。每次我偷偷躲在門後看別的孩子在街上玩耍時，都會羨慕得要命，可回頭看見母親的怒容，我又不得不乖乖躲回房裡，懊惱地守住那扇窗。母親總是嘆著氣說，她這麼做也是為了我好，可我不知這樣於我，究竟好在哪裡。

直到遇見青禾。

雖然自那日開始，母親對我的管束更加嚴苛，甚至在一段時間裡，還用繁複的銅鎖將我關在房間里，連診病和採藥都不再讓我陪同，任我如何哭號呼喊也無濟於事。而這一鎖，就是整整一年。

好在，這之後的每個夜晚，總會有個英俊的男孩子披著一身星光來到我窗前，在月華的映照下輕叩我臃腫的夢。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知心玩伴，以至於曾被掩埋掉的荒涼童年終於有了復甦的機會。可這短暫的狂歡卻只能隱藏在墨色里，彷彿那漫天的繁星，見不得日光。

3

遇到涼音那一年，我十三歲。她是村長爺爺的孫女，我在隨母親為村長探病時見到了她。我熟練地把晒乾處理完的誅苓蔦分包裝好，囑她熬成湯藥，每五個時辰給村長爺爺服食一次。

涼音撲閃著仿如碟翼的長睫毛，聲音清脆地說：「我叫涼音。你叫什麼？」

我皺起眉頭，突然覺得臉頰燙的厲害。

涼音又繼續問：「你是這個村裡的孩子嗎，怎麼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我不做聲，只低頭手忙腳亂地收拾藥箱。因為除了母親和青禾外，我再沒同其他人聊過天。

我背起藥箱朝門口等候的母親跑去。可終究沒能忍住又跑回涼音身前，支吾了好一會才將「太陽落山後在村口等我一起去玩」的提議小聲講出口，隨後便慌慌張張地跑開，像被某隻怪獸追趕著一樣。

從未如此期待過黑暗降臨，就連之前等候青禾時都未曾如此煎熬。當太陽的最後一線光芒隱匿時，我已然候在了村口。

「你今天怎麼這麼積極？」青禾有些納悶。

我刻意笑得神秘兮兮，「因為今天還有一個人要和我們一起玩吶！」

「螢東，我不喜歡除你以外的其他人。」青禾垂下眼。

沒有理會青禾的抗拒之意，因為我已看見正跑向這裡的涼音。

青禾慢慢揚起眉眼，尤其在他瞥見我同涼音講話時微微漲紅的臉後，更是露出一副瞭然於心的笑。

那晚我們都玩瘋了頭，涼音更是大笑著說：「怪不得螢東從不和村裡的小孩玩，原來是有這麼一個隱藏的玩伴啊！」隨後望向青禾，眼裡的光亮過辰星。

我得意地攬住青禾寬闊的肩膀，卻不免有絲縷失落。

「你喜歡她？」青禾依然緩慢地走在前面。

我看著青禾背上睡熟的涼音，許久才悶悶地「嗯」了一聲。

「兄弟夠意思吧，為了幫你穩住這丫頭，一晚上又跑又跳的，可把我累壞了，」青禾轉身沖我做個鬼臉，「她會有興趣繼續來玩吧，這樣你就有更多的時間和她相處。」

我看著青禾的背影，傻呵呵地笑起來。

這一年，我十三歲。青禾十五歲。涼音，十一歲。

4

「怎麼今天就你自己，涼音呢？」青禾的臉龐隱在夜色里，卻依然白皙。

我耷拉著頭，聲音里透出濃重的沮喪，「她今天來不了了。」

「怎麼？」

「她病了。」

今天天還沒亮，母親便被村長家的人急匆匆地請走了，我還以為是村長爺爺的老毛病又犯了，可誰知母親回來一說，生病的竟是涼音。

母親一邊放下藥箱一邊和我絮叨，誅苓蔦竟不能使涼音的病有絲毫起色，想來定是那孩子招惹了什麼惡邪的鬼怪。末了，母親若有所思地問我，最近有沒有老實地待在家裡，又囑我千萬不要同任何人來往，免得被妖精捉了去。

日光下母親鬢間的白髮顯得特別刺眼，儘管我並不相信什麼鬼怪之說，但看母親一臉擔憂，我還是小心翼翼點了頭。

我焦急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這可怎麼辦，連我娘都治不好涼音。」

青禾一直不聲不響地薅著他腳旁的嫩草，聲音有些囁嚅，「螢東，其實我……」

我疑惑地盯著一反常態的青禾，卻被四周突然燃起的火把嚇了一跳。似乎重回到那個與青禾初識的夜。

村長爺爺有些氣急敗壞地跳起，「你個妖孽還敢出來害人，當初真該把你和你爹一塊燒死！」

我慌忙轉過頭，希望青禾可以像上次那樣消失掉。可今晚他仍無動於衷地坐在原地。

「今天我就代表全村的鄉親除掉你這個禍害。」村長在眾人的叫好聲中，顫巍巍地從他的袖袋裡抽出一張畫滿血咒的符，然後惡狠狠地向這邊擲來。

我看這架勢，心下一急便向青禾撲去。我不能讓青禾受到任何傷害，雖然我早就猜他可能並非人類，可我不能沒有他。

終究慢了一步。在我撲至青禾身前時，靈符已經刻不容緩地飛過來。青禾抱緊我猛地轉身，本可被我擋掉的靈符卻已穩穩黏在了青禾寬厚的脊背上。我看他一臉痛苦的表情，哭著喊出青禾的名字。

明暗不定的光線下，瞳仁里滿是村長和鄉親們恐怖的臉。

青禾的手臂不停顫抖，但還是攬緊我跳進身旁湍急的河。冰涼刺骨的河水瞬間侵佔了我的眼耳口鼻，可我還是清晰地聽到河岸上的怒罵聲：「螢東你個小妖怪，我一定要抓住你，生生剝去你的皮。」

我此刻的心，比這冰涼的河水還要冷。

5

我非常人。不過是一隻修鍊成精的螢火蟲和一個人類女子結合後產下的怪物。

據青禾講，父親當年修成人形後見到的第一個人類便是進山採藥的母親，二人很快陷入愛河。此後父親再也無心修鍊，轉而認真務農，鮮與他人打交道，只認真疼愛母親。

但父親畢竟有著些許妖力，莊稼總是村裡生長得最好的一個，就算遇到什麼旱澇風霜天氣，他也能提前做好救護準備，沒幾年，他這個外來人口就成了村裡知名的富戶，也成了村民嫉恨的對象。

就這樣，幾個農漢備置了好酒好菜將父親單獨約出來，打算從酒醉的父親口裡套取一些種地的絕招。

父親哪裡知道人心險惡，礙於大夥裝出的熱情，率先猛灌了幾碗烈酒，還不待說出自己施法的內情，身體便隱約起了異狀，幾個村民被嚇得驚聲尖叫，落荒而逃。

而那幾日又恰逢村裡有人感染瘟疫，所以除妖的重任勢在必行，轉眼村長就帶著村民將父親昏睡的那件茅草屋圍了個水泄不通。

任憑父親怎樣辯解也無濟於事，懷有身孕的母親被村民挾持著以死相逼，就那樣逼死了父親。

他在臨死前，乞求大家放過他的妻兒，並告訴心碎欲絕的母親使用誅苓蔦治病救人的方法，以求如此可保妻兒日後的生活平穩。

母親一夜蒼老，診病救人散盡資財，帶我過著清苦的生活，只為消除眾人的疑慮和憎惡。

而青禾便是一株成精的誅苓蔦。他同父親在未成形時便已相識，待父親修成人身後更是對他百般照顧，可當青禾修成人身時，父親卻已灰飛煙滅。

他在那個烈焰灼灼的夜晚，拖著未成形的怪異枝葉躲在林間，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被燒死。

我九歲那年的迷路，其實是樹怪搞的鬼，它本想吞噬我的身心，卻被青禾施術破了法。就從那天起，螢東同青禾成了好友，一眨眼竟已度過四年。

這樣一來，之前對母親禁止我出門的埋怨，此刻對涼音突生疾病的不解，都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

「涼音年紀小，再加上你我雙重妖氣侵蝕，一般的誅苓蔦對她已毫無意義。」躲在樹叢中的青禾不停冒著汗，無論我怎麼擦都擦不凈。

「螢東，原諒我不能再陪你。待我被打回原形後，你就將我的真身熬成湯藥去救涼音，那樣……村裡人就不會再難為你。」

我倔強地搖著頭，「不要，你說過不會離開我，你不能說話不算話。青禾怎麼那麼傻，明明那符紙就是沖我而來，你幹嗎要自作多情地替我擋住？」

青禾笑著抹去我的淚，「此生能夠結識你爹和你，死亦足兮。螢東，如果我能救活你喜歡的女孩子，那麼日後你們長相廝守時，我也算能和你一起，對不對？」

疼痛讓青禾身體的脈絡根根凸起，「答應我，不論發生什麼，都要好好活下去。」

我撲倒在青禾愈發透明的身體上，哭得幾近暈厥，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6

我借著月色偷偷潛回村裡，可卻怎麼都尋不見母親的身影。我強忍心中的猶疑和擔憂，將手中的「誅苓蔦」熬成湯藥。

我又悄悄行至村長家，一個輕跳便已躍過他家後牆。我果然有著和常人不同的體質。利用這剛被發現的特質，我輕易溜進涼音房間，喂她服下湯藥，涼音蒼白的臉色這才逐漸紅潤起來。

「你怎麼在這？」涼音驚訝地問，然後在看到我手中的碗後才舒心地笑，「謝謝你，螢東。」

「不謝，」我低頭看碗中的葯汁，眼淚再次積滿眼眶，「涼音，你會很快好起來的。」

涼音用力點著頭，「到時我們一起去找青禾。」

我實在控制不住內心中翻湧的情緒，只得匆匆跑出去。正是夜色最濃的時候，我拂掉淚水準備離開，卻被角落裡隱秘的談話聲牽住了腳步。

「爹，那個小孽障不會不來吧！」

「哼，他娘被綁在咱家大門口，我就不信他不來！就算是妖怪也該有愛母之心吧！」蒼老的聲音里透著兇狠，「如果螢東不來，就放火燒死他娘，總之不能讓我孫女不明不白地病下去。」

瞳孔撐大。牙齒咬緊。當我奔至村長家正門時，忍不住紅了眼眶。

母親被高高吊起，懸空的腳下是一堆又一堆乾柴。可我不能近身，因為上面貼滿了符。母親在我的哭喊聲中終於清醒過來，卻只說了四個字：「螢東快走！」

我怎麼能走？我看著因為我的喊叫而不斷聚攏來的村民，恨意一層層滋生，就連身體都漸漸變了樣。

「我娘治好你的病，你就是這樣恩將仇報的嗎？」我怒吼，閃身飛到村長面前，抬起被甲殼裹住的手臂，毫不留情地刺下。

刺中的，卻是突然閃身衝出的涼音。

「不管他做錯什麼他始終是我爺爺啊，螢東你原諒他好不好？」涼音眼裡盈滿哀求，然後用力附上我的耳，「你若見到青禾，請替我轉告他，我想和他在一起……螢東答應我，一定要告訴他！」

看著逐漸虛弱的涼音，我強忍哽咽不動聲色地點頭，「我答應，不管涼音說什麼，螢東都答應！」

涼音你不會知道，青禾已經用他保護我的方式，永遠和你在一起了。

直到涼音知足地闔上眼，我這才發現自己滿身的符紙，灼痛讓我不能呼吸。村長發瘋般揮起拐杖，連帶著圍觀的村民也紛紛舉起鋤頭棍棒。得寸進尺的黑暗中，擁擠的人們像是一群原形畢露的妖。

這些人，都是被我娘用誅苓蔦救過的人啊。

我掙扎著透過層疊的人群向外張望。渾濁的淚鋪滿母親蒼老的臉，被繩索綁縛著的手腕在她瘋狂地扭動下被掙出血肉模糊的一片。

我終於大聲地哭出聲音。

娘。青禾。涼音。

為什麼我越是愛你們，就越是深深傷害了你們？

繁星隨著晨曦的到來而不斷消散。我忍不住抬起手臂探向那片輕柔的光，緩緩揮出最後一下。（原題: 《妖行志之青螢涼》，作者：伊甸。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微信：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