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角色需要「驅魔」的於佩爾，距離奧斯卡影后還有多遠？

法國女演員

Isabelle Huppert

總是選擇那種道德觀複雜

對觀眾而言

不那麼易於接受的角色

然而，人們

就是無法不注意她

　　在 Paul Verhoeven 執導的影片《她》（ Elle）中，總共出現了兩次出人意料的高潮，而且全都是 Michèle 這個角色的戲份，扮演者是法國女演員 Isabelle Huppert，也只有 Isabelle Huppert 才 能演得了她。

　　▲電影《她》劇照

　　Michèle 是名事業成功、行事利落的電視遊戲公司創始人，父親是連環殺手，正在坐牢 ；母親是沉迷於性愛的熟女 ；前夫是個一無所成的作家 ；自己還生養了個一無是處的兒子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在遭受強姦的可怕過程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快感，反過來掌控了主動權，凌駕於她的強姦者之上。

　　我完全想像不出，除她之外，還有哪位仍在活躍的女演員能夠為這個角色賦予足夠的尊嚴，足夠的深度和足夠的幽默感。但讓我們先把話說清楚 ：《她》這部電影，並沒有試圖美化強姦行為或為其正名。

　　它並不是在勸誡觀影者：強姦受害者不應該報警，反而應該邀請強姦者來家裡用餐——就像 Michèle 所做的那樣。這部影片是曾執導《本能》（ Basic Instinct）、《機器戰警》（ RoboCop）的荷蘭導演Verhoeven 的翻身之作，節奏奇快，沒法歸於任何明確的流派，最重要的是，它簡直就是專為 Huppert 量身打造的，讓她能夠盡情發揮自己強大的演技，毫無保留地演繹她所能演繹的一切。

　　▲Ralph Lauren Collection 夾克；Philosophy di Lorenzo Serafini 上衣；Current/Elliott 牛仔褲； Echo 圍巾

　　蘇珊 · 桑塔格曾經稱 Huppert 為「全能藝人」，說她從未見過「有哪個演員比她更聰明，或者說在演員這個圈子裡，有哪個人比她更聰明」。當我看到電影《她》時，便完全明白了蘇珊·桑塔格的意思。

　　在這部晦澀難懂，道德層面上也充滿複雜性的影片里，存在著某種與生俱來的歐洲特質。 Verhoeven 原本想在好萊塢進行拍攝，但卻有五六名美國女演員都先後拒絕了這個角色，他覺得，這或許是因為這部影片本身並不屬於經典的復仇敘事。

　　但 Huppert 對此全無介懷，她所扮演過的角色早就涉及過亂倫（《母親，愛情的限度》 [Ma Mère]）和虐戀題材，最值得一提的就是 2001 年由 Michael Haneke 執導的《鋼琴教師》（ The Piano Teacher）。（ Huppert 因自己的出眾演技，而被譽為法國的 Meryl Streep，但是就角色而言，哪怕是 Streep 演過的最強勢的女性，也從沒有過如此黑暗的情節。）

　　Huppert 有一份十分亮眼的簡歷：自從 1971 年出道以來，已先後參演 100 余部影片，製作方多為電影界最具膽識的遠見家，包括 Claude Chabrol、 Claire Denis、 Curtis Hanson、 Hal Hartley 和 Fran?ois Ozon。今年秋天，除了《她》以外， Huppert 還參演了《將來的事》（ L』 avenir），這是一部充滿渴望之情又不失俏皮幽默的電影，由法國導演 Mia HansenLove 執導。

　　▲電影《她》劇照

　　Huppert 在劇中扮演的一位名叫 Nathalie 的巴黎人，職業是哲學教師，她的丈夫為了一名更加年輕的女子棄她而去，自己的母親在同一時間過世，而出版商也無意重印她的書。然而，她卻從這一連串的「失去」中找到了始料不及的自由。 Nathalie 邁向光明， Michèle 則步入黑暗，但是兩個角色都讓 Huppert 從脆弱中汲取力量的超凡能力體現得淋漓盡致。

　　我在里昂的一間酒店大堂里與她碰面，她正在當地拍攝《海德夫人》（ Madame Hyde），算是一次對經典哥特電影《化身博士》（ 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並不嚴謹的重新演繹，這是她今年以來參演的第 5 部影片。

　　她穿著牛仔褲加 T 恤，一身休閑打扮，身形頎長。前往她房間途中，我們走過了——或者以她疾馳的步速而言，不如說是跑過了——四層寬闊的石階。進了房間後，她坐入了一隻大紅色的沙發里，就連靜坐的姿態都散發著活力，整個人的狀態就像鬆散的電子在圍繞著原子核旋轉。

　　我們開始聊起了《她》，她跟我講如何扮演 Michèle。「我在拍攝的時候，對這個角色全無了解，」她說，雙手揮動時帶出一縷 Chanel N 5 的香氣，「但是我想這就是她的實質所在。」正是這種對角色的不甚了解，才使她的表演免於淪為一種拙劣的模仿。

　　這種方法奏效了，她說 ：「因為我不確定 Michèle 是否做出了任何決定。一切純屬本能，純屬直覺。幾乎就是盲目的。」Huppert 最招導演喜歡的一點，也是她身為文藝片演員最感到驕傲的一點，就是她以最獨特的方式傳達道德複雜性的能力。

　　在第二次遭受蒙面人強姦的過程中， Michèle 在反抗時揭開了侵犯者的面罩。當她在第二天又看到了這個男人時，看上去既不激動，也不驚詫，只是保持著警覺和戒備，同時又鎮靜自若。頂著 Michèle及其他許許多多的身份時， Huppert 都能夠傳遞出一種對自我的觀察。她會給人留下這樣一種印象 ：在我們這些觀眾觀察著她的同時，她也在自我觀察。

　　▲電影《她》劇照

　　「這就是其中的美妙之處。她一邊演一邊發現新的東西，自己也不怕感受到這種變化。」 Verhoeven 在跟我聊起時如此說道，「我覺得她的表演中總是存在著一種神秘感，」他又補了一句，「我從沒見過哪個演員能為影片增添這麼多劇本中沒有的味道。」Verhoeven 說， 在他們拍攝的最 後 一 幕 里， Huppert 所 飾 演 的Michèle 正在教育一屋子的公司員工，幾乎全都是年輕男子。「高潮痙攣的部分，還是來得不夠激烈。」她如此評價著遊戲畫面中一頭怪物和一個女人之間的暴力性行為場景。

　　每當攝像機停止拍攝， Huppert 便會癱倒在地板上，卷作一團，彷彿要將角色所構成的繭從身上蛻掉一般。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她嚇到了。「我從沒見過任何人像她這個樣子，」 Verhoeven 說道，「很明顯，那就是在驅魔。」

　　Verhoeven 將 Huppert 形容為「純正的布萊希特式（ Brechtian）演員」：她會在自我與觀眾之間隔開距離，從不試圖引誘他們，也不試圖尋求他們的同情。這是一種早已為歐洲的導演與觀眾所接納的品質，但對美國的導演和觀眾來說，似乎還有些陌生。

　　儘管如此，她仍在美國作出了一些可圈可點的成績，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導演 Michael Cimino 如今已成邪典電影經典（ Now-Cult-Classic）的《天堂之門》（ Heaven』 s Gate）和導演 David O. Russell 的電影《我愛哈克比》（ I Heart Huckabees），後者亦可被視為她在《鋼琴教師》中扮演的受虐角色的搞笑版。

　　其中有一幕，她將美國演員 Jason Schwartzman 的腦袋猛地按進了一灘泥巴里，而在此之前她對他說：「你總會被人間的鬧劇、慾望和痛苦所嚇退，這不可避免。」（接著他也把她的頭按在了泥里，然後兩人在一棵倒的樹上做愛。）

　　▲電影《她》劇照

　　Huppert 喜歡美國電影，但她也清楚，她作為一名演員的感知力顯然是法國式的。「有時候我看著美國人的表演，會對自己說，他們少了某種重要的東西，還做不到放下腦海中所有的預設，」她說，「這是一種知道傾聽意味著什麼的感覺，要允許自己在表演時卸下所有表情。」或者，他們不習慣的是如何做出難以被界定的自發反應，而不是按照觀眾期許的套路演戲。她提到電影《將來的事》中的一幕 ：她的角色無意間從巴黎一輛公交車的車窗內，瞥見了自己的丈夫和他的新歡 ；此時，Huppert 所扮演的女主角 Nathalie，發出了一聲驚訝的大笑。

　　我問這部電影的導演 Hansen-Love，在她看來，是什麼吸引 Huppert選擇了那些角色。「 Isabelle 有一種癮——至少從形式上看是上癮的表徵，」她回答道，「我們都有這樣的感受，簡單來說就是她與表演之間的關係——讓自己全情投入，完全沉浸在角色里，這樣，她感到自己還活著。」

　　▲ Pendleton Woolen Mills襯衫；Prada 毛衣；Mikimoto 耳飾 。美妝產品 ： Dior 迪奧驚艷造型眉筆（流行棕色）； Dior 迪奧烈艷藍金臻采唇釉 #310 巴拿馬色

　　Huppert 十分注重個人隱私並不願過多坦露自己的態度——她一般不會跟媒體提到自己出演的電影以外的任何事情——就算她的親身經歷與所選角色之間存在著某種關聯，那也只有她自己才知情。她生長在巴黎近郊的一處富人區，是家裡 5 名子女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母親鼓勵她投身表演，又在她 14 歲的時候，送她去讀音樂學院。父親則從事製造保險箱的工作，她承認這確實有些諷刺。「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秘密，」她說道，「有時候我們的聖誕禮物就是迷你保險箱。就像那種大保險箱的微縮版。」

　　她的伴侶是電影製片人兼導演 Ronald Chammah，兩人有三個孩子。女兒 Lolita Chammah 現在也在做演員， Huppert 已經與她合演了兩部影片。「我倆之間的關係要比角色間的關係緊密得多，」她說。在她們第一次一同拍片的時候，「我倆很難讓自己真心相信角色之間的關係，一合戲就笑，完全沒法盡到演員的本分。然後我們終於沉下心。不這樣也不行啊。」

　　我問 Huppert，在出演希臘神話中的弒子女巫美狄亞期間，每次回到自己家中是什麼感受。她微微一笑，回憶起自己在阿維尼翁戲劇節中接下這個經典角色時，還在蹣跚學步的小兒子 A ngelo，他那時還完全分不清「 aidez-moi」（法語中的「幫幫我」）和美狄亞在法語中的說法「 Médée」（兩者發音間有相似之處）。「感覺相當的弗洛伊德。」她說道。

　　在我們聊天的過程中， Huppert 表現得最有生氣的時候，就是談及自己扮演的角色時，尤其是那些深深墜入人性黑暗面的角色。她說，角色並沒有改變她，但是她能與角色產生強烈的共情。「我是那種從發梢到腳跟都會完全投入角色的演員，」

　　她一邊說，一邊抬起手指點了點腦袋，又俯下身碰了碰在涼鞋裡的腳趾，「我很清楚 ：感受一個角色的苦痛，憎惡一個角色，熱愛一個角色，是什麼感覺。從演員的角度來說，那種感受完全不同。你與觀眾所感受到的痛苦是不同的。當你以演員的身份去承受苦痛時，你並不會覺得痛苦，你會感到愉悅。」

撰文： Rachel Donadio

攝影： Craig McDean

造型 ：Marie-Amélie Sauvé

髮型 ： Didier Malige using René Furterer

化妝 ： Peter Philips using Christian Dior

置景 ： Piers Hanmer

翻譯 ：薄錦

編輯：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