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中的2B鉛筆，曾見證了一段不應忘卻的抗戰歷史

「即使你到下一輩子，中國也不會製造筆芯，辦不成鉛筆工業。」一個叫做數元三郎的日本人，對著一個經常在工廠里東看西看的中國實習生如是諷刺道。

他應該想不到，幾年後的1934年，這個叫做吳鼎（吳羹梅曾用名）的中國人就回到中國，與朋友籌建了中國自己的鉛筆廠，並開啟了中國的鉛筆製造工業。

吳羹梅

中國鉛筆的傳奇

開啟於一次被開除的經歷

吳羹梅所生活的時代是中華大地最混亂的一段日子。年輕的知識分子們都在思考採取怎樣的方式能夠讓自己的祖國統一和強盛起來，而熱愛社會運動的吳羹梅的政治主張十分激進，他堅信只有依靠暴力革命才能夠讓當時黑暗的社會迎來光明。「三·一八慘案」後，吳羹梅毅然決然地走向了街頭遊行，與同學一起對段祺瑞政府的劣行進行申訴和抗議。但由於這件事，吳羹梅就讀的同濟大學決定開除他。

不過禍兮福所倚，在以意外的方式結束同濟大學的學習後，吳羮梅把目光投向了日本，東渡扶桑，開啟了橫濱大學的應用化學就讀生涯。

1932年，吳羹梅到一家鉛筆工廠實習。就是在這裡，他遇見了那位對他與中國鉛筆工業大肆嘲諷的數元三郎。此時中國的鉛筆工業的確非常糟糕，在歐洲對鉛筆製造進行了長達兩世紀的壟斷後，日本成為了亞洲率先能夠生產鉛筆的國度，當時中國的鉛筆行業幾乎全賴進口，沒有獨立生產鉛筆的能力，數元三郎的諷刺也不無道理。

吳羹梅對他人的諷刺和攻擊並沒有放在心裡，他實習時依然繼續專註於每個製造工序，默默地記住了生產鉛筆必需的所有材料與流程。僅僅一年，吳羹梅便掌握了生產鉛筆所有關鍵的信息。不久之後，他便把這些信息帶回了自己的祖國。

「吾人所惕者在此」「鉛筆在各種文具品中占重要之位置而與小學生關係又切。查海關貿易報告，去年（1932）年鉛筆輸入我國者，達150萬金單位之巨,區區鉛筆一物,每年亦竟耗我國人之財富達數百萬元之巨。吾人所惕者在此，覺有從速創辦此種工業之必要者亦在此。」

回國之後，吳羹梅認識到發展鉛筆行業在中國的重要性，最終決定在中國建立自己的鉛筆製造廠，在一次工商業集會上，吳羹梅發表了以上講話。

開建工廠在當時對個人來說是一項巨大的工程。儘管有好友的幫助，吳羮梅在資金上仍然有巨大缺口。為了儘快建廠，吳羹梅還變賣了自家家產，才籌措到足夠的啟動資金。在如此決心的推動下，中國鉛筆廠股份有限公司在1934年的上海建立起來，這離吳羹梅發表以上的演講不過一年而已。

鉛筆製作需要合適的黏土、石墨、木膠、木材。在經過多方調查後，筆廠最後在蘇州找了黏土，在湖南找到了石墨礦，在雲南找到了蟲膠，並最終尋找了製造筆桿合適的木材。中華鉛筆廠幾乎跑遍了整個中國，才終於製造出了第一批由中國人獨立製造的鉛筆。

這種本土製造的鉛筆在售賣時，價格要比外國進口的鉛筆便宜10%—15%，吳羹梅專門請當時的著名書法家寫下了「中國人用中國鉛筆」，之後印在自己工廠生產的鉛筆上。在價格低廉與中國製造的雙重優勢下，吳羹梅工廠生產的鉛筆迅速在上海的各大百貨公司推廣開來。到了1936年，公司定名為中國標準國貨鉛筆廠股份有限公司，教育部通令全國各級教育部門和學校使用中鉛公司的鉛筆，中國獨立生產的鉛筆就這樣在本土，穩穩地紮下了根。

不過此時的上海已不再安全，距離抗日戰爭全面爆發還有一年。

「愛國，有時就是堅持做好自己的事情」

日本對中國進行全面侵略後，中國沿海工業發達城市先後淪陷。為了使民族工業免於被侵略者佔領或毀壞的厄運，很多資本家決定遷移工廠，其中就包括吳羹梅，鉛筆廠的命運就此與中華大地的脈搏緊緊地聯繫在了一起。

吳羹梅帶領鉛筆廠首遷武漢，武漢淪陷；再遷宜昌，宜昌戰亂；三遷重慶，勉強穩定。在遷移過程中，工廠建立之初的機器損失大半，有些遺落在遷移途中，有些沉於江底。最終到達重慶後，鉛筆廠也沒有就此安定下來。在重慶重新建廠的過程中，鉛筆廠曾經兩次遭到日軍的轟炸，吳羮梅自己也在車間監督生產而骨折。在勉強能夠活動後，作為大老闆的吳羹梅吊著繃帶又出現在了生產車間，令所有人大吃一驚。

在八年抗戰的整個歷程中，中鉛廠生產的鉛筆從重慶流傳到延安，從前線流傳到後方，從戰壕流傳到教室。作為大後方唯一的鉛筆生產方，中鉛廠的流水線從來沒有停止過。從戰爭開始到結束生產出的五千餘萬支鉛筆，銘記了一個企業在國家危難時對民族所盡的責任。

抗戰結束以後，吳羹梅帶領鉛筆廠又回到了上海，但在面對美國鉛筆的傾銷和上海其他鉛筆廠的競爭及國民政府的經濟崩潰，在1945-1949這幾年裡，中鉛廠走到了絕境。

在新中國成立後，「三大改造」開始了對舊有私營企業的改革過程。在政府的領導下，中鉛廠將一套月產能力2萬羅的鉛筆製造設備作為投資，與黑龍江省「公私合營哈爾濱企業公司」合資建立「公私合營哈爾濱中國標準鉛筆公司」，至此之後，中鉛廠煥發了新的生機，成為了公私合營的新企業。1954年，中華標準國貨鉛筆廠改名為中國鉛筆一廠。

歷史就握在我們手中

在1954年之前，中國沒有品質過硬的國產繪圖鉛筆，專業繪圖不得不使用美國「維納斯」鉛筆。面對這種情形，步入中年的吳羹梅並沒有停止前進的腳步。在與同仁進行了數百次的試驗後，他於1954年3月製造出了高品質的國產繪圖鉛筆，上市以後沒用多久就使國外繪圖鉛筆絕跡於中國市場。

從1934年前的完全進口，到1954年完全自主製造，中國鉛筆製造業花費了二十年。

「即使你是吳鼎二世（到下一輩子），中國也不會製造筆芯，辦不成鉛筆工業。」這是當時數元三郎諷刺吳羹梅的話。然而，就是這個被同濟大學開除，實習時盡遭諷刺的年輕人，在他的一生里就建立了中國自己的鉛筆廠，並帶領鉛筆廠走過了軍閥混戰，走過了抗日戰爭，走過了新中國成立的歷史，走向了世界。

而今，幾乎所有中國人都使用過中鉛廠兩個品牌的鉛筆—— 「中華」和「長城」。

我們時時說要以史為鑒，卻總在宏大的歷史敘述里失掉了對細節的感受，有時巨大的歷史結果就在就在我們的手中，我們對此卻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