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超：嘿，讓我做一個船長

天下 02-04

鄧超：嘿，讓我做一個船長

黑色西裝外套 Bottega Veneta

白色睡衣款式襯衫 Burberry

他真的很喜歡這兒

鄧超舉起手裡的兩張話劇入場券，示意助手幫他拍一張照片，發微博。上演的戲劇叫《安提戈涅》，古希臘著名的悲劇。上演的地方，則是在他的超劇場。這是超劇場上演的最新一部話劇。微博上配的文字是，「儷沒空，有人一起嗎？」

身為影帝、綜藝明星、電影導演，鄧超有著強大的號召力。後來，這條微博點贊數超過五十萬，足以證明粉絲對他的痴迷。但與之相對，在超劇場官微，點贊卻不到一百。娛樂市場上，話劇遠不如電影火熱，作為電影演員，鄧超的工作室剛剛慶祝他的個人電影生涯總票房突破了一百億人民幣，大概相當於北京十年來所有話劇票房的總和。

電影演員鄧超對話劇的執著，從一個小處就能看出來。他為自己劇場選擇落址的東城區，是中國戲劇藝術的中心。北京佔了全國戲劇資源的 60%，東城區又佔了北京的 60%，全中國最好的國家劇院和民營劇院大半都在這裡。唯一的例外是位於西城區的中國國家話劇院，十五年前，鄧超是那裡的一名話劇演員。

超劇場位於長安街一側的胡同。一道不起眼的玻璃門後是一條橫廊，初以為進了一間咖啡館，但再一道木門拉開，就是空闊的可以容納五百張座椅的劇場。下午的超劇場沒有劇目上演，一排排橙紅色的座椅彷彿半蹲著看著。不同於無人的電影院，灰色巨幕下產生的壓迫感，無人的劇場顯得庄肅而自信滿滿。

鄧超：嘿，讓我做一個船長

黑色禮服套裝 Dior Homme

白色領結襯衫 Gucci

黑色腰封 Ermenegildo Zegna

鄧超將《ELLEMEN》的封面拍攝選在了這裡。他真的很喜歡這兒，站在舞台上，顯得放鬆而從容，在攝影師的鼓動下，甚至跳了一段《雨中曲》。

「滴答，滴答，滴滴答。」他邁著步調，哼著音樂。柔光落下來，將他置身於米黃色的光暈中。

舞台一側是超劇場的巨大徽標：一名演員從幕布後探出一隻手、一隻腳、一個側影，喻示著演出即將開始。有一種俏皮感蘊含其中，符合鄧超的個性——剪影明顯是按照他的形象設計的。

2016 年的夏天超劇場開幕，鄧超將之設計成了一出小小的獨幕劇，他從一塊紅幕後探出身子，作為開幕的第一個節目。依然是他擅長的喜劇效果，但如果重看當時的視頻，你會發現他的聲音有點緊，對於一個有著十多年演藝經驗的職業演員，這並不多見。

當三年的籌備結束，超劇場開業，鄧超寫了一篇長微博：《嘿，讓我做一個船長》。這讓一個鄧超浮現在了另一個鄧超之前，不再是那個群眾喜聞樂見沒心沒肺逗逼搞怪的明星，而是一個袒露了內心細膩和敏感的中年赤子。他把自己的劇場比作一艘揚帆的船，他也到了當船長的年紀，而闖入記憶的，是少年時的事情，「我總是會想起中戲院牆上斑駁樹影的爬山虎，下雨的午後我們蹲在劇場外吃田園漢堡，通宵排練後推開窗戶，外面一片茫茫白雪。」

關於戲劇的記憶如此美好，讓這個船長不憚於逆流而上。與火爆的電影市場不同，民營劇場近年一個接一個倒閉，舞台藝術變得小眾邊緣，難以盈利。許多人懷疑超劇場將變成純粹的砸錢。對此，鄧超的好友、超劇場的合伙人俞白眉的話，大概最能解釋他們的心態：就像很多人花錢打高爾夫，花錢養馬，賠錢打麻將一樣，都是興趣使然。巧合而且偶然，他們的興趣正好是戲劇，也就願意為此花錢。

話劇演員鄧超辭職了

如果一個人回首過往，不用悔恨自己曾做出的和沒有做出的選擇，大概可稱為幸運。

鄧超是幸運的，超劇場之夜眾多圈內好友前來捧場，朋友們送上祝福，感慨於他的夢想終於實現，熱熱鬧鬧的。韓寒開起玩笑：「超劇場除了不大好停車，其他都挺好的。」

站在台上，鄧超被一種巨大的滿足感擊倒了，「站在那個舞台的那一天，啟航的那一天，我覺得就像人生好圓滿，真的好圓滿，意義非凡。」

這也是一個起於微時的故事。

在不止一個場合，鄧超都強調正是話劇讓他了解了藝術的魅力：可以讓人哭，也可以讓人笑。大二的時候，英國莎士比亞劇團來北京演出，他在台下看哭了，雖然英文的台詞一句都聽不懂。但一條新的路，卻如摩西分水一般出現在他面前。

鄧超：嘿，讓我做一個船長

黑色西服套裝、黑色針織上衣和黑色皮鞋

均為 Ermenegildo Zegna

他是中央戲劇學院 98 級本科，對於戲劇表演，算得上科班出身：第一年是素質訓練和觀察生活，第二年開始排短片、獨幕劇，三年級排長篇，四年級則是名著改編。中央戲劇學院的小劇場叫「黑匣子」，撐死了坐二百人。

一開始純粹出於天性。鄧超天性愛熱鬧，喜歡引人注目帶來的成就感，年少時混跡迪斯科，剛入大學時收斂了一些，很快故態復萌。當年他給同學說段子，可以掙二十塊錢，十多年前，能在冬日裡享受熱氣蒸騰的一小鍋涮肉。

科班訓練，講究的是古典名劇的體察，正劇正角，正腔正調，流行的是尤金奧尼爾、薩特、果戈理，要旨是說盡人間的世情。對於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與其說是體察，不如說是模仿，「人年輕，就會覺得隔了一層。」鄧超說，這是人生閱歷，不可強求。

他排過樣板劇，排過文革戲，還自編過《霸王別姬》，但最讓他體會到舞台的魅力的，還是學生們自編自演的《翠花，上酸菜》。

那是一腔不服管的熱情，只有七千塊錢來制景，舞台的後景，樓房、城市，都是學生們用筆畫出來的；沒有服裝，每個人就穿自己的衣服；舞台中央必須放一張沙發，借不到，花了幾百塊錢，所有人都心疼。這也成了最主要的道具，在舞台上被搬來搬去。

他在戲裡又是男扮女裝，又是分飾兩角，穿著藍褲子的鄧超滿台生風，當年的劇評是，「給有些死氣沉沉的戲劇舞台投了一顆小炸彈」。

也就在那時，鄧超做起了有一天自己開劇場的夢。

當年戲劇還紅火的時候，他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學生要約個排練場都難，只能租廉價的地方，租上個半天幾小時，到點就要走人，讓這些排練狂人非常不爽。有一個自己的劇場，想什麼時候排練就什麼時候排練，日夜顛倒皆無不可。

幾個好友坐在酒店大堂里做著夢，都知道不可能，但也沉醉其中。

鄧超：嘿，讓我做一個船長

黑色西服套裝 Bottega Veneta

白色睡衣款式襯衫 Burberry

黑色系帶皮鞋 Hermès

畢業後鄧超進入中國國家話劇院，一條話劇演員的路浮現在了面前，如果不出意外，他大概會成為一位成就卓然的舞台表演者。

但話劇演員鄧超辭職了。

那是 2002 年，新的世紀來臨，一切堅固的都煙消雲散。中國的影視娛樂業從未有過這麼迅猛的發展，電影、電視，然後又是網路的普及，人們對娛樂的需求不知饜足。這一年年底，第一部中國式商業大片《英雄》上映，開啟了國產電影烈火烹油的時代。對於一個表演者來說，這大概是最好的時代，從沒有這麼多可能性展現在他們面前。

對於他的辭職，母親當時是不理解的，但多年後聊起此事，母親還是明白了他要做的選擇，「對於我來說，那一點點的自由，也要掌握在自己手裡」。

中年赤子，乘風破浪

攝影師舞著照相機尋找角度，讓鄧超擺出各種造型：皺一皺眉、手插口袋裡，或是走兩步……他耐心地配合，兩個人各自尋找著「感覺」，隨口聊起了這個冬天人人關心的話題：霧霾。

「山裡有霧霾嗎？」

「一模一樣。」

得知攝影師平時住在京郊的山裡，鄧超好奇地問他，聽到回答，倒是樂了，「那你跑這麼遠有什麼用？！」

無論大明星還是普通人，都要吸幾口霾，也算是寰宇之下共同的煩惱。

「哎呀，不容易呀。」

鄧超語調拖著，搖著頭感慨。聲音聽起來有一種奇妙的混合感，既像是一個少年人在煩惱著壞天氣破壞了好心情，又像是三十多歲的中年人「雅痞」式地抱怨，半真半假，世事洞察。這是一種奇異的年齡感，當少年人的「輕」和中年人的「重」同時存在一個人的體內時，就會發生。

鄧超：嘿，讓我做一個船長

黑色西裝外套、白色襯衫和白色休閑長褲

均為 Bottega Veneta

黑色系帶皮鞋 Hermès

印花絲巾 Ermenegildo Zegna

2016 年，鄧超出現在三部電影里。年初的《美人魚》讓他成為史上最賣座華語片的男主角，年中由他主演的《從你的全世界走過》，又刷新了國產愛情片票房的紀錄，年末，則是導演韓寒的《乘風破浪》，也會是話題之作。

劇中角色的年齡飄忽不定，《美人魚》中他是貼著一縷鬍子的中年富豪，《乘風破浪》里又是與父母尋求和解的青年賽車手，而在導演張一白手下，鄧超的角色又毫無違和地有了一頭花白的頭髮。

說起來讓人驚訝，鄧超已經 37 歲了。曾幾何時，他在熒幕上的形象，是「年輕氣盛」的代名詞，無論少年天子，還是大院子弟，導演們都在鄧超身上發現了一股天然的青春銳氣。如今，這股銳氣漸漸內斂，不再是少年人帶著刺，而是有了和煦融融之感，這是年齡賦予的可能性。

十幾年演藝生涯，鄧超已經不憚於承認自己看過了許多，經歷了許多。他不僅有了賴以立名的角色，也有了自己的導演作品；不僅主導了鄧式喜劇，也成了有口皆碑的綜藝咖；不僅能耍酷，還能耍寶；不僅成了演員、歌手，還成了互聯網投資人……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一種姿態的放鬆，他可以更遊刃有餘地展現更多面。

有成功，當然也有挫折，「我想給喜劇證明，當然別人也可以說你證明是一個屎啊」。有跨界，也就有分裂，2013 年《我是歌手》的舞台，他為羽泉助陣，當時，他正在《烈日灼心》劇組，困在殺人者辛小豐的內心裡，將自己的名牌內褲換成地攤的假冒貨，每天鬱鬱寡歡。「那是讓我分裂的一件事情。」鄧超本來打算拒絕邀請，「我說我現在來不了這個，你現在很難知道我在一個什麼樣的狀況下活著，但是還是去了。」

於是，他一邊在台上與羽泉比賽著做俯卧撐，激起觀眾的陣陣尖叫，一邊小心地在心中保護著角色的世界，一種疏離感油然而生。

所謂疏離，就是熱鬧中冷下來的那一點。鄧超喜歡他在《分手大師》中創造的梅遠貴，他說起了其中一句台詞，「有時候你沖山谷喊，山谷會有回聲，但是在城市裡，你對著城市的山谷喊，沒有回聲。」

「人們說喜劇演員大都是內心敏感的悲觀主義者。你是嗎？」我問。

「以三十多歲的心得，和對自己的測試和觀察，應該是有的，從我兒童的時候就悲觀。」鄧超揚了揚眉。

名利場是一個熱鬧場，興趣成了生意，人們談的是 1982 年的拉菲、上市、擴展事業版圖。許多機會擺在鄧超面前，有人說要送他股份。

「有時候你有很多東西，反而不愛了，比如你變成生意了。」鄧超字斟句酌，「後來我說還是要自在一點。」

他更喜歡的是跟著俞白眉去戲劇學院為劇團招人。各大電影公司已經篩過了一輪，他們是去撿漏的，卻往往能有意外之喜。看著那些青澀的臉，鄧超想，哇，這就是曾經的自己，「眼裡的那個光芒啊，他需要這個機會。」和當年的自己一模一樣。

鄧超知道，溫飽會輕易地泯滅一個青年人的才華。他來不及干這個，他不幹了，他得先養活自己。「有時候愛舞台劇的人不幹這個，我連溫飽都沒有，連個地都沒有地方去，我肯定搞影視。這些孩子也是一樣。」

他想自己可以當一次船長，幫助更多年輕的人，讓他們發光、發亮。既然他腦海中的戲劇記憶如此美妙，為什麼他不能給予更多熱愛表演和舞台的年輕人同樣美好的戲劇記憶？

超劇場年租金在百萬級別，鄧超和合伙人一商量，一租就是十年。如今，他們有著十餘人的表演團隊，他為他們提供專心舞台的經濟保障，簽著沒有上限的合約。舞台表演當然好，但若是想去影視發展，他也歡送不限制，不用賠償。他希望這裡是家的感覺。

不需要 1982 年的拉菲，他更願意幾個人坐在超劇場的甲板上，就著溫暖的陽光，開心地喝一點朗姆酒。

# 一個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