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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新墳 山色正青,草木正旺

那一場隔世的約 遲到了千年


文/王曉華



山野新墳 山色正青,草木正旺







【作者簡介】王曉華,羌族,教師。作品散見於《現代作家文學》《綿陽日報》《新報》以及各大網站媒體。獲中國青年作家協會「感受青春」主題徵文大賽二等獎。作品入選《世界漢語文學經典微詩一百家》《2016散文詩年選》。



山野新墳 山色正青,草木正旺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五月下旬,磨刀河兩岸連綿起伏的群山穿上了翠綠的袍子。河西山腳下,喻老漢家的三間小青瓦淹沒在槐花、梧桐花的殘香里。

屋前的田野里,菜籽成熟了。一眼望去,枯黃的菜籽稈在微風裡搖曳,彷彿招著手,急切地呼喚著主人前去收割。每天早上,天剛麻麻亮,喻老漢拿上一把鐮刀,提一大缸茶水,去田裡收割菜籽。當太陽熱辣辣地照耀著大地,菜籽稈在烈日里變得又干又脆,輕輕一碰,菜籽殼裂開,一粒粒黑色的菜籽蹦蹦跳跳地滾出來,灑了一地。喻老漢的心裡便一疼。女兒女婿不在家,喻老漢趁著天晴,抓住早上傍晚的時間,得趕緊把菜籽割完。


喻老漢站在田野里,右手握成拳頭,輕輕地捶打腰部。四個小時的收割,讓他覺的自己的腰桿快要斷了。「歲月不饒人啊,老咯!」喻老漢嘆了口氣,眼角、額頭的皺紋更深刻了。他看見田壩里,弓著腰收割菜籽的,清一色的老年人。


八點過,他佝僂著身子回到家中,老伴兒已經給五歲的孫兒,三歲的孫女穿好衣服,伺候他們洗漱完畢。雞餵了,豬餵了,飯也做好了。


喻老漢和老伴兒看著孫兒孫女趴在桌子上,自己用調羹搶著吃稀飯,臉糊的花貓似的,吃得好香。那兩張胖乎乎的小臉,那兩張紅潤的小嘴兒,那兩雙黑黝黝的眼睛,清亮,明澈,多麼招人喜歡。倆孩子並排坐著,嘴裡包著稀飯,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呼呼地笑。老伴兒笑嘻嘻地說:「慢點吃,慢點吃,莫嗆著了。」喻老漢笑眯眯地看著兩個孩子,一身的疲勞頃刻間沒了。

老伴兒曾生養過兩個孩子,都夭折了。之後一直懷不上。直到四十六歲時才又生了個女兒。五十歲的喻老漢老來得女,歡喜得不得了。又是算命又是給女兒找乾媽,希望她平安長大。


磨刀河畔的老鄉們都很開通,養兒養女都一樣。女兒長大後招了個上門女婿,生下一兒一女後,隨著山鄉里轟轟烈烈的打工大潮出門了。喻老漢一家和鄉里大多數家庭一樣,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一到播種、收穫季節,田野里、山坡上,全是老弱病殘。自家的莊稼收、種都成問題,誰也幫不了別家的忙。


磨刀河畔的坡地逐漸退耕還林了。野草啦,樹木啦,瘋長。原來光禿禿的山坡,現在一片蔥蘢,青翠欲滴。平日里,山上、地里難得看見一個人。就連鄉鎮逢場時,十點過才有點人氣,十一點過就散場了。每年打核桃時,摘櫻桃時……總有老人絆傷、摔死。喻老漢多次叫女兒回家,女兒說:「回家種田地,掙不到錢,娃兒大了咋辦?趁您們二老身體還行,再掙兩年錢,兒子讀一年級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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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田分產到戶時,女兒是獨生女,分得了雙份兒土地。喻老漢一家三口就有四個人的田地。四個人兩畝多田都在屋前的田壩里。喻老漢在田裡幹活時,可以看見孫子孫女在院壩里玩。有時,兩個小傢伙一扭一扭的,還跑到田裡來玩。


累了六天,喻老漢割完了所有的菜籽。只是幾天的太陽,鋪在田裡的菜籽稈全都幹了。打菜籽是一項非常辛苦的活兒。早上不行,陰天雨天更不行,菜稈子濕潤潤的,菜籽不會從莢里分離出來。晚上不行,蚊蟲叮咬暫且不說,一不小心,菜籽稈里藏一條毒蛇,咬不到人也會嚇死人。打菜籽得「陽光操作」。陽光越毒,菜籽稈越發乾、脆,菜籽越容易蹦出來。喻老漢將晒乾的菜籽稈上下斢過面,繼續曬,讓每一堆菜籽稈都曬得脆脆的。中午時分,喻老漢將家裡的一床竹墊扛到田裡,鋪開。喻老漢彷彿進了桑拿間,又像鑽進了蒸籠里,全身熱騰騰的。剛剛把一大杯水倒進肚子里,立即變成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濕了全身。嗓子卻幹得冒煙。他彎腰,輕輕地將一堆堆菜籽稈抱到竹墊里,用連枷使勁敲打。


烈日炎炎,老伴兒忙完家務活,對正在院子里大梧桐樹下玩耍的兩個孩子說:「你們就在這裡耍哈,莫亂跑哦。我去幫你們爺爺打菜籽。趁天氣好,下雨就白忙活了。」


「婆婆,拜拜。」兩個小傢伙嘴裡嘟囔著,手玩著沙子,頭也不抬。衣服、褲子上沾滿了灰塵。


太陽將喻老漢曬得黢黑,他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豐收的喜悅。「老婆子,今年菜籽硬是好哦。女子女婿回家過年,有清油吃。」喻老漢彷彿看見女兒女婿正向家走來,臉上樂開了花。打菜籽更有勁兒了。老伴兒將打完的廢菜籽秸稈一捆一捆地抱到剛騰出的空田正中間,堆積起來。一下午時間,菜籽稈堆成了一座小山。那枯黃的菜籽稈,在午後的烈日里更是干、脆。中途,喻老漢回去給兩個小傢伙喝了兩次水。院壩邊高大的梧桐、槐樹,為倆孩子撐起大片的陰涼。有沙子為伴,擺家家,兩個小傢伙玩得熱火朝天。


喻老漢將翻曬的菜籽稈打完了,老伴兒也將菜籽稈堆在了一起。落日的餘暉里,喻老漢的肚子開始咕咕地叫。「老婆子,累到了,收工。餘光返照,曬得鬼叫!明天太陽又好,咱們再接著干。你回去煮飯,我把菜籽稈燒了,就去找孫子孫女吃飯。」


老伴兒踏著金色的夕陽,愉快地回家。屋後面青油油的群山披上了金色的華袍。一間間小青瓦房上面,炊煙裊裊。喻老漢蹲下,擦燃火柴,選擇四個地方點燃了菜籽稈,火苗越燒越旺,映紅了半邊天。火燒得越大,喻老漢站得越遠。火苗漸小,天也快黑了,喻老漢向家走去。屋子裡、房前屋後沒有娃兒的身影,喻老漢扯起聲音,叫著兩個孩子的名字。兩個小傢伙沒有回應。喻老漢急了。跑到隔壁去問:「我孫子孫女在你們家玩啵?」


「上午來耍了的,下午沒有來嘞!」


喻老漢更急了,回家找了根又長又大的木棒,伸到茅坑裡,攪動。臭氣不斷上涌,沒有娃兒的屍體。喻老漢鬆了口氣。這時,老伴兒出來了,鄰家的大爺阿婆也來了。大家開始在村子裡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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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裡到處都找了,沒有倆小孩子的蹤影。喻老漢急得額頭冒汗。老伴兒抽抽搭搭哭了起來,眼淚啪嗒啪嗒直往下掉:「我的寶貝兒勒,你們跑到哪裡去耍去咯。快回家哦……」


午夜,山村裡靜悄悄的,只聽見叫喊孩子名字的聲音,此起彼伏。一把把手電筒的光,漸漸暗淡下去。鄉親們都散了,搖頭的,嘆氣的,用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喻老漢兩口子的……都不知道咋個安慰他們。喻老漢兩口子一夜不停地找,屋裡屋外,村裡村外,磨刀河邊……娃兒愛去的每一個地方,找了一遍又一遍。


天亮了,他倆背更駝了,腰更弓了,拖著疲倦的雙腿回家。兩張皺巴巴的老臉上晦暗無光。


太陽升起來了,火辣辣的陽光照耀著山鄉。四周的群山草木蔥蘢,一片蒼翠。喻老漢扶著門前那顆高大的梧桐樹,望著門前的田野,望著還沒有打完的菜籽稈,望著昨天燒去的菜籽稈黑色的灰堆。突然,他用蒼老而哀傷的聲音,無力地叫著:「老婆子,完了!」


喻老漢跌跌撞撞地向田壩里跑去,老淚縱橫,「我的孫兒啊我的孫女啊……」


老伴兒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她站起來,跟在喻老漢後面,沙啞著嗓子:「天啦——你兩個短命的娃娃哦,不會是跑到菜稈子堆堆里藏貓貓、睡覺去了吧?」


喻老漢和老伴兒跌倒在那堆灰邊,他倆清楚地看見,兩個孩子安詳地蜷縮在灰堆里,彷彿躺在母親的子宮裡一般,睡得正酣,已然變成了兩塊焦炭。


喻老漢兩口子沒有說一句話,眼角不停地淌著淚水,顫抖著青筋突兀的雙手,一人抱起一個孩子,向家走去,輕輕地將兩個孩子放在屋檐下的長凳上,生怕吵醒他們一樣。他倆一起拿起鋤頭,鏟子,挖去山腳下屋子邊一個小山包上的野草,那些野草長得正旺,綠得逼人的眼。他倆刨了兩個小坑,將自己的孫子孫女放了進去,將倆孩子最喜歡的玩具放了進去,將他們所有的衣物放了進去。


「這地方好,可以看見田壩,看見磨刀河,看見河對面的山坳,看見我們的房子,看見爸爸媽媽回家的路……你倆別怕啊,等著,爺爺婆婆一會兒就來陪您們。」


回到家,喻老漢有氣無力地說:「老婆子,做點好吃的吧,咱們一起上路,去陪我們的孫子孫女。」


中午,喻老漢女兒女婿接到了鄰居報喪的電話。


坐了兩天大巴車,女兒女婿心急如焚,急急忙忙趕回了家。只見桌子上擺著豐盛的午餐,喻老漢和老伴兒坐在桌邊椅子上,口冒白泡,臉色青黑,已經斷了氣。


房前屋後,山色正青,草木正旺。小山包上,兩座小墳邊,又添了兩座大墳。一字排開的四座新墳前,女兒女婿跪倒在地,哭得啞了嗓子,沒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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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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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編輯:姚小紅、洪與、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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