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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度漢語小說盤點 | 向什麼告別,前往什麼地方


2016年度漢語小說盤點 | 向什麼告別,前往什麼地方



盧一萍認為,中生代作家都有自己的風格,很容易將其從眾聲喧嘩中分辨,現在作家常常只有一個腔調。圖為賈平凹(左)與王安憶。(視覺中國/圖)

對現實的溫順適應和作家自身的軟弱,使小說只剩下了大堆故事,成了電視連續劇腳本的一種稍微文學化表達,很少有讓人難忘的人物形象。


主持 南方周末記者 朱又可


嘉賓 李敬澤(中國作協副主席)


盧一萍(作家)

顧文豪(書評人)


2016年中國的小說如何盤點,與往常一樣是個難題。專業的評論家和文學教授大都會婉謝這件差事,推辭談論年度閱讀印象;作家們更有理由:忙於自己的寫作而無暇他顧。出版的作品太多,誰都看不過來,好像沒有人有義務去看過來,於是文學批評消失了。


面對閱讀活動、經驗的分散,也只好將計就計,找來三代人「各說各話」:六零後的批評家李敬澤、七零後的小說家兼編輯盧一萍、八零後的批評家顧文豪。他們又分別居住在北京、上海和成都。


「老新人」是個亮點:李敬澤關注到突然出現的老新人吳亮、王承志、馮良等,顧文豪則不忽視香港「老新人」馬家輝。盧一萍主要閱讀和關注已是各文學刊物主力的七零後作家群體,他們也是老面孔的「新人」——長期得益於中短篇的發表混個面熟,也被刊物牽著鼻子,一兩年來突然在長篇小說上發力了。但作為作家和文學刊物編輯他又有一層憂慮和深思——當下小說有故事,沒人物。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意見紛呈


受訪者:李敬澤


很多人認為2016年是長篇小說的大年,當然,是否大年或者怎麼衡量大年,都是可以斟酌的。確實2016年的長篇很活躍,各個年齡段、四面八方的作家都推出了比較重要和比較引人注目的作品。2016年各種排行榜特別多,我收集起來看了一遍,眼花繚亂,而且私下問了一些朋友的看法,那比排行榜或圖書榜更為分散。


每個人的看法都會受限於他的閱讀範圍或趣味,但我的直覺是,我們對哪些是一個年頭重要的、值得肯定的作品,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意見紛呈。


一些大家熟悉的作家推出了新作,比如張煒的《獨藥師》、王安憶的《匿名》、格非的《望春風》、方方的《軟埋》、賈平凹的《極花》,都引起了關注。除此之外,我個人比較注意那些年終算賬時提得不是太多但值得仔細掂量的作品。比如2016年上海出了兩個「老新人」,一個是吳亮,資深批評家,寫了一部《朝霞》。另一個是王承志,他寫了一個長篇叫《同和里》,據說他年紀也不小,五十多歲了,但以前大家不熟悉,算是新人吧。《同和里》是對上海經驗的另外一種書寫。圍繞著上海,已經形成了一個面相非常豐富、層層疊疊的「書寫場」,非常值得注意。吳亮的《朝霞》有人說不好讀,我倒覺得很有意思也很有啟發,他對幾十年來知識與經驗的那種極度濃縮和龐雜的表達,是一種極端的探索,不好讀就好好闡釋吧。


「老新人」的出現是好事,它矯正了我們那種世代更替的線性幻覺。還比如有個叫馮良的,我回憶了一下,好像以前見過,十幾年、二十年了,現在可能也得有五十歲了。她寫了一本《西南邊》,她是彝族,一方面站在北京看西南,另一方面又是以大涼山為本位的,寫彝族社會幾十年的歷史和變遷,非常豐富飽滿。

當然還有年輕的作家,像李宏偉,他沒有出書,是發表在《收穫》上的,叫《國王與抒情詩》,還有江蘇的黃孝陽,他的小說叫《眾生·設計師》。都是八零後,他們的作品都用了科幻的方法,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科幻,是「擬科幻」。也許不太符合大眾趣味,但能夠看出,某些新的看世界的方法、新的藝術邏輯正在生長。


這一年,七零後、八零後的長篇新作引起廣泛關注,張悅然的《繭》、路內的《慈悲》、葛亮的《北鳶》。這些作品也都程度不同地引起了爭議,比如《繭》對歷史的處理,我覺得爭議的要害可能是,我們是否有一個共享的歷史,還是我們只能封閉在被年齡和經驗分割、隔絕的「歷史」里?對《北鳶》的爭議則涉及我們如何想像民國。這裡涉及的問題都不限於小說。


另外,付秀瑩的《陌上》也很有意思,她寫現在的農村,這是一種有難度的寫作。她訴諸古典小說的和孫犁的傳統,把巨大轉型中的碎片感懸置、轉化為一種形式,而且力圖作出審美化處理。在另一個方向上,則是劉繼明的《人境》。也寫農村,他的思想力量給人很深的印象,迫使我們認真思考小說的現實主義的實踐品格。


總的來看,我有一個感覺,就是這一年的小說正處於一種「過渡」狀態。很多小說,不管是老作家寫的還是年輕作家寫的,都有一種引而未發的感覺,都是一方面告別,一方面前往,也許還沒有想清楚向什麼告別,也沒有想清楚前往什麼地方。但是,一種新的狀態正在探索中萌生。我們對很多作品沒有把握、有分歧、有爭論,意見紛呈、莫衷一是,這不是壞事,是好事。這表明一些新的因素已經出現,分歧和爭論能夠把一些還處於朦朧之中的事物澄清和打開。

就長篇小說來說,現在可能處在一個很重要的當口,一些重要的變革正在不知不覺地發生,從1980年代開始到現在形成的一系列長篇小說的認識論共識和審美共識,它的觀念、習慣或者套路,正在經受挑戰。新的,這個時代的長篇小說的世界觀、方法論和美學原則正在形成。這個過程可能不是一年兩年能夠完成的,但是我覺得它正在發生。



很多人都在反覆寫那些簡單的故事



受訪者:盧一萍


作為一個小說作者和編輯,多年來一直沉浸在小說寫作和閱讀的氛圍里,感覺小說寫作還是有些問題,而且這些問題一直都存在。


小說寫作本來是與當下生活、社會現實、生存景況緊密聯繫的,可是現在很少有作家深入進去,小說便淪為了一種自娛自樂的東西。在網上搜一下「小說」這個名詞,鏈接的絕大多數都是網路小說,玄幻、穿越之類,傳統意義上的小說已經很少。給人的感覺是,小說寫作可能是失敗的。大家都沉浸在一個自娛自樂的小圈子裡,很多小圈子裡又分了無數更小的圈子。有點像朋友圈裡的寫作。從內部來看很熱鬧,評獎、排行榜、轉載,政府提倡、獎勵、簽約。一個寫作者如果沒有進入一個圈子,他是很難出來的。


最主要的是,作家本身與社會現實脫離,對歷史記憶刻骨銘心的感受沒有體驗,或者有意地、聰明地迴避掉了。這使很多作品顯得蒼白無力,讓讀者認同小說變得很難。純文學有自己的標準。不光是對同行,我作為一個小說寫作者,對自己也失望。


作家還有一種過於功利的表現,急功近利造成了寫作的浮躁。因為這樣的作品容易發表,容易被選載,似乎只有這兩種渠道能使作家顯出價值來。這種對現實的溫順適應和作家自身的軟弱,使小說只剩下了大堆故事,成了電視連續劇腳本的一種稍微文學化表達,很少有讓人難忘的人物形象。估計每年要出版、發表三五千部長篇小說,數以萬計中短篇小說,但很少有讓人難忘的人物形象。魯迅的小說都不長,篇目也不多,卻貢獻了孔乙己、阿Q、祥林嫂、閏土、華老栓、狂人等眾多的人物形象。我們現在把小說的這個主要任務給忽略了。


很多人寫的小說,下筆之際就在想著怎麼容易改編成影視劇,一些雜誌也鼓勵這種東西。1980年代的很多作家都有自己的個性和風格,莫言、韓少功、余華、格非、蘇童、殘雪等作家都有自己的聲音,很容易將其從眾聲喧嘩中分辨出來。現在很多人只有一個腔調。


現實生活、或者說我們經歷的時代異常繁複,但作品卻越來越單薄,內容雷同,手法單一,很多人都在反覆寫那些非常簡單的故事。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也跟一些作家聊天,但縣市的作家說的都是怎麼在省級刊物發表,省里的作家談的都是怎麼在北京的刊物發表,很少人願意寫不能很快發表的作品。很多作品都寫得四平八穩,圓滑圓潤,透著文腐氣。


現在文學刊物主要是靠七零後作家來支撐的。他們把刊物作為陣地,也被刊物牽著走。所以沒有對重大的問題進行思考,大量的中短篇小說,不少是在不斷重複。但近幾年來,比如李浩、徐則臣、田耳、付秀瑩、李鳳群、王十月等一批七零後作家已試圖改變這種現狀,寫出了一些有分量的長篇小說。


2016年的小說繼續著這種努力,但相比前幾年的小說生態還是沒有形成鮮明的區別。從一些榜單推薦的作品看,一些作家在小說藝術上越來越成熟,但從小說的內容看依然無力和軟弱。中短篇小說發表的量很大,真正了解它們需要時間。但究竟什麼是好小說的標準,是為數不多的人在決定,媒體的炒作在左右著小說的創作。中國小說學會的排行榜,裡面的一些作品寫得非常好,但沒有多少人關注它,只是作為一條新聞,在微信里轉一下,一年的小說總結就算結束了。作家與讀者之間,互不相融,像油與水一樣。


2016年有幾部長篇小說值得關注,比如賈平凹的《極花》、王安憶的《匿名》、吳亮的《朝霞》、方方的《軟埋》。還有蘇童、遲子建、裘山山的中短篇小說。七零後作家中,徐則臣的《王城如海》、付秀瑩的《陌上》、李鳳群的《大風》、朱山坡的《風暴預警期》尤為引人注目,可以說,他們已具備接續前幾代作家的文學使命的能力。八零後作家呈現給我們的依然是三種形態:一種繼續同主流文學語境保持疏離,比如韓寒、郭敬明;一種還是繼續在網路上進行商業寫作,衝擊富豪排行榜;還有一種就是融入主流文學語境者,比如雙雪濤、蔡東、王威廉、董夏青青。


最近所有刊物在一夜之間突然對準了九零後,都在開設欄目,進行扶持。這種做法是否有違創作規律,是否在拔苗助長,值得重視。



香港文學史下一個重要的時間點



受訪者:顧文豪


就我自己2016年的閱讀印象而言,有三部作品我比較喜歡。分別是格非的《望春風》、馬家輝的《龍頭鳳尾》,以及張忌的《出家》。這三部作品各有關懷,也各有特色,但在我看來,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有餘味。讀完之後,你會咀嚼一下,琢磨一下。


比如《望春風》,細節圓熟老道,氛圍卻跳脫靈動,整體結構也自足完整。小說中群像的描摹也很是精彩,有嬉笑怒罵,也有悲天憫人,但都活泛跳騰,有人味,有血氣。我也很喜歡格非老師的文字,借用阿城的說法,好的白話文是「弓馬嫻熟」的,這部小說的語言不蔓不枝,「筆姿」極好,讓我不禁想要琢磨一下格非的小說創作與他的古典文學閱讀之間的深密淵源。同時,《望春風》是一部「回頭」的小說。這種「回頭」,指的當然是在歷史的加速行進中對中國鄉村一次充滿詩情與歉意的「回瞻」。


張忌的《出家》倒是我,2016年閱讀中的一個有趣的意外。張忌的小說很好讀,沒有故弄玄虛,平實樸素,一下就讀進去了。他所描寫的世界,那個所謂的「方外世界」其實並沒有在當代文學書寫中被充分開掘,我自己也特別感興趣。但重要的不是他寫了這個世界,而是張忌筆下的「出家」與「在家」一樣,煙火繚繞,世味不乏。我以為這恰恰是這部小說出彩的地方。《出家》沒有流入一股佛里佛氣,倘如此,那不是脫俗,相反,那真是俗不可耐了。


我也想談談一位香港的「老新人」的作品,那就是發表小說處女作的香港作家馬家輝。


我大概可以自詡為《龍頭鳳尾》的一個小小的見證人。很早之前,他就斷斷續續跟我談過他的小說抱負與零散故事,在創作過程中,我可以感受到馬家輝的初心與誠意。我特別想強調這一點,因為我始終相信,初試啼聲的這部作品之所以能在兩岸三地連連獲獎,很要緊的一點,即是馬家輝對小說寫作的虔誠與真誠。


當然,寫作不完全依賴誠意。就寫作本身而言,我以為這也是一部出色的香港人述說香港故事的作品。首先是小說的語言。馬家輝在小說中大量加入粵語,這就從根本上強化了這部作品的香港性。當絕大多數的寫作都以標準的普通話語言書寫時,某種程度上是失去了地方性的,流於「普通」與「統一」。因此,《龍頭鳳尾》里的粵語方言,尤其是俚俗之語的夾雜,讓香港故事有了香港味道——我無法想像如果刪除或者改寫了這部分粵語,它會是什麼樣子。


更重要的一點,則是像王德威所說的,馬家輝的這部小說給了我們另一種觀察和追溯香港歷史和主體性的可能。實話說,我不太感興趣這部小說里的禁忌之戀,這個「傾城之戀」的故事的背後,重要是「傾城」,是這個大時代的離亂悲歡。馬家輝鍛造出生猛中藏古意的小說「文體」,並且透過對「身體」的激烈探索,最終嘗試為香港的亂世找到其歷史的「主體」。


長久以來,我們對香港文學都有一個習見,認為香港文學多是小情小愛,或者類似茶餐廳一般的專欄文章,對香港的純文學創作也關注較少。《龍頭鳳尾》其實可說是對當下香港文學的一次重新肯認,再度激揚。


王德威先生曾給香港文學史確定了10個重要時刻,容我造次,我以為2016年《龍頭鳳尾》的出版或許可以列為香港文學史下一個重要時間點——在金庸古典江湖之外,馬家輝的「龍頭故事」開創了一個現代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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