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陌路——潛行在世界底端

年復一年，他夢想著潛進馬里亞納海溝之底，親探大海的最深處。然而為了成行，探險家兼電影製作人詹姆斯·卡梅隆不得不自己設計、打造潛水器——頗具未來主義風格的「深海挑戰者號」。經過七年的研究、設計、測試之後，還剩一個問題：它能抵得住水下1.1萬米的可能壓力嗎？在兩個月的航期接近末尾時，卡梅隆決意押上性命去取得答案。

潛水器設計者之一羅恩·阿勒姆手捧駕駛艙的舷窗，窗體的材料不是玻璃，而是光學用丙烯酸。「丙烯酸的弱化過程是均勻緩慢的，」阿勒姆說，它受壓時會緩慢改變形狀，而不是猝然崩裂。透鏡的曲度能增強對水壓的耐受力，也能拓寬駕駛員的視野。

探海挑戰者號——按照設計者詹姆斯·卡梅隆、羅恩·阿勒姆的構想，「深海挑戰者號」應是一艘形態具有未來感的「水下飛船」，能迅速下潛並以更快的速度浮升，省出更多的時間給海底探索。

卡梅隆的工程師和技術員團隊在保密狀態下工作，在一座無任何顯著特徵的悉尼倉庫中建成了潛水器。照片的時間是2012年1月底，潛水器從黑暗中顯露真容，被吊上運輸車，送往遠征母船。

經過兩個月的淺水區對「探海挑戰者」的測試，卡梅隆萬事俱備，只待潛入地球最深處。深海下潛竟是無人曾料的艱難。有一次，某處關鍵系統崩潰，那真是命懸一線。

破曉前的大海一片漆黑。太平洋的巨浪在頭頂翻滾，我的潛水器「深海挑戰者號」隨之搖晃起伏。大家昨晚只不安穩地睡了幾個小時，剛過午夜就紛紛起床，開始進行下潛前的各項檢查，全員精神勃發。這一次出航，今天的下潛條件是最惡劣的。我通過艙外攝影機，看見小小的駕駛艙旁有兩名潛水員在忙著做預備工作，叫海浪抽得像繩球似的。

駕駛艙是個直徑略長於1米的空心鋼球，重180公斤，我窩在裡面，就像個被硬殼包住的核桃仁，得屈膝弓腰，腦袋頂在艙體的曲面上。接下來的八小時我將被鎖定於這個姿勢。我赤腳踩著鋼壁，看他們從外面把艙門封死，這下名副其實被釘在裡面了。別人總問我在潛水器里會不會犯幽閉恐懼，我卻只覺得踏實而舒心。我的視野被四塊屏幕填滿，其中之三是艙外攝影機傳來的圖像，另一塊是設備操控板的觸屏。

漆成碧綠色的潛水器豎掛在海浪中，就像一枚直指地心的魚雷。我操縱掛在1.8米長的攝影吊臂末端的3D攝影機，把鏡頭迴轉向艇身。潛水員們正在就位，準備鬆開浮囊，將懸在海面的潛水器釋放。

我用了很多年來設想這一刻，過去幾周，我想著有可能出差錯的種種事情，心裡不能說沒有恐懼。但此時，我感到意外的平靜。我被裹在潛水器里，成了它的一部分，而它也是我的一部分，是我思想和夢想的延伸。作為設計者之一，我對它的每一項功能和弱點了如指掌。經過幾周的駕駛訓練，我能不假思索地信手操縱任何設備。此刻我已沒有了畏懼，只有完成最終目標的決心，以及如孩子般對於前路的興奮。

開始吧。我深吸一口氣，打開對講機。「OK，可以啟動下潛了。預備——放，放，放！」

領頭的潛水員一扯系索，放開了浮囊。潛水器像塊石頭一樣沉了下去，幾秒鐘就遠離了風浪不息的海面；上方潛水員的身影已小得如同玩偶，越來越小，直至模糊不見，只剩下一片黑暗。我掃了一眼儀錶數據，知道我正以每分鐘150米的速度下沉。一輩子的夢想，七年的研發，幾個月拼盡全力的趕造，再加上此次乘船出海的艱辛和苦樂，我終於在通向「挑戰者深淵」——全球海洋最深處的路上了。

從電池組到聲納，以「人魚藍寶石號」船為載體的潛水器擁有180個不同的功能系統。

5:50，深度3810米，速度1.8米/秒

我只用35分鐘就越過了泰坦尼克號沉船所處的深度，1995年，我為了那部電影去拍船骸的時候乘的是兩架俄羅斯「和平號」潛水器，其降速只是現在的四分之一。當時，泰坦尼克號對我來說，似乎已經沉在所能想像的最深處了，抵達那裡的體驗像登月一樣奇妙。如今我在越過這個深度的時候揮了揮手，就像把車開出自家院子、經過大門口的郵箱。再過15分鐘，我沉到4760米，是戰艦「俾斯麥號」沉落的深度了。我在2002年探那艘沉船的時候，有盞泛光燈的燈泡緊挨著「和平號」的艙壁炸了，猛烈得像顆手榴彈，那是我第一次經歷深水內向爆炸。如果「深海挑戰者」的駕駛艙撐不住，我肯定死得毫無痛苦，瞬間就粉身碎骨了。但這不會發生。我們花了三年時間設計、鍛造、加工這個小鋼球，工程師們的水準和技術絕對值得信任。

儀錶顯示艙外溫度是1.7攝氏度，而之前在海面上測的是30度。球艙在迅速降溫，內壁上掛滿大滴的冷凝水。踩在鋼板上的赤腳已凍得夠嗆，我在狹小的空間里折騰幾分鐘才穿上羊毛襪和防水靴。我又拽上一頂針織帽，一來保護緊貼濕潤鋼板的頭部，二來嘛，也好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探險家。艙外的黑暗中，唯一看得出動態的只有向上穿過探照燈光束的浮游生物顆粒，感覺就像我正在開車穿越一場暴風雪。

卡梅隆在駕駛員球艙內的一塊觸摸屏上監控這些系統的運作。

在烏利西環礁附近的一次試航中，艇身的發光二極體燈板照亮了海底。潛水器後來從馬里亞納海溝收焦的沉積物樣本提示了我們前所未知的微生物。

在一次下潛8221米的試航之後，「深海挑戰者」被起重機吊上甲板。橙色氣囊為上升增加浮力，灰色氣囊是為了將潛水器牽引成水平姿勢，以便回收。

潛水員攜帶一架3D攝影機，對在巴布亞紐幾內亞附近的新不列顛海溝的一次試航過程進行拍攝。潛水器上密集裝備了探照燈、攝影機和科研設備。

「深海挑戰者」在水面下浮動，卡梅隆就在艙內。他剛結束2012年3月26日的馬里亞納海溝下潛之旅，成功返回。把潛水器撈上來需要爭分奪秒：潛水員騎在艇身上，抓住在半空晃蕩的吊鉤，讓它鉤住艇身的起重吊點。